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州城破,奢飞熊助了你一臂之力,崇州应该没有能抵抗林大人威严的势力存在,林大人为何还愁眉不展?”宋佳疑惑的问道,“我想岳冷秋应该会派人到崇州来制肘于你,难道你会怕给他人做了嫁衣不成?抑或林大人想拖延下去,让岳冷秋的人来替你分担些压力?”
林缚笑容稍稍一敛,说道:“天时不早,不耽搁少夫人歇息了……”
宋佳秀眉微凝,站起来敛身施礼,说道:“妾身不便送林大人,在这里告辞……”她知道林缚不可能在她面前把话说透的。
上山之时,林缚对种种处置的取舍是有许多迟疑。倒是与宋佳一席话后,虽然心间所想没有新意,倒是更通透了些。
他们手里是捏着津海粮道的咽喉,但若是有占尽便宜的贪念,就会将所有的合作者都推到对立面去。
整个津海粮道实际可以分四个环节:从漕源地到淮河口出海到胶州湾为第一环节,这个环节基本上还是由诸河帮承运。不仅要保障诸河帮的利益,甚至要整顿官吏对河帮盘剥、刁难之恶习,将河帮势力拥护津海粮道。
从胶州湾走胶莱河横穿山东半岛是为第二环节,汤浩信此时总揽山东军政,顾悟尘派顾嗣元率扈从紧急前往青州辅助汤浩信,甚至进一步通过吏部将陈元亮调往山东,这一环节产生的利益,自然要归他们所属。
从莱州湾横穿渤海湾至津海,为第三环节,这一环节的利益,才由江东左军与河间府及山东登莱地区的诸海商分享。
从津海走涡水河进卫河进京畿,是为第四环节,也是津海粮道的最后一个环节,参与这处环节利益分享的势力就多,林续文将林续宏等林族人调往津海,主要是分这块蛋糕。
虽说整个津海粮道产生的利益极大,但是利益链较为分散,江东左军每年实际上从里面也就抽取七八万银子的利益就顶天了;毕竟在短时间里,林缚没有能力组织从崇州直接发往津海的大型黑水洋商船,哪怕能组织五万石黑水洋运力,一年从里面挣二十万两银子都是轻松的事情。
加上集云社及河口的布局,每年顶多也就能抽三四万两银子出来。
要是将骑营裁撤、水营减半,总兵力保持在三千人左右,每年投入十万两银子,勉强够用了,但是眼下每年再节约都要做出超过二十五万银子的预算,那每年就有十五万两银子的缺额,为今之计只有尽一切可能的挖掘崇州县的潜力。
崇州县夏秋粮供饷折银约一万两,要将崇州县的供饷潜力从一万两陡然挖掘到十五万两,理论上甚至有相当的余量,但绝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够做到的。
虽说查清僧院瞒占土地多达三十一万亩,但是林缚不可能将这些田地都占为己有。涉及到如此庞大的利益冲突,不要说地方势力会激剧反抗,岳冷秋甚至可能直接派兵进驻崇州来抢这块蛋糕。
倒不想宋佳这个女人给囚禁在山顶禅院还能看到这么多、这么深——这么一个聪明的女人,还是囚禁在山顶禅院的好。林缚与小蛮下山去,孙文婉送行,林缚吩咐她道:“山顶再加一道哨岗,不要有什么闪失了。”
孙文婉点点头,就在半山腰凉亭处止住步,看着林缚与小蛮下山去,也是小蛮以为旁人看不到他们,天真无邪的拽住林缚的一角衣袖,一摇一晃的下山去,看得孙文婉心间有些酸涩。
第43章 如困笼中
梅子黄时雨,崇州连续几日都是阴雨,霏霏绵绵,续断不绝,这淅淅沥沥的夜雨听在耳里,韩载甚是心烦意乱,看着美婢雪腻的身子横陈在华丽锦锻上,也没有十分的兴趣,只是随意的拨弄着那堆雪似的峰尖上的嫣红樱桃,想着心事,也不管身侧的美人儿双腿交叠蠕动,已是给挑逗得十分的饥渴。
韩载来崇州之前,踌躇满志、得意洋洋,以为该轮到他飞黄腾达了,才捞到这个美差,下船伊始,就给林缚打了一闷棍,接下来小半个月才让他真正领教到什么叫如困笼中。
崇州城毁,县衙临时设在紫琅山北山门,官市被毁,暂时还无力兴办,附近就东麓江渡有一处江东左军所设的草市,加上乡社草市以及走乡串巷的行脚商贩能满足民众最基本的商品交换需求。
这种种不便,对常年不进一次城的普通民众,没有实质上的影响。
对习惯了江宁城烟柳繁荣的韩载来说,来到崇州就仿佛是来到蛮荒之地。
不要说什么藩楼、白楼这样的奢华销金之所,不要说陈青青、苏湄这等烟华绝艳之姿,不要说西溪、登文社这等的脱俗风华之地,此时的崇州,连最最下等的妓寨也没有,简陋的茶肆、酒棚子在北山门倒有两座,不过里面拥挤的都是泥腿子,三四枚铜子一碗烛酒能喝上半天,韩载又怎么会去这种下作的场所寻些乐趣?城池被毁、数千人被杀,此时的崇州哪里还有几个吟诗赋对、附庸风雅、寻欢作乐之人?
韩载是宣慰安抚特使,是有节制地方的权柄,但是应该对他负责的也只有林缚、吴梅久、萧百鸣数人而已,下面的官吏不需要理会他。
韩载将吴梅久看成跟林缚是一伙的,自然不会信任吴梅久,虽说这小半个月来与萧百鸣走得亲近,但是通过萧百鸣无法对地方事务插不上手,实质上他这个宣慰安抚特使这小半个月来根本就没有发挥出什么作用。
按说这世道庸官也多,碌碌无为本是官场常态,要做出什么成绩,反而不受同僚待见,但是顾悟尘怎么会容他在崇州占着茅坑不拉屎?
韩载心想崇州的局面再拖延半个月没有什么动静,顾悟尘就会找岳冷秋、王添摊牌了,到时候他的处境就要艰难得多。
他想找吴梅久过来再谈一谈,但是想到吴梅久过来势必会伸手讨银子,韩载又有些怕见他。
“萧都监过来了!”家人韩青轻叩房门在外面禀报。
韩载神情稍振,萧百鸣还是个有主意的人,拍了拍身侧女人肥臀,让她伺候自己穿衣衫。
萧百鸣送给他的这个美人儿也确实销魂,但是再销魂的美人儿,关在宅子昼夜不休的玩弄半个月也会腻味。早知道从江宁多带几个美婢过来,可以多玩一些花样,日子不会那么难捱。偏偏他从江宁出发时踌躇满意,将美婢当成消沉意志之物都丢在江宁了,这时候后悔想接几个美婢过来,又怕给岳冷秋、王添知道,留下玩物丧志的不良印象。
萧百鸣换了一身湖青色的文士衣衫过来,看到韩载走出来,站起来作揖行礼,义愤填庸的说道:“韩大人,你要替宁海镇做主啊,江东左军这下子是真真切切的骑到我们头上撒尿拉屎了……”
“这外面漆乌抹黑的,又怎么了?”韩载问道。
“韩大人,你站到院子里往东面看!”萧百鸣也顾不上失态,抓住韩载的衣袖,拉到他到走廊上。
韩载抬头往东面看去,院墙外,在渡口草市方向亮起一盏大灯,灯火在霏霏夜里仿佛晶莹圆月。离这边园子只有二三百步高,能看清大灯安放在圆木架起的高塔上。
“这是怎么回事?”韩载觉得渡口方向突然架起这么一盏大灯有些奇怪,但不理解萧百鸣为什么说这是江东左军骑到他们头上撒尿拉屎,“是猪倌儿搞的手脚,他想做什么?”
“那盏灯的火光能照到军山寨的营门,韩大人你说那猪倌儿想做什么?”萧百鸣也有些沉不住气,江东左军白天监视军山寨,他也能忍了,毕竟军山寨的营门距渡口也就三百步远,他总不能挡住不让江东左军往渡口派人,但是这座灯塔竖起来,军山寨夜里有什么动静也都瞒不过江东左军的眼睛,叫他如何能忍受?
韩载也微微一怔,想不明白那盏大灯怎样才能照这么远,但是真能照到军山寨的营门,焉不是这座院子里有什么动静,也都落在林缚的眼里?这林缚是当真是欺人太甚了!
“吴知县求见!”家人韩青又进来禀报。
“他这时候又来凑什么势闹?”韩载疑惑不解,吴梅久这小半个月来,多半时间都躲着自己,即使不得不过来,也是伸手讨银子的居多。
不管怎么说,韩载不能将吴梅久挡在门外,也没有让萧百鸣回避,直接将吴梅久请进来。
“啊,萧都监也在韩大人这里,”看到萧百鸣也在这里,吴梅久微微一怔,硬着头皮跟韩载说道,“禀大人,林都监使天入黑时派人来知会县里,说是江东左军要在渡口附近划一块地建水营军寨,这两天就要动工……”
“啪!”萧百鸣狠狠的击了廊柱一拳,恨骂道,“这猪倌儿也欺人太甚了!”
韩载也知道林缚此举甚为过分,跟军山寨营门隔着三四百步浅水建灯塔,还只是监视,这时候直接水营军寨建在这里,待这座军寨建成,林缚要是愿意,完全可以将宁海镇的战船封锁在军山寨里出不来。要说建灯塔还不算骑在头上撒尿拉屎,这下子简直比骑在头上撒尿拉屎还要过分。
韩载阴沉的脸问吴梅久:“江东左军这么做,是不是有些欠妥当了?县里当真就什么遂了他的意?”
“县里不能拨建军寨的费用,倒也不能阻止江东左军在崇州划块地方建军寨,”吴梅久硬着头皮说道,“不过卑职觉得有必要知会大人一声,才赶过来打扰大人休息。”
江东左军驻地为崇州,选择合适的地点建永久性的军事基地,这是兵部决定的事情,韩载将江淮总督府衙门抬出来都没有用。按说地方上要分摊一部分费用,此时不要县里出银子,吴梅久能有什么办法阻止?
“那一片是谁家的地?”韩载问道,“江东左军总不能强占民田建军寨吧?”
“崇州城破后,县里田册户册都给东海寇烧毁,现在抄录整理出一些,十分的杂乱。渡口那片地到底归谁家所有,卑职还不清楚,不过林都监使声称他手里有那块地的地契,”吴梅久说道,“没有苦主告状,卑职总不便去林都监使去查核!”吴梅久心里清楚崇州县此时最完善的田亩、户籍资料在林缚手里有一份,这恰恰是林缚刚到崇州最紧急做的几件事之一,但是他不能在韩载面前承认这一点,不然只是显得他特别的无能,还会更让韩载怀疑自己跟林缚是一伙的。
“也许是广教寺的寺田……”萧百鸣对附近情况毕竟要比吴梅久、韩载两人熟悉得多,他给韩载使了个眼色,要他先将吴梅久支走。
韩载见萧百鸣欲言又止,知道他对吴梅久也不信任,便对吴梅久说道:“这事我知道了,明天我会去找林都监使交涉,他手里有地契总不是见不得人的……你先回去吧。”
吴梅久行礼告退,心里也是迟疑不定。
不管他愿不愿意,已经给牵涉到张岳、顾汤的派系争斗里来,一日不能离开崇州这个是非之地,也就陷入得更深。
虽说汤浩信、顾悟尘不论是在朝廷还是在江东郡,都是处于绝对劣势的,但是韩载作为岳冷秋新拉拢的亲信到崇州,显然对他不信任且有敌意的。吴梅久知道自己陷入这一步,也是给林缚算计了,但是真到必须做出选择时,也没有其他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