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置使如此信义,海虞感激不尽。”陈华文说道。
林缚笑了笑,说道:“投桃报李也,陈大人无需客套。”
林梦得倒是暗暗心痛,淮东完全能够从市面上获得更廉价的生丝,即将淮东收购蚕茧,自产生丝,也仅有给陈家丝价的半数。
银价即将失衡,米粮将成为衡量资源稀缺的新标准。淮东刚刚从藩楼、从虞东宫庄手里获得三十万石的米粮储备,林缚这时候就承诺每年拿二十万石米从陈家手里购入二千担生丝,叫林梦得如何不心痛!
但是权衡利弊,不能单纯的局限于金钱效益,经济崩溃的陈家跟海虞,对淮东没有半点好处!
林缚首先要陈家支撑住,将董原的触手挡在平江府之外,就要帮助陈家渡过难关并将海虞军掌握在手里,也要让包括粟品孝等非海虞系将领,都能团结到陈家周围。
若是陈家完全依赖淮东的支持才能勉强将海虞军掌握在手里,无疑等于命脉给淮东抓在手里,将会在更多方面配合淮东的行动。
陈华文、陈明辙以及陈氏的现任家主陈华章,在吴党里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陈家能够继续掌握海虞军,也是吴党势力进行权衡的结果。
以往的恩怨不消说,东阳系这时候更需要跟吴党同气连枝,来对抗宁王府一系。
“以前,得陈家及海虞诸家支持,我军才能在嵊泗站稳脚跟,”林缚说道,“如今军司能每年从海陵府多获得一些粮饷,嵊泗那边就不用再劳费海虞了,但之前的帮助,我跟军司诸员,都牢记在心……”
以往海虞等县要淮东庇护侧翼,所以每年按照实数给淮东在嵊泗诸岛上的驻军补贴钱粮。如今海虞要扩增兵员,自身钱饷也紧张,再说增兵后,自身实力加强,也就不需要淮东再帮着庇护侧翼。
陈华文这次过来,是希望取消以往对嵊泗防线的钱粮补济。不过也难开口,没想到林缚主动提出来。
即使晓得林缚是极力修复东阳系与吴党的关系,但能如此轻松,陈华文与陈明辙叔侄还是觉得林缚通情达理,要远比董原好打交道。
这两件事定下基调,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得多。
吴党要在海虞乡营的基础上,从各县乡营抽调骨干组建海虞军,包括步军、水营在内,编制扩大到两万,但兵甲装备大多维持在乡军水平,需要提高。
持续的大规模战事,使得江宁城里的军械兵甲储备严重不足,而军械工坊的生产量又有限,如今各地都在扩增兵员。宁王府及岳冷秋限制海虞军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从本来就紧缺的兵甲物资挤出多少给海虞军?
宁王府及岳冷秋宁可多拨些银两让海虞军去自筹。
海虞军能从哪里去筹?董原那边还缺得很。平江府也炼铁,打铁匠也不少,打造普通的枪矛箭簇不成问题,要想打造精良的刀具、铠甲,却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胜任的。
唯有跟淮东求助。
淮东近年来获得的大胜不少,多为大创近歼性质的大捷,这种大捷最能缴获兵甲。
淮东最初的兵甲军械,几乎都是靠缴获补充。
不过认真细算起来,淮东最初暴发的一笔横财,是在济南时,从溃军手里廉价收购大量的兵甲,以致在燕南诸战之前,江东左军的兵甲装备就达到弓弩手弃长弓不用、人手一支强弩、陌刀手皆穿重甲的水平。便是江宁工坊一年仅能生产一百多套的鱼鳞甲,江东左军也有七八十套!
随着淮东军规模越来越大,兵甲装备已经不能再完全依赖于缴获,林缚很早就推动兵甲军械制作之事,如今淮东军司军械监所辖诸工坊的匠户规模已经达到四千余人。
除了铁料外,淮东还大量向海东地区收购皮料,用来制作皮甲及合甲等轻甲。
林缚本来就有计划向海东地区出售兵甲来弥补支用不足,能预料到海虞军在较长时间里会是淮东的盟军,向海虞军有节制的出售兵甲,也是计划之中的事情。
陈华文他们这次过来,列了一个清单:钢刀、钢枪、钢矛各五千把,箭支五千捆;海虞军主要保证武官装甲,仅需再补充一千套。
海虞军需要弓弩,不过弓弩制作的周期更长,淮东也缺弓弩的储备,仅提供给他们长弓及臂张弩各四百张。
淮东都以成本价再加两倍利结算,相比较市价,还要便宜许多。
海虞军要在白淖军的基础上,编一支战力可观的水营出来。战船的生产,淮东所辖的观音滩船场,以靠挖墙角的方式,已经超过江宁工部所属的龙江船场,海虞军也想从淮东购买一批战船。
林缚还要担心海虞军的水营战力加强之后,会来跟淮东争取对海东商路的控制权,自然不会帮他们发展远海战力。
林缚以鹤城需要大量出海渔船捕捞海鱼为由,只给海虞军提供三艘集云级战船,中小型战船倒是不加限制。
鹤城渔场自古以来就与明州府的外海渔场齐名。只是东海寇势力大盛以来,鹤城的捕捞业就几乎毁掉。淮东军司需要大量的肉食,养猪羊要占用大量的土地资源,还要消耗相当多的米粮,利用鹤城渔场以及两淮盐区的资源,发展捕捞业,是必然的选择。
相比较提供这么多的帮助,淮东对海虞军的要求,就是确保太湖西南地区的煤、铁、木料、石灰等资源能不受阻碍的通过太湖运到崇州去。
第76章 密约(三)
谈到拂晓时才罢,林缚与秦承祖、林梦得、孙敬轩、李书义等人离开驿馆,出西城门往紫琅山东麓的东衙走去。
“罗献成率兵南进,很可能会直接掐到蕲春,就算两湖不乱,从两湖的粮食也过不来。粮食严重匮乏也许会到明年才会体现出来,但粮商的反应不会慢。一旦所有粮商都收口子,江东的粮价就会应声而涨,”林缚说道,“罗献成率兵南进之时,就是江东粮价飞涨之日。”
“依大人所见,粮价会涨几成?”孙敬轩问道。
“至少要涨到跟山东看齐,才能暂歇,”林缚说道,“从海东运粮补济淮东的事情,要立即做起来。我是脱不开身,谁能脱身往济州走一趟?有些事情在信里怕是说不清楚!”
“我走一趟吧!”林梦得说道,“也没有谁比我更合适了。”
林缚点点头,这时候谁都辛苦,谁都歇不下来,说道:“暂时先拿海东的米粮补济两边,再往后,还是要看形势能不能好转了!”
秦承祖摇头轻叹,说道:“我看难。河南已经打残了,陈芝虎率部南下,即使短期内能平定河南的局势,同时也迫使流民军大规模的往南转移。罗献成率兵南下,看似偶然,实则必然,而江宁对此又缺乏清醒的认识,不出大问题才怪!”
林缚默然无声,他在北线视察时,意识到罗献成可能会率兵经蕲春南下,宁王府、总督府、江宁兵部都去了函,也给顾悟尘写了私函,提醒此事,建议从江宁水营抽调部分兵力溯江西进,到鄱阳湖口戒防流民军渡江。
江宁包括顾悟尘的反应,都只是向两湖、江西郡司发函勒令地方加强防范,没有分兵协防之意,而荆湖方面更担心长乐军会攻打江夏、荆州等城,江西对此则根本没有反应。
如今江浙、江西等两地,兵力都被迫集中到南线,封堵浙闽叛军北上的口子,罗献成一旦率兵南进,到时候再手忙脚乱的调整部署,还不晓得会混乱成什么样子。
“对奢家来说,也许根本就不需要罗献成能率兵渡江进入江西,只要长乐军南进打乱江浙及江西的部署,他们就有机可趁!”林缚说道。
“长乐军南进,奢家想要利用这个机会,其注意力放在西线,兵力也必然部署在西线,”孙敬轩说道,“我们是不是可以抓住这个机会,一举将岱山、昌国拿下来?”
“怕很难,”秦承祖说道,“河南、淮泗的局势稳定不下来,我们部署在山阳、泗阳、沭阳一线的兵力就抽不出来,能用来打岱山、昌国的兵力实在有限得很。虽说能预料到奢家的重心会放在西线,但其部署东线的精锐再少,我们想到啃下来,难度太大!”
虽说江宁军议时定下淮东联合海虞军攻打岱山、昌国,牵制浙闽叛军的基调,但淮东这边并没有一举将岱山、昌国拿下的决心。
淮东如今在嵊泗防线部署的兵力以靖海第一水营、崇州步营为主,就算将崇州这边的兵力都抽出来,在嵊泗方向最多也只能集结一万五千左右的兵力。
奢家在东线的防御,以明州府为核心,水师主力集中在明州府,又在岱山、昌国诸岛建造坚固岛寨、岛城,形成完整的岛链防线。即使奢家主要是想从西线突破,其部署在东线的兵力,步军加水军,兵力也不会低于三万,淮东拿什么去啃下岱山、昌国?
秦承祖是用兵谨慎之人,自然不会支持孤注一掷的战法。
淮东拟定的作战计划,是秋后,利用水营战船的优势,将浙闽水军遏制在内线,这边逐步的蚕食奢家的外围岛礁,压缩奢家在明州府外海的岛链防线。要等时机真正成熟之后,才会花大力气去攻打岱山、昌国的主岛。
在军事上,秦承祖的意见自然要比孙敬轩重要。虽说东线有机会,但能不能抓住机会,也是要看实力的。
众人都一宵未眠,林缚、林梦得、秦承祖甚至赶回来,连家都没有回;临到东衙,天色渐明,林梦得想起一事,跟林缚说道:“我与陈氏叔侄说过,希望海虞县能将部分桑园改种米粮,不过看陈氏叔侄的意思,兴趣似乎不大,犹寄望形势能在三五年之间好转,是不是再跟他们就这事沟通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