杨清坐在马车上,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接着从暗格里之中,取出一份名单目来。
内阁大臣费宏、兵部尚书何鉴、锦衣卫指挥使钱宁,以及他曾经见过的礼部右侍郎兼詹事府詹事欧藏华。
这四人就是他接下来需要拿下的目标。
其中钱宁是最容易的,双方此前有过合作,杨清知道此人贪婪,只要给钱就办事。
剩下的费宏、何鉴、欧藏华三人才是麻烦事。
但反过来,若是搞定了这三人,也不需要再去找钱宁了.
杨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指尖轻敲桌面,心中已有了决断。
他准备先去拜访欧藏华,毕竟往日在江西,二人曾有过数次交集,也算是认识。
欧藏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他到鸿胪寺之后,就把左少卿曹毓、右少卿孟昭、左寺丞陈梦吉、右寺丞古晶叫了过来。
“下官参见冬卿。”四人走了进来,一同行礼问候道。
“免礼,坐吧!”
欧藏华笑了笑,看着四人说道:“陛下仁慈,有意将仁寿宫皇庄和清宁宫皇庄也一并交给我们鸿胪寺管理,然我近来事务冗杂,实在分身乏术,难以亲自前往细察。诸位皆是经验丰富之士,你们处理好手头的工作后,各领一组,前往这两处皇庄,查探一番。”
“是!”四人当即应了下来,欧藏华又接待了一些注意事项,便让他们退下,转而请程知柔入内,将自己的安排告知了对方。
目前的杭州镇守太监名叫刘,正好跟前刑部尚书同名,不过两人并无亲属关系。
刘是太监里的正常人,正德四年捐出了自己的工资,用于修缮岳飞墓,并在庙门外新建了一座石牌坊,题额“精忠祠”。
正因为此人比较靠谱,欧藏华才敢在正德皇帝面前提出那样的要求。
程知柔久居杭州,倒也听说过刘之名,她温柔的笑着说道:“多谢欧大人,如此一来,杭州府.应该是整个浙江都无人敢打专店的主意了。”
欧藏华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按照时间来算,刘公公应该快要收到陛下口谕了,程姑娘如果有什么想法,口谕让你的人去跟刘公公反应。”
“这个事情交给下面的人还是有些不放心,我亲自回去一趟吧!”
程知柔想了想,看着欧藏华说道:“这一趟回南方,小女子打算去福州、广州、武昌三地,将专店开起来,可能要年底才能来京城了。”
欧藏华一听,立即说道:“那程姑娘晚些再走,正好近来我们又接了两个皇庄,程姑娘可以去看看”
程知柔呆了呆,有些好笑的应下了这件事。
北国的春,来得较迟,所以时间也比较得短。
西北风停后,积雪渐渐地消了。
而这初春最值得记忆的痕迹,便是城厢内外的那一层新绿,同洪水似的新绿。
刘箐看着日光里颤抖着的一点点嫩绿,感觉它跟前几日吃的鸭腿一样,油光光、亮晶晶的。
“娘,我想吃那个。”
“你做梦!”
曲非烟从外院进来时,就看到欧阳夫人又在怼箐箐姐,走近了后,书雁告诉她,因为夫人想吃那刚发出一点芽的嫩草。
“奶奶、箐箐姐,华安刚刚汇报,有一位自称江西故友的人送来拜帖,明日将来拜访。”曲非烟走了过去,将拜帖递给了刘箐。
欧阳夫人听到这话,即刻收敛了言辞。
这里是女儿的家,能做主的人也是女婿和女儿,而不是她这个丈母娘。
刘箐翻开一看,目光触及“宁王府长史”几字时,神色不禁微微一滞,,她想起了夫君曾经提起过有不小心得罪了宁王,当时自己还说陪他一起隐居衡山来着。
一番沉吟之后,刘箐合上拜帖,柔声说道:“非烟,且去告诉华安,夫君此刻不在府中,如果是为了紧急公务,不妨让他前往鸿胪寺、礼部或是詹事府衙门投递拜帖。”
曲非烟点了点头,当即转身去了前院。
此刻的欧藏华正坐在五军都护府的一处厅堂之中,主位左右坐着是咸宁侯仇钺和兵部尚书何鉴,平江伯陈圭、都察院右都御史张泰、詹事府詹事欧藏华、恭顺侯吴世兴四人依次坐在下方。
欧藏华手里拿着一份折子,上面的每一句话看得他心惊胆战:
自正德以来,容令无籍之徒,冒籍投充.纳月钱、私役占用,不下八九万余,岁支钱粮百余万石.众将士按籍三十八万有奇,而存者不及十四万,中选者仅二万余。
可以说京营除了仇钺掌控的三千营之外,其余的也没多少下降空间可言了。
仇钺敲了敲桌子,看向平江伯陈圭、恭顺侯吴世兴冷声问道:“两位还觉得京营无需整治?”
两人对视一眼,他们是世袭勋贵,对京营有所了解,却也不多。
平江伯陈圭讪笑一声说道:“这个.会不会登记出错啊?”
“哼,”兵部尚书何鉴冷声道:“伯爷是对兵部的兵籍管理有所质疑?”
“哈哈,何尚书言重了。“
平江伯陈圭连忙赔笑,眼神微转,轻轻扫过一旁的吴世兴,见对方并无插话之意,立马认错道歉:“在下不过是一时兴起,随口一提,绝无他意,还望何尚书莫要介怀。“
“既已明了,那便即刻着手,从根基处整顿!”
仇钺见话题有偏离正轨之势,果断介入,目光坚定地说道:“今日,我便向陛下陈情,请旨剔除京营中那些滥竽充数、冒领功勋的武官,同时彻查并清理那些年老体弱、难以胜任的将士,以正军纪。”
欧藏华放下折子,叹了口气说道:“我我来写奏折。”
“甚好!”仇钺点了点头。
一直坐在一旁沉思的都察院右都御史张泰看了一眼欧藏华,似乎被唤醒了一般,站起来说道:“还是本官来写奏折吧!监察文武百官,本就是都察院之职。”
第350章 旧部重启
这京城的春啊,未免太过匆匆了些,少了那份应有的从容与丰腴,让人时而觉得来不及细细咀嚼其韵味,时而又在品味之后,略感几分干涩与不足。
尽管它仍挂着春天的名头,但在大部分人心目中,却更像是冬日未尽的尾声,或是夏日悄然开启的前奏。
冬与夏,两者在表象上相去甚远,可对于那些内心深处不愿轻易承认这便是春天的人来说,它们之间实则并无太大分别,都是对真正春意盎然景象的一种微妙偏离。
一处院子中,时不时就有一两名带着斗笠的人走了进来。
随着时间推移,人数越来越多,直到近三十人,才没有新面孔加入。
走近些,便能隐约捕捉到院内传来的低语,字字句句,皆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懑与不甘:
“那仇侯爷,手握重兵,享受着荣华富贵,嘴角边还挂着油光,可转身之间,却将我们这些为他出生入死的老兄弟弃之如敝屣,这般行径,何其不公,何其不义!”
“正是如此,三千营是他的弟兄,我们就不是了么?大家都是京营,亲如一家啊!这怎能不让人心寒?”
“是啊!我答应了婆娘要把家中院子扩大些,现在仇侯爷这么搞,我在婆娘面前,还有什么面子?”
“可叹的是,他背后有陛下撑腰,即便我们满心不愿,又能如何?难道要与之硬碰硬,以卵击石吗?”
“陛下圣明无比,怎会不知其中曲折?定是那等奸佞小人,在旁巧舌如簧,蒙蔽圣听。我等身为臣子,岂能坐视不理?不如清君侧吧!”
此话一出,院落之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众人纷纷扭头看了过去,想看看是哪个大聪明提出来的建议。
他们还是有那本事,怎么可能大半夜的跑这里来商量?
大家伙只是想维持原样搞钱,这家伙是想九族消消乐么?
“拿下!”为首之人是名叫李一飞的把总,当即大吼道。
那人周围的几个武官一惊,非但没有冲上去,反而立刻往后退,那人乘此机会,转身就跑出了院子。
李一飞见此,顿时感觉一阵气血上涌,指着那四个往后退的武官怒道:“你们跟他是一伙的?”
四个武官摇了摇头道:“不是啊!”
李一飞气急,追问道:“不是为什么不出手抓住他?”
其中一人讪笑一声说道:“万一受伤了怎么办?医药费很贵的嘛!”
其余人也点了点头,表示就是这个理。
“你们!”
李一飞呆了呆,突然明白为什么仇钺死活要整治京营了,就这鸟样,他都忍不住下去。
“诶,李把总不必在意,区区一个小人物,他还能翻了天不成?”
另一个名叫郑富田的把总走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说道:“现在咱们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得想办法阻止仇侯爷啊!”
李一飞听到这话,眸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有些震惊的看着郑富田,见他一脸笑意的模样,不像是作假,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寒意,当即冷声说道:“此事你们自行商议吧,我李一飞不再插手,告辞!”
说完,李一飞抬腿就往外走去。
谁知下一刻,他就感觉心脏传来一阵撕裂的痛楚。
李一飞不敢置信的低头看去,视线中,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刀已穿过胸膛,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襟。。
郑富田缓缓抽回长刀,冷声道:“知晓了我等秘密集会,又岂能让轻易脱身?李一飞,你真是一如既往的蠢不可及!”
一脚将已然失去生息的李一飞踢至一旁,郑富田扫视一圈,缓缓开口说道:“我们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唯有齐心协力,才能度过这次的难关。”
众多领队、营队见郑富田如此果决,同级别的高管说都不说就砍了,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惧怕,便拱手询问道:“敢问郑把总,您接下来有何打算?我等愿闻其详。”
他缓缓抬起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随后沉声说道:“诸位放心,我郑富田并非鲁莽之人。当前局势复杂多变,仇侯爷的势力日益膨胀,我等若不采取行动,必将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但清君侧.太过儿戏,我是坚决反对的。”
听到郑富田这般表态,众人才算松了口气。
接着,就听到郑富田继续说道:“我等武官,乃京营之栋梁、军伍之基石、将士之师表,若是没有我等支持,仇侯爷想打出什么高明的战法来,怕也是.痴人说梦。”
“所以,我等要纠正仇侯爷之图谋,无须倾力助之,可虚与委蛇,办差的时候稍减心力,令其难成其志。再者,诸位应该也有不少看不顺眼今日又没来聚会的同僚吧?既然要裁减,何不顺水推舟,去彼冗员,留我等志同道合之士,共谋大计?”
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了众人的共鸣,都开始讨论起可行性来。
对于这帮蛀虫来说,你要他们齐心协力相互配合搞事业,那难度太大。
要他们出工不出力,那可就简单多了,属于入门级手艺。
等这些人全部散去之后,郑富田在夜色中狂奔,最后钻进了烟花巷柳之地,在一个包间外,将院子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上报了。
里面的贵人听后,懒散的说道:“果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你办得不错,下去吧!”
“是!”郑富田拱手后,缓缓退出了院子。
仇钺得到了正德皇帝的旨意之后,开始了大规模的裁军。
那些年逾四旬、体力渐衰的老兵,那些长期受疾病困扰、难以继续服役的将士,给了一笔补恤金后直接裁掉。
如此一来,原本就空旷的京营变得更加荒芜。
但仇钺并不担心,他深知只有剔除了这些腐肉,才能让京营焕发新生。
接下来便是对年轻力壮的将士进行登记,原本那一堆冒籍投充的全部剪掉。
一切都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就连天气都连着几天是晴朗的,仿佛连老天都在帮仇钺一般。
这一切简直顺利到不可思议,以至于仇钺本人都有些飘飘然。
欧藏华却心存疑惑,要是真这么简单,没理由正德皇帝会拖八年才能整治。
他将关注力从鸿胪寺转移到了京营之中,发现武官们的确很配合仇钺,难道这些人不知道,下一刀就要落到他们身上?
走进库房之中,看到那一叠花名册,欧藏华随手拿起一本翻阅起来:
张阿牛,原籍河南,廿三岁,长枪兵
吴大头,原籍河南,廿五岁,长枪兵
快速扫完一册,欧藏华有些迟疑,张阿牛这个名字在明朝这么受欢迎么?
竟然出现了四十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