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热的年代 第11节

  不过佩奇可没兴趣去研究书记的私人生活,他只是兴奋于自己的采访终于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只是当他们进入到左侧翼楼二层的档案室,看着这个打通了数个房间的档案室,塞满了档案架和鼓鼓囊囊的麻袋,访客根本无法落足的样子,他和吴川也是有些傻眼了。

  吴川挠着头苦恼的说道:“这里恐怕有十几万份档案文件吧?靠着我们两个人去找,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佩奇也是脸色有些发青的对着书记玛尼洛夫问道:“您该不会告诉我,贵县关于土地改革的档案不是专门存放的吧?”

  玛尼洛夫虽然管理着文书,但也从来没兴趣来这一堆废纸的房间转悠。基本上来说,送到档案室内的文件,就和丢进废纸篓里的废纸一样,是不会有什么代表来关心的。真正有价值的文件,都存放在他本人的办公室内呢。

  虽然不知道拉戈任斯基为何要让美国人来档案室内翻看这些废纸,而不是直接让自己拿出真正有用的文件,不过玛尼洛夫能够爬到现在这个位置,显然并不是只会向那些夫人们献媚的。

  他很快就将自己的对档案室的无知隐藏了起来,对拿着钥匙为他们开门的老头吩咐道:“去把抄写员叶纳林.伊凡尼奇叫过来,就说拉戈任斯基代表有事吩咐他。”

  这名老头看了看玛尼洛夫,又看了看一旁的佩奇,站在原地不情愿的说道:“可我的任务是看住这扇门,不是为您四处找人的杂役,您应该去找个杂役去干这事,或者自己去一楼的办公室找伊凡尼奇…”

  虽然平日里玛尼洛夫根本指挥不动对方,这位老头是自治会里另一位有力代表泼留希金的亲戚,虽然谁也不知道一个文盲该如何去管理档案室,不过显然没有其他代表愿意和泼留希金过不去,因此大家便无视了底下办事员们的抱怨声。

  今天玛尼洛夫算是知道对方是如何管理档案室的了,这位只管看门而已,至于档案室内的一切,他才懒得去关心。若是平常,玛尼洛夫也就自己下楼去找人了。不过在拉戈任斯基代表的客人面前,他可不愿意丢了代表的面子。

  于是他狠狠的盯着对方威胁道:“巴拉克绍夫,难道只有请拉戈任斯基先生亲自过来向你下命令,你才挪动了自己的腿吗?”

  老头衡量了一番局势,意识到对方可不是来求自己办事的农民和抄写员,而是能够同拉戈任斯基代表直接对话的外国人。真的和玛尼洛夫这个小白脸在这里闹将起来,自己那位远房的侄女婿恐怕未必会帮自己出头。他可不愿意再回乡下去干那些繁重无比的农活,那里可挣不到25个卢布的月薪。

  于是老头打消了想要乘机要点好处的念头,嘴里嘟嘟囔囔的骂着脏话转身去叫人了。玛尼洛夫一早的好心情都被对方搞坏了,他强自忍耐的不同这个乡下老头一般见识,心里却暗暗给他记上了一笔。

  玛尼洛夫找来的抄写员叶纳林.伊凡尼奇是个个子矮小的中年人,头顶微微有些脱发,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一身洗的有些发白的灰色西装,两只手臂上还绑着两只黑色的袖套,就好像是一位从7、年代电影中跳出的国企职工。

  叶纳林.伊凡尼奇的形象让吴川不由想起了某部苏联喜剧片《办公室的故事》里的男主角的样子,虽然对方的眼神可比那位男主角呆板的多,也多了几分胆怯,但依然给他带来了不少亲切感。从这位抄写员的身上,他似乎找到了和过去记忆的几分联系。

  在玛尼洛夫面前,叶纳林.伊凡尼奇就似乎是见到了猫的老鼠,一直都显得有些紧张不安。听完了叶纳林.伊凡尼奇对各个书架上档案内容的简单介绍之后,吴川和佩奇都意识到他们面临的将是一个相当消耗时间的工作了。

  显然在缺乏了一名合格的档案管理人员之后,除了上一年度的档案摆在了距离门口最近的三、四个架子上,此前的档案都会清理到档案室后方的架子上去,或者干脆把装在纸盒中的档案丢进麻袋里,堆积到架子后方的空地上。

  吴川看着架子后面快要顶到天花板的麻袋,不由对佩奇感慨的说道:“幸好本县自治会成立才不过37年,起码他们没把装不下的档案当成废纸卖掉,这样我们至少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

  佩奇可没有吴川这么乐观,他是来采访的,不是来替俄国人整理旧档案的。他转着眼珠子思考了片刻,便将玛尼洛夫拉到了一边说道:“我好像有些乐观的估计了贵县自治会档案的数量,就眼下这个状况来看,光凭我们自己恐怕是难以在短时间内整理出,斯托雷平首相实施土地改革以来本县的成果的。

  能否让那位叶纳林.伊凡尼奇配合我们一到两个月,让他协助我们完成关于土地改革资料的搜集?”

  玛尼洛夫一开始表现的有些为难,但是当佩奇表示可以在文章中加上他的名字后,玛尼洛夫立刻就将叶纳林.伊凡尼奇叫了过来,让他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内协助美国人的工作,至于他手上的抄写任务,他会分配到其他人手中。

  于是这个上午,佩奇和吴川在自治会获得的最大成果,大约就是找到了一个抄写员作为助手,和获得了自由进出自治会档案室查阅文件的权力。

第二十九章

  不管是中国的衙门还是俄国的自治会,一旦你打开了进入其中的大门,那么接下来在门内的行走办事反而是一片坦途了。

  说到底,围墙用来隔开的,不过是那些不够资格进入这个圈子的人。一旦你证明了自己有进入这个圈子的身份,那么就没有什么人会主动跳出来为难你,毕竟能够进入这个圈子的存在,也就意味着拥有着一定的社会资源,谁会无端端的为自己竖立一个这样的敌人。

  佩奇去了两天自治会的档案室吃了两天灰尘后,终于和谢尔盖上尉一样败退了,把收集土地改革资料的任务交给了吴川,自己则同自治会的代表和办事员们联络了起来。

  虽然吴川现在的俄文程度尚不能完全看明白档案室内的文件,也不能和叶纳林.伊凡尼奇进行完全的俄语交流。但他只需看得懂土地购买合同、从村社独立几个主要俄文单词,就能挑选出类似的文件来,再让叶纳林.伊凡尼奇简单念一念文件的内容。

  只要他觉得有意思的,便让叶纳林拿给同僚去抄写一份,到下午下班时带着抄写好的复印件回旅馆,交给佩奇后就算完成了一天的工作。

  克拉皮文县虽然比一般的边疆县城要大上一些,但是对于吴川来说依然不过是一个极小的县城。只不过这里毕竟不是要塞,因此城市内的建筑要稍稍分散一些,但从吴川居住的旅馆走到自治会也不过15-20分钟罢了。

  由于县城很小,吴川当日在街上和行人斗殴闹出的乱子,几乎很快就传遍了小城。因此本城居民到底还是知道了,一名中国人在大街上被两个醉汉给打劫了,还因此冲撞了来自彼得堡的贵客,那名中国人因为同贵客相识而获救,但是街头的醉汉和地痞之后就被警局扫荡了一遍。

  虽然这件事让不少市民感到不满,认为本县的官员和警察毫无骨气,对英国人、法国人点头哈腰也就罢了,什么时候东方的黄种人也能在俄国成为人上人了。19年到1905年日本猴子从俄国手中抢走了关东半岛,这笔账他们还没找日本人算呢。

  虽然俄国的小学教育比50年前提高了一倍以上的入学率,但大多数市民的地理知识大约只局限于欧洲和西亚地区,他们甚至连本国亚洲部分的疆域都不甚关心。如果不是爆发了日俄战争,恐怕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日本这个国家的名字。

  但即便是他们知道了日本这个名字,还是有不少人弄不清楚中国和日本究竟是不是一个国家。日俄战争,说到底不过是俄国在东方扩张遇到的一次挫折,一次连赔款割地都没有的挫折,俄国人自然不会对日本有多么重视。

  虽然有不少俄国将军对民众鼓吹,应该对日本发起一次报复性的战争,以挽回俄国的名誉。不过俄国的知识分子和官僚精英们,在报纸上却始终把经济发展日新月异的德国和对巴尔干半岛虎视眈眈的奥匈帝国视为俄国最危险的敌人。

  因此市民们对于日本的仇恨不过是情绪上的发泄,唯有对于德国和奥匈帝国的仇恨,才是发自内心的恐惧和基于现实的分析。一旦他们发觉这种情绪上的发泄会影响到自己的现实生活之后,市民们很快就将对日本人愤恨和现实生活区分开来了。

  于是现在的吴川在大街上独自行走,终于不必再担心有什么人跑来把他当日本人攻击了。他也就放弃了用马车代步的出行方式,选择了每日在旅馆和自治会大楼之间步行往来的方式。

  除了第一天在街上行走时,路人看向他的目光有些让他担心之外。接下来的两天里,他发觉俄国人在没有喝醉的状态下,还是比较容易沟通的。事实上但凡有份正经工作的俄国人,对于种族歧视和民族歧视的态度还是比较理智的,毕竟他们也还是一个秩序社会中受益的个体。

  因此两、三天后,吴川就已经习惯了从旅馆到自治会大楼的上下班日常。这一工作的好处就在于,他不用在旅馆闭门死记俄文单词,依靠俄文报纸来学习俄语,而可以和俄国人进行面对面的交流来学习俄语。

  叶纳林.伊凡尼奇,这位老实的抄写员就成为了吴川最好的口语老师。同时档案室内的大量档案,也成为了吴川学习的资料,他还因此了解了俄国公文的写作格式。据说自治会的公文书写方式,还是从德国人的公文书写格式转变而来的。

  虽然在文化上,俄国受法国文化的影响最大,但是公务员及军队的组建,却深受德国制度的影响。俄、德两个国家的牵涉之深,不仅仅在于大量的德国人移民俄国,在沙皇的宫廷内寻求官职。还在于德国过去几十年来,不仅是俄国农产品的第一出口国,也是对俄工业品出口的第一国家。

  这晚,吴川正坐在卧室内研读一份关于俄国购地合同时,突然就听到了一阵敲门声。他起身走去外间打开房门,发觉佩奇正拿着一叠文件站在门外,脸色看上去有些严峻。

  吴川将对方让进房间,并为其倒了一杯茶水。佩奇喝了一口茶水后,方才稍稍缓和了些神情,对着吴川开口问道:“这几日你带回的文件,究竟有没有进行过挑选?还是你让那些俄国人就这么自行抄录的?”

  吴川看着对方点头说道:“您是不是觉得,我带回的这些文件,内容太过雷同了?有些文件看上去,似乎只是换了名字和数字部分,其他内容基本没改。”

  佩奇惊讶的看着吴川问道:“你知道?你知道怎么还将这些文件抄回来。这里有些文件岂止只是雷同,有些连拼写的错误都没改,只不过调整了下段落而已。这样的文件,怎么能够引用到我的文章里去?”

  吴川无奈的说道:“不是我不进行挑选,而是挑选之后,我发觉档案室内储存的文件似乎都是按照五、六个文章模本改写出来的。除了人名和数字部分,基本就没有什么不同的。虽然我懂得俄文不多,但是看久都知道这些文章内容基本没什么变化。

  照我看,这档案室内的文件,恐怕是县自治会用来糊弄外人的。如果上面来检查关于土地改革的落实状况,这些文件已经足够糊弄住大部分官员了。显然,那位拉戈任斯基代表,希望我们在这些文件的基础上做一个采访,而不是基于本县土地改革的实际进行采访。”

  佩奇叹了口气,把手上的文件丢在面前的茶几上说道:“既然你都有这样的认识了,还把这些文件抄回来做什么,这不是白给县自治会钱花么。”

  吴川不慌不忙的回道:“虽然这些文件的内容可以作假,但是我认为一个村子的总土地面积是无法作假的。不管他们做了什么手脚,既然文件上面出现了关于购买土地的数据,那么我们就可以从土地面积下手,看看他们究竟是怎么让这些农民从村社中购买土地独立出来的,又或是怎么把自己的土地卖给村社成为无地农民的。所以我选择的文件,都在五个村子之内,这样就缩小了调查的范围。”

  佩奇听后立刻重新拿起了文件,查阅了每份文件的开头,对完这些文件之后,他才点着头说道:“不错,这倒是一个好办法。等明天那个谢列宁从乡下回来,我想办法套一套他的话,尽量选这五个村子作为下乡调查的对象。你同那个叶纳林多联络联络,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获得这几个村子更多的消息。100卢布以下的花销,可以不用提前告诉我…”

第三十章

  和谢列宁的第一次见面,老实说并不愉快。这位体格健壮,像拳击手多于像一名知识分子的土地测量师,对于美国记者的采访并不像拉戈任斯基等代表这么热衷,他把佩奇的采访视为一种对于自己工作的干扰。

  特别是知道了谢尔盖上尉的密探身份后,他的神情就更为冷淡了。负责介绍谢列宁的书记玛尼洛夫根本压不住这位土地测量师,毕竟对方可是专业技术人员,并不是他手下那群没有什么技能的抄写员,他的工作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取代的。

  而且谢列宁身后还有一个土地测量师协会为其撑腰,哪怕是拉戈任斯基等第一要素代表,平日对他也比其他低级办事员要客气的多。毕竟这些知识精英们才是撑起自治会日常事务的骨干,也是俗称的自治会第三要素。

  在拉戈任斯基没有在场的状况下,大家交谈的又不甚愉快,谢列宁于是无视了身边的书记起身对着佩奇说道:“如果你想要正式采访土地改革的话,只需在自治会里看一看文件记录就可以了,没必要跑去乡下,去和那些地主、富农谈话,我不认为他们会说出和这里的文件记录不一样的话语。现在正是农村最忙的季节,我可不愿意带着你们四处闲逛,浪费他人和我自己的时间。”

  玛尼洛夫终于愤怒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谢列宁怒喝道:“谢列宁.克雷洛维奇,这可是拉戈任斯基代表交代下来的任务。你拿着自治会的薪水,就这么对待自己的工作吗?我要把你今天的恶劣表现完全报告给代表。”

  谢列宁撇了他一眼,拿起了放在桌上的帽子回道:“自治会付给我的薪水,是让我测量土地,我可不知道还包括陪人闲逛的工作。玛尼洛夫请你放尊重一些,你只是一个书记,无权安排我的工作。而且这只是拉戈任斯基代表的决定,本县首席贵族于尔斯泰男爵知道这个决定吗?在没有得到男爵阁下意见之前,我拒绝接受这个任务。”

  谢列宁说完之后,便不再看向面红耳赤却又不敢接口的玛尼洛夫,就这么离开房间扬长而去了。面对这样的结果,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房间内一时出现了短时间的静默。

  过了片刻,还是最不关心采访的谢尔盖上尉吹了一声口哨,开着玩笑说道:“这家伙可真是条汉子,如果是在彼得堡,我一定要请他去喝杯茶,看看在密探局里他是不是也能这么硬气。”

  玛尼洛夫原本对于谢列宁的满腔怒火,顿时化作了满心的惶恐,他一边拿着手帕擦着额头不断冒出的汗水,一边向上尉道歉道:“谢列宁.克雷洛维奇平日里就是这幅德行,仗着自己是彼得堡大学毕业的,一贯瞧不起我们这些同僚。

  拉戈任斯基先生恐怕也没能料到他会这么狂妄,连你们这些彼得堡来的贵客都不放在眼中。我一定会把今天的事原原本本的向拉戈任斯基先生报告的,还请先生们再等上两天,到时代表一定会让他亲自来向各位道歉的。”

  谢尔盖上尉转了半个身子,微笑的看着佩奇问道:“开普兰先生,你怎么看?”

  虽然佩奇心中颇不痛快,但他还是平静的说道:“虽然有些小小的缺憾,但我在本县的采访总算是开了个头,不管开头是好是坏,我相信结局总会是好的。

  谢列宁先生的抱怨,我还是能够理解的。我相信不管是谁,都不会喜欢自己的工作计划被打乱。但这终究只是一个沟通问题,我相信拉戈任斯基先生总能为我们安排好这件事的。而且即便是看在几日前伊芙诺娃夫人的亲切招待上,我们也应当给拉戈任斯基先生一点时间处理这件事。不是吗?上尉先生。”

  听到了自己刚刚搭上手的爱人玛丝缪娜的名字,谢尔盖上尉终于打消了想要借机闹事,让美国记者和县自治会的办事员对立起来的想法。

  上尉转头盯着玛尼洛夫看了将近半分钟,看着这位书记都快把头低到胸口了,方才出声说道:“好吧,请你务必完整而无遗漏的把今天的事报告给拉戈任斯基先生。我可不希望因为一场误会,而失去了对拉戈任斯基先生好感。或者,这也许是我的错觉,没有了利奥.于尔斯泰男爵在本县的坐镇,县自治会好似就失去了控制…”

  当谢尔盖上尉等三人离开了自治会大楼之后,恭送着马车离开的玛尼洛夫这才感觉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刚刚上尉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终于让他想起对方可不是一名普通的彼得堡官员,而是拥有着莫大权力的密探。

  虽然沙皇陛下允许了地方自治会的成立,但一直以来沙皇都把自治会视为了对抗政府的自由主义的基地。特别是1905至19年间爆发的民众革命,各地自治会在革命中起了骨干的作用,甚至一度建立起了全国自治会联盟,试图把地方自治会上升为俄国的议会。

  而斯托雷平就任主席大臣之后,发动六三政变强行解散第二届国家杜马,从而正式终结了革命。彼得堡对于地方自治会的权力限制和监视就越来越严密了,斯托雷平甚至还积极扶持地方行政长官,试图从地方自治会中收回管理地方的部分行政权力。

  为此,这位主席大臣不惜派出了大量的密探监视着地方自治会的首脑人物,试图抓到他们的把柄,从而威胁这些首脑人物对彼得堡言听计从。当然,这些密探主要还是监视省自治会和一些大城市自治会的首脑,像克拉皮文县这等小县城,他们一般是顾不上的。

  不过从年到现在,斯托雷平主席大臣对自由派分子的打击,并不比对社会革命党人的打击弱多少。即便是克拉皮文县这样的小县城,听到密探这两个字也是人人缄默,生怕被那些密探盯上,成为政府监视的对象。

  玛尼洛夫虽然很想同彼得堡的贵客亲近,但也绝不希望上尉把本县自治会视为一个自由主义泛滥的地方。一旦密探局开始对县自治会的自由主义思想进行调查,天知道会办成什么样的大案。

  思想上的审查,就和男女间的调情一样,简直毫无准则。同样的一句话在不同的人的口中说出来,喜欢的人说来就觉得是真心话,厌恶的人说来就感觉对方在讽刺着什么。玛尼洛夫可不愿意把克拉皮文县搞得乌烟瘴气的,到时候还不知道便宜了谁。

  就在书记玛尼洛夫想着如何善后的时候,那边三人乘坐的马车刚刚拐出一个街角,谢尔盖上尉就叫停了马车,对着佩奇和吴川说道:“我今天中午和人有约,就在这里下了。关于下乡采访的事,不如再等上两天,我已经让人给男爵传话过去了,过几天应该会有消息传回来的。”

  佩奇对他点了点头道:“你忙自己的事去吧,现在这个状况也只能等一等再说了。不过反正我们还能回旅馆整理下从自治会抄回的文件,倒也不算是浪费时间…”

  佩奇在车窗前注视着上尉跑向街对面的女士裁缝店后,方才敲了敲车厢壁让马车继续前行。吴川并没有发觉这个小插曲,他不仅有些发愁的向佩奇说道:“那个俄国工程师态度这么强硬,看来接下去我们的采访工作就不怎么好做了。”

  佩奇却意味深长的回道:“我看问题也没这么严重,谢列宁刚刚说的话重点在于,正式采访、带着太多人和地主、富农说。

  我看他是想要告诉我,想要获得土地改革的真实状况,正式采访是没什么效果的。而且有上尉跟在身边,不会有人跟我说什么真话的。至于那些地主和富农,他们都是一伙的。”

  此时吴川方才后知后觉的迟疑说道:“那个俄国工程师说的原来是这个意思吗?我还以为,他并不待见我们,从拒绝协助我们采访的呢。”

  佩奇撇了撇嘴道:“你要是和我一样,干上两年记者,就能听出这些话语中的含义了。这世界上哪有铁板一块的团体,总是有人会对现状不满,想要做些什么的。我们做记者的,就是寻找这些对于现状不满的知情者,然后把他们的声音传递给民众…”

第三十一章

  和谢列宁闹了个不欢而散之后,吴川又重新恢复了旅馆和自治会大楼两点一线的生活。自从他某日中午给管档案室的老头送了一瓶劣质伏特加和一包薰红肠作为下酒菜后,这位老头终于不在整日坐在档案室门口,监视他和叶纳林.伊凡尼奇查找文件的工作了。

  随着吴川每日中午邀请叶纳林.伊凡尼奇共进午餐,其实就是他从旅馆餐厅带来的一些熟食冷餐,但是对于要养两个孩子的抄写员叶纳林.伊凡尼奇来说,这些肉食也不是寻常日子能够吃的上的了,特别还是城内著名餐厅的熟食。

  叶纳林甚至想要把自己那份省下来,要带回去给儿子、女儿尝尝鲜。吴川看出了他的窘迫家境后,第二日中午就多带了一份肉食,让叶纳林带回家中去当做晚上的加菜。

  一开始叶纳林是想要推却的,吴川将抄写文件的工作发包给他,实际上已经是给他找了一个捞取外快的机会,现在还要给他带午餐和晚餐,这就让他有些惶恐不安了。

  不过吴川倒是很直白的告诉他,自己带来的这些食物可以算作工作餐,他的老板是不会查账的,所以他不必有什么担心的。而且采访的时日不会很久,他们能够在一起共事,可算是相当难得的缘分,过几天他如果和美国人离开了,就算想给他带食物也没这个机会了。

  这几日两人共事的期间,叶纳林已经知道吴川是一个没有什么架子,且性格开朗的外国人。而吴川不管是邀请他共进午餐还是给他准备带回家的食物,完全没有施舍和怜悯的态度,只是自然的邀请他分享所有。

  工作中第一次被人尊重的抄写员叶纳林,选择了接受吴川的好意,把对方视为了朋友。也试着把妻子做的糕点和对方分享。这一日,就在吴川在餐厅吃完早餐,考虑着今天应该带点什么食物时,佩奇叫住了正要起身的他说道:“今天早上你就别去自治会了,先陪我去一趟邮局吧。”

  吴川又坐回了位子上,有些诧异的看着对方问道:“老师又给彼得堡去信了?”

  佩奇一边剥着白煮蛋,一边点头回道:“是的,不过这次豪斯教授是在斯德哥尔摩写的信。”

  吴川稍稍迟疑了一下,方才说道:“斯德哥尔摩,那不是在瑞典了么。这么说,这次他真的不在俄国的范围之内了?”

  佩奇往掰开的鸡蛋上撒了点盐,摇头苦笑着说道:“如果真的是豪斯教授发出的信件,那么他确实是不在俄国了。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先去听听,这封信里又写了什么。”

  距离收到上一封信七天后,豪斯教授又从斯德哥尔摩往彼得堡美国公使馆寄出了第二封信件。这封信件中除了说明教授自己将要继续前往丹麦或是英国办事,无法返回彼得堡寻找失散的学生外,便是随信寄出了1000卢布,请求公使馆将这笔钱转交给自己的学生,让吴川自行返回美国去。

  彼得堡美国公使馆顺着信件上的地址在斯德哥尔摩寻找了豪斯教授的下落,不过得到的消息依然还是寄出信件后教授就离开了。公使馆的秘书在电话中无奈的向佩奇说道:“…豪斯教授距离我们越来越远,以我们的力量已经无法追查教授的行踪了。

  不过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我们已经通知了丹麦和英国的美国公使馆,让他们在海关留心豪斯教授的入境记录。一旦有什么消息,会尽快通知我们的。另外,你似乎要先回一趟彼得堡了,顺便把那位教授的学生带回来就更好了。”

  正在为豪斯教授下落担忧的佩奇听到公使馆秘书的要求,一时有些诧异的回道:“回彼得堡?可我这里的采访才刚开始呢。究竟出了什么事?”

  “哎,怎么说呢。第一就是你得把教授的学生带回来,我们需要询问他一些关于教授的问题,才可以给他发放身份证明,否则就只有请他向中国使馆申请身份证明了。另外,我们还要将教授的信件和汇款转交给他。当然,这得先证明了他是教授的学生才行…”

  佩奇赶紧打断了对方说道:“豪斯教授的信件难道还不能证明,吴川是他的学生吗?我记得之前我已经向你说过了,他的通行证在教授身上,且随身行吴又被俄国匪徒打劫了,现在他拿什么证明自己是教授的学生?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让使馆给他发一个临时证明,然后等他回到美国再重新申请身份证明的吗?”

  “是,原本教授失踪时这么说是没错。但现在豪斯教授不是写信回来了么,也就是说豪斯教授不是失踪,而是同自己的学生失散了。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不是豪斯教授的学生向我们寻求帮助,寻找失踪了的教授。而是豪斯教授向我们寻求帮助,寻找他在俄国旅行期间失散了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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