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卜此次受命上任,正是在西线的攻势失败之后,因此他很清楚自己来中国是为了重新调整法中关系,而不是来和革命委员会继续对抗下去的。假如4、5月份的西线攻势没有失败,或是俄国人在东线的夏季攻势没有惨败的话,那么他倒是不必和革命委员会假以颜色,不管革命委员会现在多么的咄咄逼人,战后法国政府都会讨还回来的。
但是就现在这样的欧洲局势,哪怕法国最终撑到了战争胜利,也休想在几年之内恢复元气了。如此一来,革命委员会对于法国发出的战争恐吓,在战后未必不会变为现实,特别是听说了日本要出兵南婆罗洲后,柏卜就更不希望同革命委员会交恶下去了。
虽然法国在东方建立了印度支那殖民地,还从中国这里获得了几块租界,但是法国海外殖民地的精华其实是在北非,是以阿尔及利亚为核心的地中海沿岸地区。法国在阿尔及利亚地区投入的建设资金,几乎和本土没多大区别,这也是法国能够在消耗了大量的本土人力资源后,能够从阿尔及利亚等地征发兵员的基础。
和试图把阿尔及利亚及周边地区完全变为法国领土的殖民政策不一样的,法国对于印度支那殖民地的重视,还是在研究了英国人领导的上海公共租界的繁荣之后,才认为上海公共租界的繁荣是在于英国人利用了英属印度、缅甸及马来半岛等广阔殖民地的原物料,和以上海为据点的向中国长江流域的劳动力及物产的吸纳,从而为伦敦赢得了大量的收益。
虽然法租界的官员透彻的研究了公共租界的兴盛过程,也试图连接印度支那、广州湾和上海、法国本土的贸易网络,但是欧洲大战的爆发中断了法国试图营建东方法兰西的计划。为了弥补国内因为战争造成的物资匮乏,法国政府不得不把印度支那的物资直接运回国内,而不是送往上海加工、贸易之后再把金钱收益汇回国内去。
在纳土纳群岛独立及日本出兵干涉南婆罗洲叛乱后,法国人已经意识到印度支那正处于一个危险的状态之中。自从欧战开战以来,法国政府不仅加紧搜刮了印度支那的物产,还征召了将近十万越南人前往欧洲为法国作战或做工。
法国政府的这种作为已经引起了越南、柬埔寨、老挝人民的不满,在加上荷属东印度群岛接连不断的小规模暴动,已经开始引起了东南亚各民族的独立思潮,法国印度支那殖民地政府也意识到了殖民地社会隐隐有动乱的风险。
而在中国人从荷兰人那里夺取了纳土纳群岛,日本人现在又借口保护南婆罗洲日本侨民的名义出兵南洋,都意味着东亚民族国家意识的抬头。就如同革命委员会代表对于法国驻天津领事当面发出的战争威胁一样,假如法国无法展现自身的强大,那么这种口头上的威胁随时可能变为一场真正的战争。
不要问法国人为什么会这么思考,因为这就是帝国主义的逻辑。正是在这种帝国主义的逻辑之下,欧洲列强才能在世界各地占据了那么多殖民地,也正是在这样的逻辑之下,欧洲大战才会爆发。
虽然当下的中国还没有统一,革命委员会看起来还只占据了这个国家的一角,但是在革命委员会击退了日本和俄国之后,并毫不迟疑的联合美国从荷兰人手中夺取了纳土纳群岛时,法国人就已经理解革命委员会已经明白了帝国主义这个游戏的规则。
而日本人虽然反应的比革命委员会慢一些,但是拥有着东亚第一海上舰队的日本,实际上对于印度支那的威胁,比中国人还要大。因此柏卜很快就明了,中国和日本之间,法国至少要交好一个。
和日本相比,柏卜最终还是选择了革命委员会。这不仅仅是因为日本是英国的盟友,同时还在于日本现在就拥有威胁印度支那的力量,而中国现在还没有完成统一。假如日本和革命委员会互相牵制的话,那么法国必然是谁弱就支持谁,但是在日本和革命委员会保持着和平的状况下,他就只能同选择对印度支那威胁较小的一方了,而且还有人为革命委员会向他打过了招呼。
9月20日,柏卜再次邀请了耿谨文来法国领都成四川成汉事馆和自己会面,当马赛儿博代总领事的秘书将耿谨文和他的法语翻译王尔南请了进来。
虽然9月的上海依旧还处于秋老虎的天气,但是敞开的落地窗和领事馆内良好的绿化植被,还是让这间一楼的会客室内时不时的穿过了阵阵微风,让耿谨文身上的汗水迅速收敛了下去。
将除了博代总领事之外人打发了出去之后,柏卜公使就坐回了藤椅上对着耿谨文说道:“耿先生,我们这两周来也会晤了将近十余次了,我希望今天能够得出一个结论来。我想您应该知道,我还要赶去北京履职,不能在上海继续停留下去了。”
耿谨文思索了好一阵,方才开口回道:“我当然希望能够同公使阁下达成一个协议,但是我希望阁下理解这样一个事实,有些事我只能向哈尔滨方面转告,并不能自行决定。而您所提出的大部分要求,恐怕都超出了我的权力之外。”
柏卜公使握拳抵着自己的下巴思考了片刻,便开口说道:“那么我们就从最简单的谈话基础开始,一项项的确定吧。首先,革命委员会是否愿意和我国达成和平共处的约定?”
耿谨文看着他撇了撇嘴说道:“要是我的记忆力没有出错的话,似乎从第二次鸦片战争开始,都是贵国不愿意同我国和平共处,先不提贵国在我国的租界是怎么来的,上海和天津的擅自扩界行动,难道也是贵国想要和平共处的表现?”
博代总领事听了之后顿时皱起了眉头,他觉得耿谨文完全是在挑衅法兰西共和国,但是柏卜公使却神情淡然的回复道:“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我也改变不了,不过我可以答应革命委员会,等我到达北京之后,会将天津租界完全的交还给贵方,只要贵方保证我国政府和商民的财产不受侵犯。”
耿谨文在心里很不以为然,现在的天津各租界除了一个名义之外,其内部的司法和行政权力都已经被天津市政府收回来了,法国人不过是在取巧,基本上啥也没付出。不过他口中倒是客气的说道:“公使阁下的善意我已经听到了,那么我就等待阁下的好消息了。不过我们只能答应贵国政府和商民的合法财产不受侵犯。”
柏卜公使虽然不满意耿谨文修改自己的要求,但是他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了,毕竟确实有些法国人利用了特权从中国人那里窃取了不少土地和财富,甚至包括法租界禁止的鸦片贸易。
于是他用力点了点头说道:“我可以接受,但是法国商民财产的合法性应当由双方共同确定,不能由贵方自行说了算。”
耿谨文想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表示接受,柏卜于是很快就提出了第二条要求,“我国政府希望贵方增加对于共和国的贷款,至少在11月之前给予5000万美元的贷款,贷款总额的五分之三应当准许我国用于军用装备及武器弹药的采购。”
耿谨文顿时面露难色的说道:“我国北方现在正遭遇前所未有的的洪涝灾害,数百万民众流离失所,现在要求我方向外贷款,这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柏卜摇着头说道:“我知道贵国北方正遭遇大洪水,但是我同样也知道贵方的财政完全能够支持的起这笔贷款,更何况这笔钱终究还是会落在贵方的口袋之中的。
而且据我所知,贵方贷款给协约国的总金额也差不多有7亿美元了,要是我们输掉了这场战争,你们的贷款可就要打水漂了。”
耿谨文顿时沉默了下去,一旁的博代总领事也迅速的把视线转向了一侧,观赏起了会客室墙上的画作起来了。虽说总领事也清楚,其实借款最多的还是英国人,差不多达到了5.2亿美元,法国政府只欠了1.25亿美元而已,但是作为一个资本输出国,法国居然都开始向一个半殖民地化的国家举债,还试图以赖账相威胁,这让觉得自己有些脸红了。
第870章
耿谨文思考了许久之后才对着柏卜公使说道:“增加借款也不是说不可能,但是公使先生,我们需要一些担保。我想贵国政府应当明白,钱可以印刷出来,但是物资不可能凭空创造出来。”
柏卜公使顿时松了口气说道:“说到这个,我们愿意仿照英国和贵方达成的贸易方式,我们提供殖民地物产,然后从贵方这里获得等价的物资或是用以清偿债务。”
耿谨文却不以为然的摇着头说道:“贵国的殖民地主要在北非和中南美洲,至于印度支那除了大米之外几乎就没有其他特产了,和英国在亚洲殖民地的丰富物产完全难以比较。
而且据我所知,贵国国民在越南南圻占据了大片土地之后,就一直在排挤我国侨民在越南稻米行业的经营权,但是稻米的消费市场其实主要就在亚洲,特别是在中日两国。贵国排挤了我国侨民在这一行业中的经营权,恐怕现在也并没有找到进入中国市场的渠道吧?
更何况随着德国开启无限制潜水艇战和美国宣布参战之后,许多商船都被调往了大西洋地区,亚洲的航运价格今年再度暴涨,这直接导致了稻米这种价格低廉且占地方的大宗商品的远洋贸易缩减。我的消息没有出问题的话,现在东南亚的稻米已经跌破95盾每百萝了,印度支那今年的大米在失去了华商的渠道之后,今年恐怕都销售不出去,贵国这是打算用难以销售出去的稻米来抵押借款吗?”
柏卜一时也无话可说,印度支那目前的困境确实是法国地主和殖民地官僚的自作自受,他们太想把华人赶出印度支那最为赚钱的生意,因此才会联合汇丰银行断了华人米商的融资渠道,但是法国人倒是没有预料到,失去了华商的渠道后,越南米根本进入不了华南市场,哪怕香港在英国的控制之下,也只能消耗很少的稻米。
而对于法国本土来说,大米并不是作为主食而是作为蔬菜来看待的,毕竟蔬菜容易腐化而大米耐储存,且大米的体积总要比十字花科的蔬菜小的多。特别是在战争时期,直接用大米做汤,方便快捷的很,这也导致法国的战壕外面总是白花花的一片,用来做汤的大米肯定是咬不动的,因此喝完汤之后就只能倒掉汤底。
但是随着中国人搞出了脱水蔬菜之后,法国士兵就不大乐意再喝大米汤了,且随着航运吨位的紧张,把大米运往欧洲也成为了一桩及不划算的生意,拿着大米交换中国人的小麦粉、方便面、罐头和脱水蔬菜,都比运回欧洲强。
坐在一旁的博代总领事不得不插口了,上海法租界可是同时接受公使馆和河内共同领导的,中国人对印度支那殖民地政府显示出恶感的话,对于上海法租界也不是什么好事。
“萨罗总督阁下正努力纠正前任总督阁下在印度支那殖民地实施的一些不当举措,总督阁下之前在信件中和我讨论过华商在印度支那所受到的那些不公正对待的问题,我们都认为华商对于印度支那殖民地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不应该获得这样不公正的对待。因此,我们愿意重新考虑让华商在印度支那的稻米行业中继续发挥作用…”
耿谨文对于总领事的表态,内心是嗤之以鼻的,如果这位总督阁下真的有心纠正前任的错误,那么在他今年一月份上任的时候就应该出手纠正了,而不是在法国遭遇了前线的失败,有可能输掉这场战争时,才跑来和革命委员会解释。
当然,他心里更清楚,没有国民革命军在赤塔的对俄作战胜利,没有日本政府现在暴露出的对于南洋土地的野心,法国人也不会向革命委员会低头示好。就目前欧洲的战局来看,一旦协约国真的输掉了这场战争,那么法国的国际地位在战后也不会比荷兰人好多少。
既然中、美、日可以逼迫荷兰人开放荷属东印度群岛,那么失去了国际地位且没有海上霸权的法国人,同样也保不住印度支那殖民地。就这一点来说,同盟国的胜利也不是什么坏事。只不过想到革命委员会借给协约国的钱和德国人借给革命委员会的钱,耿谨文还是收回了这个念头。
略一思索之后,耿谨文便向两位法国人回道:“关于越南稻米行业里的问题,不过是我方对于印度支那商业环境中对于华人歧视政策关注的一个方面。我方对于印度支那政府要求的不是什么特殊权利,而是希望它们能够提供一个进行自由贸易的商业环境,没有这样一个环境我们就很难同贵国在商业上合作下去。”
博代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革命委员会提出的要求比他设想中的要温和的多。越南维新皇帝阮福晃深受其父影响,一直试图追求反法独立,去年甚至和宫外的反法团体进行了联系,预备鼓动法国招募前往欧洲参战的越南士兵暴动,但是事前被法国殖民地政府侦察到,以至于功败垂成。
正是因为这件事,前任总督不得不下台,都成四川成汉换上了现在这位较为开明的萨罗总督。因为在粉碎了这起反法暴动之后,法国人才发现他们能够扑灭这场暴动完全是侥幸。
如果越南的士大夫中没有出现叛徒向法国人告密,那么这场起义必然会引发整个印度支那的大暴乱,被欧洲大战牵制住的法国政府,根本没有能力派兵来印度支那平息暴乱,印度支那就有可能脱离法国的殖民体系。
又或者,越南人再忍耐一段时间,等到天津租界事件爆发在动手,那么殖民地政府即便事前获得了情报,也要焦头烂额好一阵了,在中国人强行进入天津法租界和保护了纳土纳群岛独立的事件刺激下,越南的民族意识也在抬头。
河内之所以要求上海总领事馆和革命委员会保持友好关系,并向中国人释放善意,就是因为在维新帝发起的暴动失败之后,越南的年轻人正试图寻求获得革命委员会的帮助,以赢得越南的独立。
印度支那民众的不满情绪,一战对于法国国力的损耗,正迫使法国印度支那殖民地政府从高度集权的中央政府体制向本土代议制转变,也就是承认殖民地和宗主国之间的差异,在保证了宗主国的利益前提下,给予殖民地本土高层人士一些权力,以收买他们为法国服务。
在这种殖民地政策的转换背景下,原本在印度支那积极排斥华人经济的殖民地政府,现在又认为华人是属于可以利用的一个阶层,通过抬高华人的经济地位,将华人和当地土著在阶层上进行分化,从而让印度支那的土著民族失去对于华人的好感。
因此博代很快就接受了耿谨文对于印度支那商业环境改善的要求,这可比给华人特权要简单的多,也更不容易引起法国地主们的反对。
耿谨文随即又说道:“我们对于印度支那地区的物产和地理也并不是一无所知,我们以为印度支那并非只有稻米一项物产可供出口,只是限于当地的道路和能源建设的滞后,才会使得稻米成为了印度支那的唯一大宗出口商品。
我们希望能够同贵国展开合作,更好的利用印度支那出产的各项资源,那么首先殖民地政府应当更多的投入到道路建设和电力建设上,没有良好的道路网络和充足的电力,印度支那内陆的物产即便能运到沿海地区,在价格上也失去了竞争力,这对于双方的贸易往来来说就是一大损失。”
博代对于耿谨文的这个建议也无异议,萨罗总督刚上任时就说过:我们的殖民地必须成为生产的中心,而非物种博物馆。
因此他很快就回道:“殖民地政府正预备加大橡胶种植的规模,对于采矿和工业的发展也在规划之中,只不过我国现在正在交战之中,对于以上这些事业的投资,恐怕需要在战后才能真正实施了。”
耿谨文摇了摇头说道:“战后的话,贵国难道不是应当优先于本土的重建事业吗?那么对于印度支那的基础建设投入该排到什么时候去?事实上我倒是有个建议,不知贵方是否愿意接受?”
博代注视着耿谨文谨慎的问道:“贵方的建议是什么?”
耿谨文思考了一下,便斟词酌句的缓缓说道:“我们愿意向印度支那提供专项项目贷款,年利息不超过5厘,贵国可以用现金或是印度支那的物产用于还贷。当然,这些物产必须是我方所需求的。
比如一座水电站或火电站,假设投资为1000万共和元,那么我们愿意以45元每吨大米的价格接收贵方支付的大米,也就是22万2千多吨大米。以贵国去年出口的大米总数90万吨计算,你们至少每年可以用大米偿还4000万元的贷款和利息。
这些电站在建成之后,你们很快就可以通过出售电力回笼资金。有了电力之后,贵方不管是在印度支那开矿还是发展工业都有了动力基础。这样一来,等到战后贵国就可以向印度支那出售机器,然后换取廉价的原物料,从而加速本土的经济重建…”
博代还在思考中国人的用意时,一旁的柏卜公使已经扬起了眉头说道:“听起来,贵方是想要向我们出售发电设备。但是现在我们在远东可没有这么多的工程施工人员。”
耿谨文不假思索的说道:“公使先生,我想你也在报纸上看到了,现在北方地区因为洪水受灾的人群已经有2-3百万人了,我们需要对他们进行赈灾,但是许多地方的大水短时间内根本退不下去,因此我们需要让他们暂时迁移到外地生活一段时间。如果贵方同意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从印度支那的项目开始合作…”
第871章
大多数的问题,在之前的十多次见面会晤中双方都已经谈及,今日不过是为之前的多次会谈画下一个句号。而不管是耿谨文也好,还是法国人也好,都确实想要达成双方之间的合作,因此许多问题上双方都做出了退让,以确保在今日结束双方之间的协调。
比如法国人最为重视的贷款和贸易问题,耿谨文都做出了相当大的让步,而法国人也同意了印度支那的基础建设和资本市场向革命委员会开放。
至于在出兵问题上,法国人也同样做出了让步,决定支持革命委员会的主张,在赴欧作战司令部的名义下,同协约国进行协商一切出兵事宜,而不是由协约国直接指挥赴欧的中国军队。
看到双方把过去两周多时间内提出的合作问题一一解决,剩下的一些无法妥协的问题也都同意搁置,博代总领事脸上的神情终于轻松了起来,今天的这场会谈结果真的落实下去的话,那么战前法国人所策划的东方法兰西计划,终于不必完全废除了。
虽然现在要把一部分好处交给中国人,但是在中国人加入这个计划之后,法国在远东的殖民地却能够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来了。萨罗总督想要借助印度支那的物产和廉价劳动力打造远东的生产中心,现在有了中国人的协助,那么这个计划将会更加快速的变为现实。
而且博代也认为中国人说的很有道理,如果印度支那能够现在投入基础建设,那么到了战后就能为本土重建提供更多的物资,这确实是个迫切的需求。这场战争打到今天,没有哪个法国人会认为自己是胜利者,哪怕就是明天德国投降了,法国也一样是这场战争的失败者。
法国最为精华的东北工业区在这场战争中已经夷为平地,本土的年轻人几乎都在战场上,这样的战争哪怕取得了胜利,对于法国来说也是得不偿失。
更何况某些法国政治精英已经开始担忧起英国人来了,这场战争几乎让欧洲各大国都遭受了重大的物力和人力损失,如果协约国失败了,法国人自然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但如果协约国最后获得了胜利,那么在战后削弱了德国和奥匈帝国之后,本土没有受到攻击且海军实力犹在的英国人,反而完全压倒了欧洲的力量。这些法国政治精英们就开始担忧,英国在战后是否会借机削弱法国在欧洲的影响力,从而完全控制住欧洲各国。
在这样的考量之下,战后尽快恢复实力已经成为了法国政治精英们开始考虑的一个重要事项。至于中国人在印度支那投资所造成的后果,短期内反而不是一个问题了,至少在本土恢复到战前的实力之前,法国政府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个大问题。至于今后,只要法国本土能够恢复过来,那么自然就能找到对付中国人的办法。
在大多数问题都获得了解决之后,博代总领事便知趣的起身离去安排下午茶去了,他知道柏卜公使和中国人之间还有些事务需要在私下交谈。
在总领事离开了之后,柏卜公使很快就转移了话题说道:“扎哈罗夫先生对于贵方所提议的艺术品、奢侈品生意很感兴趣,他已经安排安德罗夫先生启程前往中国了。不过,真正的艺术品和奢侈品不仅需要大师的手艺,还需要购买者的鉴赏能力,你们真的觉得这门生意值得大笔投入吗?”
耿谨文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但好歹也算书香门第,对于读书人金石古玩的癖好并不是一无所知,虽然东西方文化有着不小的差异,但是在艺术品上的看法,其实东西方并没有什么不同。
西方的贵族认为,品味这种东西是需要培养和熏陶的,没有几代贵族的继承根本不知何为鉴赏。东方的读书人也同样如此,泥腿子怎么知道什么叫宋版和明版的区别,怎么看得懂魏碑之雍容,唐碑之法度。艺术品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一种在统治阶层内部继续划分阶层的象征,到底是暴发户还是世家就是看你的品味和鉴赏能力了。
不过既然是用来区分统治阶级内部的等级,艺术品自然就不能称之为生意,因为这个圈子几乎非常小,小的只有在其他人的介绍下,你才能进入这个艺术品流转的圈子。因此虽然每一桩生意的利润都很高,但是总的规模并不算大。
哪怕如扎哈罗夫这样的富豪,在这个圈子都成四川成汉里也是吃不开的。柏卜公使虽然尊敬扎哈罗夫,但是并不认为对方有什么艺术鉴赏力,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而耿谨文同样对这门生意并不看好,但是出于对某人的信任,他还是稍稍转述了几句某人的话语。
“不知道公使先生对于美国的百万富翁女继承人和英国贵族的结婚热潮怎么看?”
“奥,那不过是一群暴发户和破落户之间的各取所需。不过这同艺术品生意有什么关系?”
“吴…某人曾经这样说:公孔雀长了一身漂亮的羽毛,所以就会时不时的展开以炫耀自己。就好比美国的百万富翁们,他们有了钱之后就连血脉都想买下来了。
在这一场大战之后,整个欧洲都不会有什么胜利者,但是借助这场战争,美国却创造了惊人的财富。如果公使先生您对于美国股市有所关注的话,就会发现道琼斯工业指数已经从1914年底的54点上升到了去年11月的最高点110点,几乎增长了一倍多。
而去年,美国的对外贸易额已经突破了100亿美元,占了全部国际贸易总金额的五分之一,这也就意味着世界的财富正不断的向美国集中。
这场战争正在为美国制造出大量的百万富翁,这些人需要一些东西来证明,他们已经不再从属于过去的阶级,而成为了美国的新贵。而在他们之下的那些中产阶级们,也正仰望着这些新贵们,渴求着自己也能跻身其中。
因此,艺术品对于这些新百万富翁来说并不是用来鉴赏的,而是一种身份的证明。既然这不过是一种身份证明,那么那些过去不太著名的画家留下的画作,只要稍稍加以包装和宣传,自然就能卖出一个高昂的价格。
因为死人不可能从坟墓里爬出来继续作画,所以只要我们拿到了某些画家的大部分画作,自然就能将这位画家的画作抬高到一个相当高昂的程度,这和原先的艺术圈子并不会有什么冲突。
当然,如果只把艺术品卖给那些百万富翁们,这个市场也是迟早要饱和的。不过在百万富翁之下的那些中产阶级们,虽然他们手里的钱不多,可是只要让他们看到投资艺术品能够有一夜暴富的机会,那么他们自然会把自己口袋里的钱掏出来购买那些更加无名的艺术品。
就目前欧洲的局势来看,俄罗斯帝国已经垮台,德意志帝国和奥匈帝国恐怕战后也不复存在了,从中欧到俄罗斯,许多贵族家庭都将会成为破落户,而他们手中的那些艺术品就是最好的原矿。巴黎是欧洲的艺术和时尚之都,只要有了巴黎艺术评论家帮助那些美国人进行鉴赏,那么在战后至少你们可以从美国人手中收回一些黄金不是吗…”
柏卜公使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门好生意,难怪扎哈罗夫先生也会心动,试图从军火生意跨行进入艺术品生意当中了。他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这看起来真像是美国人的主意啊。”
耿谨文张了张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解释。法国人把这看成是美国人的想法,对于吴川个人来说不是什么坏事。毕竟,不管是艺术品还是奢侈品生意,其实都是利用了美国人暴发户的心理而已,这事情要是传扬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不过对于革命委员会和法国人来说,这倒是一门相当划算的生意。革命委员会需要法国人给予的包装,俄国革命爆发之后,革命委员会就开始通过金兹堡家族等俄国犹太人开始搜集俄国贵族们收藏的艺术品,当然是以一个相当低廉的价格。
但是这些艺术品在美国还很难卖的起价钱,因为美国的艺术品市场现在正被英国人所垄断着,那些美国爆发户们还不能理解欧洲艺术之间的区别,他们就像是刚刚出壳的小鸭子一样,只会跟在那些最顶层的财团家族亦步亦趋。
战前欧洲艺术品最大的交易市场虽然在巴黎,但是法国人并不在意美国富豪,真正有鉴赏能力的美国财阀自然会亲自跑去巴黎购买顶级的艺术品,只有那些二三流的艺术品才需要送上门去。哪怕是英国人,也不得不忍受法国人的这种傲慢。
但是这场战争已经改变了一切,哪怕再傲慢的法国人也得思考战后的法国应当如何生存下去,而有了这些法国人给予的鉴赏评语,不被美国人重视的俄国或东欧艺术家们,也可以在美国被人捡漏了。
事实上不止是美国,日本和中国因为战争受益的资本家们,同样也在大肆花钱购买欧洲的艺术品,以标榜自己的上流身份。至少耿谨文知道,东北和日本的一些富豪们,已经在革命委员会安排的拍卖会上购买了超过数百万共和元的俄国艺术品。
第872章
待到下午茶结束之后,今日的会谈总算是告一段落。柏卜公使和博代总领事亲自将耿谨文送出了门,站在台阶上的两人看着耿谨文带着翻译坐上汽车开出了领事馆大门,博代总领事这才放松下来对着柏卜公使说道:“上海的事务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北京公使馆也催的很急,公使先生您打算几时动身北上?”
望着夕阳照射下发出金黄色光芒的砖砌围墙,柏卜沉默了数秒之后说道:“帮我订两张明天下午去青岛的船票吧,我和勒内先生从青岛转铁路前往北京。至于我的行李和其他人,让他们慢慢来,听说北面的大水已经冲断了京汉铁路,津浦路也很危险啊,我和勒内先生两个人北上,会比较方便一些。”
博代总领事点了点头说道:“北京政府也确实比较无能,如果不是革命委员会出动了军队紧急疏通了津浦路附近的险情,估计这条铁路也要被大水冲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