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热的年代 第29节

  “好的,上校。不过,我这里没有他的照片。”

  上校低头在抽屉里翻找了一阵,终于找出了吴川的照片,他一边拿着照片端详,一边对着话筒说道:“照片我这里有,我一会会带过来…”

  在谢尔盖上尉结束通话离开邮局的时候,尼古拉.彼得耶维奇医生也正好走进了叶纳林.伊凡尼奇的家中。

  叶纳林的妻子米沙正在水池旁洗着衣服,看到医生进门后不仅没有感到惊讶,反而热情的向他打着招呼道:“尼古拉医生您回城了啊,我这就去做饭,您一会和我们一块吃吧。”

  彼得医生脱了帽子向她回礼后说道:“那实在是太感谢了,我先去房里休息一下,吃饭的时候您叫我一声。叶纳林还没回来吧?”

  “是啊,他还没回呢。不过看时间也快回了,您先回房休息,他要是回来了,我让他去找你…”

第八十三章

  彼得医生熟门熟路的上了二楼,然后走到了西面走廊的最后一间房,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内除了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柜子外,就看不到其他家具了。彼得医生坐在书桌前,打开了从车站提回来的药物箱子,经过了一番仔细摸索,他终于找到了一个隐藏的很好的夹层。

  彼得医生掏出了一把手术刀撬开了夹层,一份印刷精美的《社会民主党人报》就展现在了他的面前。这是俄国社会民主工党效仿德国社会民主工党机关报创办的报纸,这份报纸的主编正是尼.列宁。

  这份报纸一面世就受到了沙皇密探局的打击,使得报纸的编辑和印刷不得不转移到了巴黎,不过这对于报纸来说倒也不是坏事。因为侨居在巴黎的列宁可以对编辑部发挥出更大的影响力,避免了孟什维克对于报纸刊登文章内容的阻扰。

  不过因为报纸在国外编辑、印刷的缘故,使得这份报纸远离了俄国的工人阶级,在对国内事件的反馈速度上往往滞后了许多,这使得工人们难以坚定的支持它。

  而社会民主工党内部的高层人士,又对列宁过于激进的政治主张感到不理解。特别是孟什维克们更是抱怨,在斯托雷平制造的白色恐怖下,列宁依旧不管不顾的在报纸上大加批评斯托雷平的反动统治,全然不顾及国内社会民主工党成员的安全。

  因此这份原本视为社会民主工党中央机关报的报纸,现在反而在党内被边缘化了。国内的社会民主工党成员,现在更为推崇托洛茨基创办的《真理报》。

  这位1905年革命期间被推选为彼得堡苏维埃主席的前孟什维克分子,在19年从流放途中逃亡至国外后,于19年10月3日在奥地利维也纳创办了这份报纸。

  维也纳同俄国的距离,可比巴黎同俄国的距离近的多。而托洛茨基出色的组织能力,加上《真理报》创办者中阿道尔夫越飞和马特维斯科别列夫两人的财力支持,使得这份报纸很快就在俄国工人中打开了局面。

  不过彼得医生却是一个支持列宁的布尔什维克党员,他对于托洛茨基试图团结党内各派,以至于在《真理报》上回避任何导致党内分歧的话题的行为,并不认同。特别是《真理报》以迎合俄国工人的兴趣,而不引导俄国工人同沙皇政府做斗争的办报方针,就更是让他感到抵触了。

  虽然彼得医生是在1905年革命失败之后才加入布尔什维克,但他从加入布尔什维克起就认定了布尔什维克派领袖列宁的主张。不管是革命爆发之初的流血星期日,还是革命失败时的莫斯科暴动,沙皇政府指示军警对于人民的屠杀行动,都已经表明了这个政府的反动本质和拒绝改变的顽固性。

  因此俄国人民想要赢得自身的解放,就不能同沙皇的专制政府做任何妥协,只有彻底的打倒沙皇,建立一个无产阶级政权,才能终结俄国人民的苦难。

  只不过在目前的俄国,不仅孟什维克们反对这样激进的革命主张,就连布尔什维克们也不支持。被列宁称之为斯托雷平的反动统治,在强硬的镇压了国内进步力量的同时,也确实对俄国做出了一些改变,令整个俄国的经济正处于一个良好的发展阶段。

  社会经济的成长加上政府实施的言论管制,确实让不少工人失去了革命的兴趣,转而主张起学习德国工人的合法斗争来了。倒是斯托雷平对乡村实施的土地改革,正使得一向支持沙皇的农民们日益愤怒,开始频繁出现乡村暴动事件了。

  只不过在社会民主工党眼里,农民并不能成为革命的领导者,他们太容易被沙皇政府收买而丧失革命的热情了。不过在工人运动陷入低潮后,不得不从莫斯科躲入乡下的彼得医生,却对农民们生起了兴趣。

  只是他所发表的联合农民反对沙皇的主张,不要说在党内,就是在布尔什维克内部都没有得到多少支持。而他自己又找不到让农民参加革命的方式,因此也只能做些为贫苦农民服务的工作了。

  美国记者的到来,和其想要在本县采访土地改革成效的想法,一开始并没有引起彼得医生的关注。他原本以为,这不过是圣彼得堡那帮官僚想要为自己吹嘘功绩的作秀之举。

  但是,吴川在自治会同叶纳林.伊凡尼奇的接触,让彼得医生觉得美国人的采访恐怕并不是那么简单的。而吴川对于俄国工人、农民及革命的态度,加上他说出的那些令人耳目一新的言论,都让彼得医生对这个人生起了兴趣,这也是他在庄园内主动向对方示好的根由。

  就在彼得医生埋头将法文版的《社会民主党人报》翻译成俄文时,叶纳林.伊凡尼奇抱着一些水果走进了家门。他刚进门就听到厨房内妻子对他的喊声:“伊凡尼奇,你上楼去叫一下彼得医生,中饭马上就要做好了。”

  叶纳林站在院门口楞了一下,方才有些慌乱的回复道:“奥,彼得医生过来了么。嗯,我知道了,我这就上楼去叫他。”

  叶纳林上楼敲开了彼得医生的房门,向坐在书桌前写东西的医生有些紧张的问道:“彼得耶维奇,你见到吴了吗?”

  放下了手中的钢笔,转过身来的医生看着叶纳林说道:“是的。你先坐下吧,伊凡尼奇,我们应该好好的聊一聊…”

  就在两人就中国人吴川聊了许久时,在楼下等不住的米沙终于扯着嗓子向楼上喊道:“伊凡尼奇,请彼得医生下来先吃饭吧。你们有什么要谈的,等吃完饭再谈,要不然饭菜都该凉了…”

  彼得医生先高声回了米沙一句,方才对着叶纳林说道:“好吧,我们先下去吃饭,米沙看起来都等急了。你对于吴的看法还是不错的,起码这个中国人现在还是抱有着对于工人和农民的同情心的,但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还需要继续观察下去。”

  叶纳林跟着彼得医生站了起来,有些莫名的向对方说道:“可吴是一个好人,我认为他对于我国的革命是有着同情心的。”

  “布尔什维克是需要朋友,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我们的朋友的。至少吴说的对,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所以我们在革命成功之前,必须要小心再小心,不能随意的把一个意志不够坚定的同情者变成我们的朋友,这只会对党的事业造成危害。”

  说到这里,彼得医生看着自己在本县的得力助手,以严肃的态度向他问道:“伊凡尼奇,你今天是怎么了,情绪这么不对头?难道你对党的事业失去信心了吗?”

  伊凡尼奇有些躲避了医生的目光,向着对方坦诚的说道:“不,我只是一直在思考,吴说的话。我们现在做的这一切,究竟能不能改变这个国家,还只是徒劳的推着石头上山。”

  彼得医生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位助手的内心还是有些动摇了,吴对于革命的悲观态度已经影响到了叶纳林。

第八十四章

  但彼得医生并没有开口责备叶纳林,而是温和的对他说道:“布尔什维克不是西齐弗,我们不会白白的做无用功的。

  伊凡尼奇,请你好好的想一想吧,当一个国家出现了问题,而又没有人主动站出来领导人民进行反抗,那么这个国家是不会有希望的。

  从十二月党人到民意党,再到现在的社会民主工党和社会革命党、立宪民主党,正是他们带领的俄国人民不愿意对沙皇的专制统治妥协,沙皇才不得不废除了农奴制度,还成立了允许人民发出声音的国家杜马。

  虽然在斯托雷平的反动镇压下,1905年革命的成果并没有维持下来,但是革命的种子已经在人民心中埋下来,下一次人民再起来回应我们的呼声时,我们的社会就又能向前进步一些。

  当然,我们为之流血牺牲的抗争并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但是我们可以预见的是,我们的子孙后代总能生活在一个比我们更好的世界里,这就是我们不惜牺牲也要同沙皇专制统治斗争下去的原因。

  吴对于工农和革命所具有的同情心确实很难得,但是他对于革命的悲观失望态度,却是大错特错。如果像他这样有能力的人不起来同本国的反动政府做斗争,那么他们国家又怎么可能进步呢?

  俄国和日本之所以今天没有变成任人鱼肉的土耳其和中国,不就是我们和日本都有着一群反抗专制反动政权的人吗…幸福生活不能依靠统治者的良心和恩赐获得,只有笔与剑才能让他们对人民做出让步…”

  反驳了吴川当日对于叶纳林的悲观言论之后,彼得医生又看着他真诚的说道:“当然,我们布尔什维克要走的道路实在是太过艰难,有人在前进途中出现动摇这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党可以给你以思考的时间。如果你觉得还有顾虑,那么可以暂时停下手中的工作,我会找人来接替你的。”

  叶纳林听后反而坚定了起来,他看着医生的眼睛说道:“不,我只是有些疑惑,担心我们的努力只是白费,毕竟现在有不少工人担心政府和工厂主的打压,都退出了工人夜校的学习。可我依然还是认为,俄国是需要的改变的,工人也是人,他们应当获得像人一样的对待,而不是被当做一群会说话的牲口使用。”

  看着叶纳林清澈坦诚的眼睛,彼得医生算是打消了对于他的担心。虽然他能够接受叶纳林的退出,革命失败之后退出布尔什维克的党员并不少见,但他却真不希望叶纳林这样做。毕竟对方在本县工人中做工作的时间远比他长的多,也得到了工人们的敬重,他的退出将会让党在本县工人中的发展遭受到不小的打击。

  松了口气之后,彼得医生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好了,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要不然米沙该冲上来了…”

  “这就是索科洛夫长老的家吗?”看着眼前这个破旧却整洁的院子,吴川有些惊讶的向身旁的村文书柳博夫.阿尔多维奇问道。

  毕竟在看过了纳吉布洛尼斯拉沃维奇长老的家后,他有些难以相信村长老家也会同普通村民的房子没什么区别,这些村长老们可是掌握着村子里的大部分权力的。

  和昨天相比,今天的村文书柳博夫对于吴川的态度简直是大不相同。显然他是从纳吉长老那里得到了什么指示了,因此才会把吴川视为了同另外两位彼得堡贵客相同的存在来接待了。

  吴川对于村文书的这种态度变化却没有往心里去,反正他同这些人也不会有太多的交集,因此这些俄国乡村的头面人物拍他的马屁也没什么意义。当然这种话他可不会说出来,能够享受下被人无微不至的服务,就算是狐假虎威也还是不错的。

  柳博夫显然不知道吴川心里的想法,他只知道要不是纳吉长老要接待另一位贵客,原本是打算亲自带吴川过来的。一天时间就让长老和村长对这位中国人变得如此敬畏,本就很善于看眼色的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对待吴川了。

  因此听到吴川的问话,他马上就转过身来,对着吴川点头哈腰的回答道:“是的,这就是索科洛夫长老的家。这位长老还是村里的兽医,因此不少村民都挺亲近他的。不过就是年纪大了,脑子有些糊涂了,要是他一会说话冒犯了您,还请您别往心里去…”

  等到吴川跟着柳博夫进了院子,才知道这位村文书口中所谓的老糊涂其实一点都不糊涂,只是不待见村文书这些人而已。连带着跟着村文书过来的他,差点也被这位老头赶了出去。

  只不过吴川见机得快,在对方下逐客令之前就先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对方的脸色才缓和了不少。

  老头打量了吴川半天,才带着极重的口音向吴川问道:“你是尼古拉医生介绍来做靴子的?”

  村文书柳博夫此时是后悔死了,早知道这位中国人找索科洛夫只是为了做靴子和手套,他才不会跑来碰钉子,包尔基村做靴子的匠人可不只有这位才认识。

  吴川并没有理会身旁村文书对他使的眼色,只是面对穿着一件破旧军服的索科洛夫客气的说道:“是的,我正跟着彼得医生学习骑马,彼得医生告诉我应该准备一双马靴和一副手套,他说您知道这附近最好的匠人,就让我过来找你帮忙了。”

  正坐在院子里编织草筐的老头,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麦秆,站起来向吴川伸出了手说道:“我和尼古拉医生是老朋友了,既然他让你来找我,我自然会带你去找个好匠人的。不过,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价钱方面可不能便宜…”

  村文书柳博夫这时立刻插嘴道:“价钱不用担心,纳吉长老已经吩咐了,这个钱他会出。”

  索科洛夫一边和吴川握着手,一边则阴沉着脸对村文书训斥道:“他出钱?他什么时候出过钱?就连他自己在村子里置办东西,哪次不是拿着人家税收抵扣的。要是他出钱,可没人愿意做这个…”

  柳博夫一阵语塞,吴川此时赶紧接话道:“我自己的靴子和手套,自然是我自己出钱。买东西么,总是要付钱的,老人家尽快放心,我不会少一个戈比给人的。”

  索科洛夫这才放开了吴川的手,看着他说道:“一双马靴5个卢布,一双皮手套2个卢布,你对这个价钱有没有问题,要是没有问题,我这就带你过去。”

  不待身边的村文书出声,吴川已经抢在他前面回答道:“这是个公道价,还请您带我过去吧,办完这件事,我还得赶回去采访呢。”

  索科洛夫这才满意的答道:“耽误不了你的事,鞋匠家就在边上,我这就带你过去量尺寸。至于你柳博夫,你还是在我这里待着吧,鞋匠家里窄的很,你就别跟着去添乱了…”

  柳博夫悻悻然的停下了脚步,终于没敢强行跟上去,只能对着吴川喊道:“吴先生,您可快去快回,纳吉长老他们还在等着你出发呢…”

  稍稍走远了一些之后,走在前面的索科洛夫这才对着吴川问道:“你们今天打算去采访谁?听说你们这次过来是采访土地改革的成果的?”

  还在小心脚下,不要踩到牲口拉的粪堆里去的吴川,听到了索科洛夫的问话后,顿时集中起了注意力说道:“说是去本村最富有的泼留希金家,他们家好像住的挺远,你能跟我说说这位泼留希金是怎么成为本村首富的吗?”

  索科洛夫回头看了吴川一眼,狡黠的说了一句:“奥,泼留希金家啊,人家有个好哥哥啊。”

  吴川听的兴趣大涨,但索科洛夫却不肯再说,只是一个劲的向吴川询问家乡的事情,两人就这么交谈着来到了鞋匠米留可夫家里。这位鞋匠是个个子不高的中年人,不过手艺看起来确实熟练,三下五除二就量好了吴川的尺寸,并告诉吴川,五天后就能来取了。

  当吴川跟着索科洛夫返回,快要走到自家的院子的索科洛夫突然没头没尾的说道:“泼留希金家是怎么发家的,其实纳吉长老是最清楚的。”

  吴川正想追问原因,可等的不耐烦的村文书看到两人的身影,立刻就远远的迎了上来。索科洛夫见状就加快了脚步,口中还大声说道:“好了,事情已经给你办了,你们也可以走了,别来耽误我做事了…”

第八十五章

  富农泼留希金的家,事实上吴川第一眼看到它时,并不认为这被大片田地和河渠围绕起来的建筑群是什么农舍,他更像是一个缩小版的贵族庄园。

  虽然这些建筑依然是俄国的传统建筑,但在吴川和佩奇眼中,泼留希金的家园显然比本县自治会代表拉戈任斯基的别墅气派多了。

  就在两人思考着要怎么打听到这位泼留希金先生的底细时,一位体态肥胖的老人从房子里走出来迎接了他们,并顺便解开了他们心中的谜团。

  这位泼留希金先生一边欢迎着他们到来,把他们带入主屋的大客厅;一边则充满自豪的介绍自己的家族史,比如他指着客厅一边壁炉上挂着的照片说道:“这些就是我的家族成员,这张穿着军服的照片就是我的兄长季托夫,他现在正在彼得堡为皇上服务,是陆军部的一名官员,深受陆军大臣的信重。”

  看着泼留希金先生一脸骄傲的神情,美国人佩奇和吴川互相对视了一眼,这下算是明白为何村子里的村民谈起泼留希金家,都是一副又是敬畏又是愤恨的神情了。而泼留希金能够占据这么大一块土地的根源,这下也总算是说的通了。

  佩奇入乡随俗的恭维了泼留希金的兄长几句,这位才招呼着众人坐下来聊天。和俄国的贵族、附庸风雅的中产阶级不同,这些刚刚脱离村社的富农虽然都有着不菲的身家,但是在家庭用度上还没有脱离质朴的俄国农村生活。

  比如在这位泼留希金家中,最有现代化气息的物件,大约也就是壁炉上的照片和一台擦的一尘不染的留声机了。至于客厅中其他的摆设,都是按照此时俄国乡村的习惯,由本地工匠用笨重的实木制作而成,甚至都没有上过油漆。

  这些家具显然是有些年头了,表面的毛刺早就被磨平,显示出了一种黯淡的光泽,只是这样的桌椅显然不够舒适,让习惯了沙发的美国人颇有些不自在。

  不过佩奇还是强迫自己转移了注意力,把精力集中到了自己的工作上,在听了泼留希金对家族史夸耀大半个小时之后,他终于抓住一个空档向对方问道:“泼留希金先生,您的家族史虽然非常吸引人,但我更想听听您从村社离开后是如何建成这样一座庄园的,我看这片地方快要有三分之一个男爵庄园大小了吧?”

  心中有鬼的纳吉长老和村长亚历山大格里戈里耶维奇,虽然作为陪客坐在一旁,但压根就没有提醒泼留希金,这位美国记者可不是来给男爵歌功颂德的。

  毕竟在他们看来,既然这位美国记者来者不善,倒不如让他多发现一些问题,这样就不会显得他们的问题太过严重了。而这位记者在报道中指责的人数越多,上面的官员就越难对他们做出严厉的责罚。如果能够把整个县的官僚和富农们都牵涉进去,这事说不准就不了了之了。

  在他们的缄默下,谈兴大发的泼留希金自然毫无顾忌的向美国人炫耀了起来,“不,我的农庄可没有达到男爵庄园的三分之一,一共也只有109俄亩而已。

  我离开村社之后,又购买了想要离开村社的五户人家的份地,加上我自己一份土地,这才圈下了这片濒临小溪的好地。

  我敢说,这块土地是整个村子最好的一块土地了。之前这片土地归属于村社里的时候,大家都不肯尽心尽力的伺候它,到了我手上这才花了几年功夫,你看这片土地上的粮食产量已经比过去增加了三分之一了…”

  就在泼留希金向美国人鼓吹着,土地改革是多么正确的一件事,过去的村社制度是多么的不合时宜,且诋毁着今日俄国的乡村除了培养酒鬼、懒汉和无赖之外,根本培养不出一位正直勤劳的农民来,以证明分户单干才是保证俄国乡村富裕起来的光明之路。

  只是吴川在心里给这位泼留希金计算了一下,按照自治会文件和村里文书中的数据显示,本村村民的份地应当在-12俄亩之间。有的人离开村社时,只能从村子里获得8-9俄亩土地;有的人离开村社时也许会比这个高,但也没有超过15俄亩的。

  按照泼留希金的说法,他离开村社时获得了六块份地,这才能够把这块土地圈占下来。但即便以最高15俄亩一份地来计算,他应该获得的土地也只有90俄亩而已,和他自己说的109俄亩还差了19俄亩。

  正如泼留希金自己所说,这片濒临小溪的平坦土地,除了西北面有些小丘陵外,其他地方都是平地。而在平地的田野之间,那些完善的灌溉河渠显然并不是近几年完成。也就是,即便没有泼留希金的发现,这里也应当是村子里最好的土地之一。

  按照俄国村社的传统,虽然村子内部要定期重新分配土地,但是土地分配是还是要遵循一个公平的原则的,即每个人的份地质量应当是相当的。分到好地的土地数量要少一些,分到差地的土地数量要大上一些。

  所以离开村社的农民,才会有8-9俄亩和高达15俄亩的区别。但是像泼留希金家,以最高数目的土地份额拿走村子里最好的土地,还要在土地测量上动手脚,这吃相也就太难看了。更不提,他占尽了村子里其他人的好处,还要污蔑分地单干是因为古老的村社制度只会养懒汉,这也太无耻了。

  佩奇似乎也有所察觉泼留希金话语中的漏洞,于是他不由打断了对方的话语问道:“那么泼留希金先生,你从那些村民中购买份地的价格又是多少呢?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要调查一下,土地改革对于本县的土地价格有没有造成较大的影响。”

  听了佩奇的解释,有些疑惑的泼留希金终于释然的回答道:“这当然没有问题,虽然我离开了村子,但我对于村子还是有着深厚感情的。既然这些过去的邻居们打算放弃他们土地,我自然不会拒绝购买下他们的份地。看着大家曾经一起劳作的情分上,每俄亩我给了他们120个卢布…”

  “这就更不要脸了。”吴川暗暗想着,在他看过的档案里,他很清楚的记得,“当这些村子从贵族和地主的庄园中获得自由时,要向他们原来的主人支付160卢布每俄亩的土地赎金。在当时,这个价格大约超过了市场价格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

  而几十年过去了,本县土地的价格已经远远超出了当初的赎买地价,基本上为250卢布一俄亩。可是没想到,泼留希金居然以比当初赎买价还低的价格购到了份地,这其中有没有猫腻也就不言而喻了。”

  “俄国农民在这短短几十年里被抢劫了两次,一次是向贵族赎买自己自由的时候,一次是向村社赎买自己自由的时候。到了今日,他们除了自由,已然一无所有。”吴川默默的在心里吐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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