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壮破晓时率部北进,满腔愤恨,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徐州,将陈韩三那狗贼撕成碎片。对官兵也是怀恨在心,听斥侯探得江东左军已在前方渡过姚家沟,孙壮满心想着要将前面这股狗日的官兵捅个稀巴烂,先泄心头之痛,再与马兰头、刘妙贞会师去击徐州。
张苟劝他收缩阵形,稍加整饬,以备强敌,孙壮兜头就骂:“日,狭路相逢勇者胜,鸡巴打架硬的赢,缩你个鸟!”换了把白杆马槊夹在腋下,驱马当先,带着从宿豫急行军过来还没有休息的六千部众,往姚家沟仓促立阵的江东左军冲撞去……
周普率披甲轻骑直接趟水过了姚家沟,四百余轻骑在一座名为湄丘的矮岗后集阵,周普与副手策马驰上湄丘观望敌势。
孙壮率部杀来,远远的带起黄龙长卷似的飞尘,看不清人脸,但看战旗,居前的数十骑应为孙壮亲率。
周普对副手说道:“待寇冲杀来,你率部从侧翼切入即可,怎么打,想来不用我教你……”他丢下骑兵,带着两护骑,策马往湄丘前仓促列阵的凤离营驰去。
宁则臣疑惑不解,正想问周普为什么不亲率骑兵,跑到这边来掺和,却看见周普下马来,将身上明晃晃的精良鳞甲解下来,喊来一名矮壮、与他身材相仿的小兵,逼他将身上的灰褐皮甲解下来,自己穿上。
“这个莽汉不但不收宿阵形,反而撒开脚丫子朝这边猛突而来,玩的是杀将溃兵之策,”周普对疑惑不解的宁则臣说,“你将旗杆子竖高一些,再突前一些,诱他来杀,我在你身边,合力擒他,算你的功劳!”
宁则臣哭笑不得。孙壮这是要冲过来拼命,按他的禀性,会布下三五层斜翼对阵,进行密集防御。只要坚固阵脚,挡住孙壮三板斧式的猛突,待其力竭,再与骑兵合力打反击,大胜就能到手擒来,谁想到周普打的是生擒孙壮的心思?
孙壮率部突来,看不到湄丘后的情形,但也有探子禀报有江东左军有骑兵渡过姚家沟。看江东左军步卒在湄丘前列阵的情形,主将战旗颇为居前,正合他斩将夺旗的心思。只要两军混杀一处,裹胁着往青龙岗而去,孙壮根本就不再去考虑侧翼会受江东左军骑兵冲击的问题。
孙壮嗷嗷吼叫,挥刀指着江东左军的主将战旗,带着麾下儿郎往前猛冲,仿佛离弦之箭。
孙壮左右数十骑皆是从洪泽浦起兵就带出来的亲信精锐,习惯了跟孙壮横冲直撞式的突击,也悍不畏死、视死如归。跨下战马无披甲,中箭纷纷倒下,有马换马,无人带兵甲继续往前冲杀,也无视身上所中的两三箭。
孙壮跨下战马中箭亡,但有部将让马给他。与车阵相接,他大力使马朔当下就挑飞一辆盾车,破开一个缺口,就往里冲,看着主将战旗下穿着明晃晃鳞铠的宁则臣,嗷嗷大吼:“小儿,杆爷今日来夺你性命!有种单挑!”
宁则臣给左右扈从簇拥裹战旗徐徐后撤,诱孙壮深入。
主将在阵中进退十分有考究,厮杀时,战鼓不能乱,战旗不能倒,也不能惶然无度的快速后撤。主将一退,阵心就会出现空洞,若让敌兵趁势突入,追着主将打杀,整个阵形离崩溃也不远了;普通将卒更会误以为主将先逃,自然也就没有斗志。
然而宁则臣退得缓,战鼓不乱,但孙壮以为有斩将夺旗、一举溃之的机会,热血冲天,也意识不到这时陷阱。想孙壮武勇过人,给打下马、只身透阵突围的经历也有,就算知道有陷阱在前面等他,当前情势下,他也会闯一闯……
孙壮眼睛只盯着宁则臣,扎马前突,左右仅有四骑跟着冲进来,有三五小兵从左翼突来,居前者拿刀持盾。
看着这小兵举盾相格,孙壮冷笑,顺势拿马槊一抖,他抖到马槊枪头的弹劲能将石磨盘打碎,才不信一名小兵靠着一面破盾,能保住一命。
盾碎人却未死,从碎盾后突然伸出一手,抓住马槊枪头顺势一拉,大力涌来,孙壮来不及撒手,整个人斜倒过来,他左手撑地,要撑回马背上,却有一只硕大的拳头迎着面门打来……
第70章 艳若桃花
在姚家沟以南,孙壮所部大溃,宁则臣率部追击。周普换回甲衣,率披甲轻骑分队从湄丘突出,将孙壮部侧翼阵列杀了对穿,便打了旋,往西北而走。
这时候睢宁城西也鏖战不休,刘妙贞率步骑出青龙岗,欲援孙杆子,但给西出睢宁的长山营及两百重骑截住去路,双方在下邳古城前苦战。
睢宁居邳县之下,又名下邳,之前的城池早年给洪水冲毁,建了新城,才改名睢宁。古城遗址还在,残墙废垣,踞睢宁城才六七里地,站在睢宁城头,能望见这边展开来厮杀的战场。
刘妙贞也是无策可施。
孙杆子奋不顾身出宿豫率部奔来,她不率部出击,孙杆子给江东左军侧击拦截,必败无疑。
再说八万余流民军在睢宁已形成滞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强攻睢宁得手的把握太低,孙杆子率部而来,诱江东左军全师出击,实也给刘妙贞看到一线解困的机会。
不战,则困局难解;战而险胜,睢宁与宿豫能连成一片,流民军还能聚在一起,或走或留,都有腾挪的余地。
关键是东海狐林缚所部,实为江东郡各路兵马翘楚,杀败江东左军,则能震慑江东郡其他兵马不敢轻易妄动,从而需要喘息的时机。
当前局势下,刘妙贞是不得不战。
然而江东左军卒强将勇,兵利甲坚,诸将畏惧,嘴里都说战,却迟迟不肯打开营寨发兵。不得已,刘妙贞只能率她与马兰头所部精锐万余人,出青龙岗先行奔下邳废城而来。
马兰头节制余部万余人为后军,拖后随行。
林缚使秦承祖代为节制渡淮军,与敖沧海率长山营精锐甲卒在下邳废城前列阵,他率甲骑、刀盾辅兵及护骑居两阵之前。
以流民军当前之势态,刘妙贞也只能将全部希望压在这一战上。奔至下邳废城前,便使全军展开激战,她亲率红甲骑队左冲右突。
渡淮军残部在当世也要算一支难得的精兵,给调到睢宁后,在兵械上得到进一步的加强。但将为兵胆,将为兵骨,渡淮军残部的武官体系短时间里并没有得到改头换面的提高,实与江东左军的长山营精锐相比,还差一线。
刘妙贞眼力极佳,接战时,就看出左翼渡淮军要弱一些,容易形成突破缺口,率精锐猛攻渡淮军阵列的侧角,想先一步打崩掉这只角,将溃兵往内线驱赶,搅乱江东左军的整个阵形。
刘妙贞身穿绯红战甲,身后穿同一色甲的骑兵不过两三百人,但所爆发出来的战力,尤其的惊人,林缚站在下邳废城的城头观战,感觉那一队红甲骑兵仿佛一支锋利的枪刃,三五下便将渡淮军左侧剖开,杀得骨是骨、肉是肉,一团糊涂、血肉淋漓。
渡淮军都是老卒,与新卒不同。
新卒若是溃败,会下意识转身就逃,留下毫无抵挡的后背给人掩杀,老卒则不同,即使给冲散,能听得懂战鼓声,能看得旗号,只要战鼓声不乱,只要主将大旗不倒,就还能保持战斗意志,能三五人抱团,找有利地形,负隅顽抗,等待后面的援军赶过来。
老卒殊为难得,能从选拔、培养出一批有战术素养的武官来,林缚当然不舍得消耗太多。
接报孙壮在姚家沟被擒,其部已溃,周普率轻骑随后就到,宁则臣也会在最快时间整部开赴这边的战场。
林缚便将手里留作预备队的两百甲骑及四百刀盾辅兵派出,绕从渡淮军外侧进击,使甲骑从流民军侧翼杀个半穿,到下邳废城正北方向的桃林集结。林缚本在则在护骑的簇拥下,进入长山营的阵中,与敖沧海汇合,率长山营往前冲杀,整体往北面的桃林转移。
甲骑犀利无比,能将敌阵无情的撕开,但流民军人数太多,展开来纵横七八里。关键流民军除红甲骑队外,还有两千多的骑兵在两翼掩杀,战力不容小窥。
林缚与敖沧海率长山营整体前突,便是要到桃林外接应甲骑,避免甲骑损耗,失了冲阵之力;同时使渡淮军稍靠后一些整饬阵形,有个喘息的机会。
江东左军虽才两百余甲骑,人皆重铠,马亦披甲,箭矢射之不进,枪矛刺之不透;甲骑另有四百刀盾兵辅之,流民军即使不畏伤亡,也没有舍身上前缠杀的机会。
刘妙贞见江东左军甲骑犀利,从侧翼杀进己阵,侧翼几乎建立不起有效的抵抗,若弃之不顾,没等她冲溃江东左军的阵列,己阵倒要先崩溃了,率红甲精骑从侧面杀出,咬尾来追江东左军的甲骑……
这一战从隅中时分开打,一直打到夕阳将晚都没有停息。
五营渡淮军几乎给打溃,秦承祖最后只能掌握不足千人的残兵,依在长山营之后列阵防御,宁则臣、周普皆率部赶来参战。
流民军陆续参战的兵马也达到两万余人,依旧在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
红袄女的红甲骑队从三百余人打剩四五十人,仍然未撤出战场。
林缚这时候也看出红袄女为何要将随扈精骑的铠甲都漆成红色——江东左军犀利的穿插虽数度将流民军切割开来,但只要红袄女率红甲骑队驰骋战场不息,那些给切割开来的流民军就似乎看到主将战旗还在半空中飘扬一样,还能维持作战意志,给分割而不溃乱。
更有好几员流民军将领,率部始终跟着红甲骑队在战场上穿插移动,保证流民军的大体次序不乱。
夕阳下,林缚眯眼看着千余步外的红甲骑队,观其势态,竟然还要强突过来。
“这黑脸婆娘怎么还有气力?”周普骑马护在林缚身侧,发恨说道。
“差不多快三个时辰了吧?”林缚问腿上中箭、不便骑马的秦承祖。
秦承祖点点头,宁则臣暗中乍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