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1025节

  强大的敌人永远是推动自身进步最强有力的动力;这一点尤其适用于北燕。

  荆襄会战之后,虽说北燕的王公大臣也相当多的人不以为意、固步自封,但除了叶济尔之外,也有相当一批开明、务实的将臣,意识到淮东在战略上优势来源于何处。

  在叶济尔的推动之下,北燕也是更大规模、更深入的去研究、仿效南朝的新学、新政——这也是北燕刚刚建国,国势还处于上升期,官吏将臣都有务实、上进之精神的表现。

  北燕新学代表人物就是此时执掌将作大匠司、官列十二卿之一的将作大匠吴曼成。

  吴曼成与范文澜皆是辽东汉人,早年先祖犯罪,朝廷流放到辽东垦荒,娶胡女为妻,才世居辽东,血统上早已给胡化。秋野监谋逆案,苏门给抄家灭族,靖北边军不战而溃,退出辽东,辽东汉人给遣弃,只能附从东胡——故而辽东汉人对东胡的认同感最深,在东胡窃居北地、定都中原之后,辽东汉臣是最受叶济尔重用的一个群体,其实就包括范文澜、吴曼成等当世才杰。

  吴曼成精擅匠作、工造、历算等学,可以说是北燕杂学匠术之集大成者。蝎子弩、重型抛石弩等淮东新式战械,吴曼成都是听战场亲眼见过的将卒口述,便成功仿制出来;叶济尔也视他如国宝。

  半个时辰过来,在睡梦中的吴曼成给用抬轿召进宫里,在路上那一盏茶的时间也够他清醒神智了,召进寝殿,叶济尔伏案问道:“以曼成所见,伏火硫磺丹与伏火弩可有联系,前朝丹术可用于战械?”

  吴曼成坐下思虑良久,也不怎么确定的说道:“陈朝宫中有艺人擅作喷焰戏而得宠,似乎跟伏炎弩有些关系……”

  “喷焰戏是什么?”叶济罗荣枯坐了半夜,也有些不耐烦了。

  “据观戏者记载,碾伏火丹为药,填入竹管中引燃放焰火;用于战场,用惊马、传讯。”吴曼成说道。

  “要是如此,倒没有什么。”范文澜只当是心虚一场,吁了一口气说道。

  “若只是惊马、传讯,淮东军不会如此郑重其事。”叶济尔摇了摇头。伏火弩的情报截获于淮东军镇师发往旅营一级的行文之中,之前相关情报只偶然性的出现过一次。

  这不是代表伏火弩不重要,之所以才在以往的情报搜集里才偶然出现一次,只能说明淮东对伏火弩的保密等级十分之高,才使得西寺监无法从更多的渠道获得相关情报。

  叶济尔想了想,对吴文曼与佟化成二人说道:“将作司,尽快试制出喷焰戏实物呈上来;西寺监需要不计一切之代价,派人刺探伏火弩到底是何物,使淮东军如此重视?你回登州之后,告诉那赫雄祁:虽然淮东军没有大造战船之计划,但亦不可掉以轻心,如有需要,淮东军能够征用商船补入水师,锁海防线及登州水师尤要加强及战训,不得或有疏忽……”

  “那赫雄祁修造锁海防线时,多少人骂他浪费国帑,此时看来,那赫雄祁还是有远见的。”叶济罗荣想到锁海防线,还是哈哈一笑。

  虽说淮东控制的造船规模是北燕的近十倍,但崇州、明州、江宁等造船场,眼下都还是以造商船为主,并没有停下来大规模改造战船。淮东仅有的战船建造计划,包括两艘从八月起造的林政君级战船在内,也仅是维持淮东水师战船正常的汰旧换新。

  从目前搜集来的情报,看不出淮东明后年都不会有大规模扩编水师的计划,这从侧面上也反应锁海防线的成功之外,使称雄东海的淮东水师并没有强行撕破锁海防线进袭燕蓟腹地的野心。

第59章 烽烟紧

  寝殿夜议之后,叶济罗荣很快返回洛阳督军去了,佟化成也返回登州,与那赫雄祁汇合,范文澜留在燕京,出任承政大臣;吴曼成率人检阅古典旧籍,试制伏火丹。

  这段时间里,河南、山东愈发风声鹤唳。

  正阳、涡阳二镇永兴七年十二月上旬正式易帜长淮军,也依照林缚之前的核减兵员令,淘弱留强,削减两成半兵员,最终核定兵额为两个镇师三万。看上去长淮军的战卒减少,但汰余兵员皆编辎营及军屯、衙役等其他机构,在涡阳的实际总人马规模,并没有什么减少,反而在持续增加中。

  胡乔寇等二百余参谋将领的编入,使得长淮军的参谋体系迅速建立起来,新军制经历最初的融洽期,到二月河淮初融时节,还开始频频演炼。

  除了蝎子弩、床弩、盾车等战械的补入外,更为重要的,长淮军成立辎营后,大量辎重马车、中小型战船及运输船只及骡马的补入,具备了在河淮平原上远程攻袭的能力。

  以往河南六镇,虽照人头发放钱粮,但骡马辎车船舶甲板奇缺,也就使得河南六镇兵马守地有余,而攻战不足——这也是林缚限制河南六镇的手段之一。

  没有足够强的后勤能力,谈什么进攻能力?

  年后,军部拨给长淮军的军资没有增加,但军部在三个月时间里,补给长淮军而不计入军资之列的物资有:骡马五千余匹(头)、战马一千两百匹、轻重型辎车一千辆、战械一千架(辆),中小型内河战船及运输船一百余艘,此外还有弓弩、陌刀、铠甲等优质兵甲近两万件,各式箭矢一百万枝。

  岳冷秋站在鹿邑山不算高的山头上,眺望山西翼马步队与辎队联合演练敌前行进的兵马,一时间感慨万千也许要真正的融入进去,才能真正的了解林缚掌握之下的淮东实力是何等的雄厚。

  长淮军的战卒主要来源于旧长淮军、涡阳及徽州军、池州军,绝大多数人皆是经历数年甚至十数年战事、从战场上存活下来的精锐老卒。

  以旧军的眼光来看,长淮军自然是能称得上精锐了,但岳冷秋扪心自问,长淮军也就停留在与新附汉军袁庭立所部精锐战力相当的程度上。

  经过军部对长淮军各种作战军械等物资的补充,以及参谋体系及新军制的逐渐建立,但这三个月来,岳冷秋深刻的感受到长淮军在作战能力有了一个质的飞跃——如此充足而优良的战械,以及强而有力的后勤补给能力,岳冷秋甚至有勇气带着长淮军两个镇师,直接沿汴水北进,插到燕胡兵马重兵防守的济南与大梁之间,坚守十天半个月。

  长淮军虽以步卒为主,但军部从骑营、靖江水师抽调将卒,协助长淮军新编马兵、精锐水军各两营,增强在河淮平原地区的联合作战能力。

  除辎营外,还新编有军医营、匠工营各一。

  一支军队,有如一把战刀;战卒有如刀刃,固然极其重要,但刀刃的强,并不只取决自身的坚韧跟锋利,没有尖、首、背、护、柄等部件的共同支撑,是不能称之为一把利刃的。

  如果说,长淮军易帜之初,是抵在许昌后腰上的一把钝刀,此时则变成一把锋利、寒光四溢的利刃。

  这一刀扎下去,即使不能叫许昌命断当场,也能叫许昌瘫倒在地,难有什么作为。

  此时的长淮军,才能真正称得上攻防兼备、进退有度的精锐步旅,而这样的精锐步旅镇师,淮东足足有十七个,加上长淮军就是十九个。

  当然,长淮军缺乏水军、军医、工造方面的人才,甚至连辎营的书记人员也严重凑不足,自然都是由军部直接调派人员补充进来。实际使得此时长淮军,除胡乔中率领二百余参谋将领来,另外后勤体系则主要依靠军部直接抽调过来的近千人支撑起来。

  长淮军以比岳冷秋想象更迅速的速度融入淮东,越着战事的临近,即使军部没有明确要求,长淮军的将领也逐步将家小往更安全的寿州、庐州甚至江宁转移。

  岳冷秋也清楚,融入淮东,实际更要融入林缚缔造的新学、新政体系,开春,便使子岳笃明遗妻携嫡孙迁居江宁,入读江宁初等子弟公学,同时入读的还有老将邓愈的长孙等将领子弟。

  岳冷秋站在鹿邑山的峰头,眺望初春时节的河淮平原,心里暗想:军部在短时间里,如此高强度的加强长淮军之军备,长淮军又如此之迅速的融入淮东体系,要是自己不知道伏火弩及新式战舰的详情,也会断定林缚的北伐战略应是重点从徐州出兵、沿汴水、泗水北上,进击黄河南岸!

  林缚签署的减兵令,受到许昌强烈的抵、制,一直到二月上旬都拒不覆行减兵令。

  林缚则是不管,二月上旬减兵令的限期一到,就直接下令扣放拨给许昌的所有粮饷,同时命令敖沧海,设长山军一个镇师,推进到方城、舞阳一线,从西翼抵到许昌的后腰上,叫董原在许昌不敢动弹半分。

  虽说进入二月,北燕调集两万马步兵,进入睢县、宁陵一线,距离长淮军戍守的外围鹿邑、谯城仅有一百余里,以强硬的姿态压制长淮军向北翼、西翼展开锋芒,又同时策应董原在许昌的兵马。

  睢县距许昌不足二百里,有这两万马步兵当头压住长淮军,董原至少不用担心岳冷秋会放手进击他的东南翼。

  而敖沧海所率长山军,还要防备能从武关进出南阳、襄樊的陈芝虎,也不可能放手从方城进击许昌西南翼到二月上旬,董原更是将跟淮东关系密切的肖魁安所部调到许昌北面,而将梁成栋、罗建等部调到许昌与涡阳、与南阳之间,加快沿沙河、颍水的防垒修筑,以此针锋相对的应对长淮军、长山军对许昌的进逼。

  年节过后两个多月里,林缚虽然还是没有大规模的扩编军备,但军事参谋部对长淮军高强度的补充,则瞒不过燕胡潜伏于淮水两岸的眼线的侦察。

  六七千匹骡马、两三千乘车械、上百艘战船及运输船以及数以十万石计的粮草、上百万枝箭矢,在短短两三个月里集中补充长淮军——这个动作根本就不可能瞒过谁。

  长淮军战卒之战力提升还是其次,其后勤补给能力的突飞猛进,尤其的锋芒四露,甚至有突破外围防线,奔袭大梁、济宁等核心城池的能力。

  谁知道,与其扩编兵马,远不如加强长淮军这些老牌劲旅有效。

  淮东嫡系兵马没有扩编不重要,甚至在东线的淮阳军、凤离军部署也没有大的变动,以凤离军、靖海水师、登海镇师为主的北方东线兵团,年后一直都驻扎在以海州为核心的沂海地区,也都不重要。

  年后,贯通沂州,连接海州与徐州的驰道正式建成。

  徐海驰道的建成,使得海州与徐州之间的陆路交通缩短到四百里不到。

  徐海驰道宽六马并驱,沿途所经过的沐水、沂水、灌河、泗水等大河,皆用铁索双向浮桥贯通;十数条小型河流皆直接是铁木及石浆浇铸的桥梁横跨。

  只要军事一纸令下,集结于沂海地区的数万步旅精锐,能在短短五六天的时间里,转移到徐州,或直接从徐州东翼北进,攻击济宁……而燕胡在东翼,哪怕是临淄的兵马,要调到西翼泰安、济宁去,少了半个月则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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