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川愣了一下,转回头看着他说道:“我能理解你想要回家乡造福乡里的念头,但是陕西现在的形势还是很复杂的,我们在陕西还没有多大的力量,想要在这样的地区干基建工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其实,你完全可以先搞一搞华北的水利工程么。”
李仪祉注视了吴川的双眼一会,随即又转向了远处的松花江面,这才长吐了口气说道:“原本我来东北之前也是这么想的,既然是建设祖国,那么未必一定要先建设家乡,哪边适合建设,就先建设哪边,只要在祖国的土地上,建设哪里都好。
不过在东北干了这两年,我突然发现,在工业化的时代,慢了一步就有可能再也追不上了。建设东北、华北当然很好,但是和东北、华北相比,西北才是更急需建设的地方。如果国家把资本都投入到适合工业布局的地区,那么其他不适合工业布局的地区该怎么办?
您比我更清楚,工业不是教育出来的,是干出来的。基本西北地区也享受到了教育的普及,但是那里如果不发展工业,他们就无法摆脱农业社会的环境,最后只能成为工业地区的廉价劳动力来源…”
作者的话:昨晚去看了你好,李焕英。回来时翻了翻关于这部电影的影评,发觉大多数评论都在批评这部电影在贩卖母爱或是孝道,我觉得这就有点可笑了。我昨晚被这部电影感动了,但是感动我的不是什么母爱和孝道,而是工人阶级的爱情观和拥有爱情的工人阶级。这部电影我看的是,一名独立而坚强的女工人,是如何始终保持自己的尊严,而没有向资本主义价值观投降的故事。我不明白,今天的打工人有什么资格去嘲笑有着自我价值观念的工人阶级?这就像是奴隶在嘲笑自由人:你居然没有一个主人宠爱你。
第1020章
听了李仪祉这番话,吴川也是沉默了许久,东北的快速发展可不仅仅在于外来资本和技术设备、外国专家、技术工人的输入,国内各地的知识青年向东北的汇聚也是推动工业发展的巨大动力。
毕竟在辛亥革命之前,全国的小学生也就100多万,中学生几十万,大学生只有数万。虽然1914年德国综合大学的学生也就6万人,但是中国的大学生学的都是文学和法律,很少有学习理工类的。
至于此时的美国,虽然其大学教育欧洲人并看不上,但是1914-1915年度的招生人数已经突破了40万人。哪怕美国的大学教育和欧洲差距较大,光是这个基数已经足够让优秀的人才涌现出来了,毕竟这个时候的美国大学并不热衷于商业和法律教育,而是热衷于研究科学。
从1912年到1917年,吴川通过借贷普及东北的小学教育,也不过才将东北8-11岁儿童的入学率提升到了88.7%,去年小学入学人数为88万人,初中入学人数为30万人,高中及中专入学为19万人,大学入学人数为3.5万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东北的教育普及率刚刚达到一个工业社会的初步阶段,已经可以为东北的工业输送合格的受教育工人了。但是相比起美国、德国这样的先进工业国,东北的教育程度却又差的远了。
虽然在吴川看来,眼下东北的义务教育体系不过才建立了一个雏形,远远不能同欧美这些工业国家的教育体系相比,但是对于李仪祉这些从关内来的知识分子来说,东北这样的发展速度实在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也冲击了他们原本对于工业化的固有印象。
工业化这个词语固然是他们来到东北之后才接触到的,但是对于欧美先进的工业,海外留学归来的知识分子脑子里还是有着深刻印象的。当然,他们脑子里的先进工业,只有一个个巨大的钢铁造物,还没有形成一种工业体系的概念。
哪怕是李仪祉这种学有专长的理科生,归国之后也是想着要修缮几条河流,造福中国的农业。毕竟在他游学欧洲的期间,他发现没有一个先进的工业国没有发达的水利设施,而有着发达的水利设施就有着发达的农业。中国作为一个农业国,水利事业却极为荒废,因此决定投身于中国的水利事业。
如果不是想要来东北看一看另一种革命的成果,原本他归国后是准备追随孙中山的。但是来东北之后,东北对于农业的规划和工业支持,使得东北的粮食亩产和总产量都在逐年上升,他这才发觉想要发展农业,光修几条水渠和水库是不够的。电力排灌、化肥农药、机械农具、良种和农业人才,只有在这样的工业支持下,才会有一个发达的农业。
不仅仅李仪祉有了这样的认识,来自关内各省的革命志士也在东北的生活中真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工业化。他们过去之所以跑来东北,是因为关内的革命陷入了低潮,反动势力的反扑导致他们不得不离开家乡。但是随着袁世凯的去世,革命委员会势力的扩张,这些革命志士觉得此时再返回家乡已经有了一定保障,他们就不愿在东北继续安逸的生活,而试图返回家乡去继续促进革命的浪潮了。
对于这些革命志士的焦虑心情,吴川心里其实能够理解。虽然他和这个时代的故乡没有多少情感上的联系,但是在国外的时候,只要有一线可能,他也还是把归国革命放在了第一位。因为他很清楚,国外即便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地方。对于这个时代的中国人而言,即便身在国内,家乡也还是和其他地区有区别的,毕竟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更讲究根源。哪怕如北洋的那群武夫,在南方烧杀抢掠的同时,在故乡却也是愿意修桥铺路的。
“只是,东北的教育和工业化是不可复制的。假如没有这场战争,东北根本还不起这笔债务。”吴川默默的在心中说了一句。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思路,先是挥手让周边的人离开一些距离,这才对着李仪祉说道:“我能够理解你和一部分同志的心情,但是资本主义的工业化有着其自身的逻辑,我们也可以把它描述为一种客观运行的规律,违背了这种规律必然是要受到惩罚的。”
“资本主义的工业化?”李仪祉有些疑惑,虽然他来东北之后对于政治理论有所理解,但是他对于布尔什维克主义并不感冒,认为研究这些主义还不如多研究些实际的问题,毕竟他的家族也是关中名门,正处于被布尔什维克打击的对象。
不过既然吴川主动对他提到了这个问题,李仪祉也就顺着对方的意思问道:“究竟资本主义的工业化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违背它就要受到惩罚?难道我们就不能打破这个规律吗?”
吴川盯着对方的眼睛沉吟了片刻,方才组都成四川成汉织着语言说道:“资本的基本逻辑只有一个,就是满足资本自我增殖的欲望,所以资本主义的工业化,其终极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追逐利润。
为了满足资本自我增殖的欲望,资本控制下的工业体系就必须满足,利用最小的成本,赚取最高的利润。为了做到这一点,这一工业体系就会自动的压低工业原料和劳动力的价格,提高劳动生产率,从而在市场上赢得正常价格下的超额利润。
你刚刚说的很对,革命委员会对于东北的投入其实已经太过了,中国其他地区也需要工业,也需要发展,也需要改变落后的面貌,但是这不是资本的逻辑,资本只会投资在有利可图的地区。东北越是发展,这里的投资回报周期就越短,资本的回报率就越高。
而且,这场欧洲大战结束之后,世界将会进入一段和平期。在和平时期,想要发展工业,必然是交通便利的地区最为适合工业投资。事实上,如果我们的国力再强大一些,能够确保沿海地区的安全,那么依托长江的长江三角洲和依托珠江的珠江三角洲,才是更加适合发展工业的地区。
如果我们违背了这一规律,那么世界其他便利地区的工业就会以更加低廉的成本击败我们的工业。我想你也清楚,没有市场,光有工厂是无用的。
以我们现在的工业能力,还没有能力完成工业的内循环,我们需要向外进口各种机器,才能满足工厂的消耗,而进口机器是需要外汇和黄金的,如果不能出口工业品换取外汇和黄金,我们就得向外出口农产品和原材料。以当前世界的农产品出口来看,我们竞争不过美国和俄国的农业,这就意味着我们的农村需要付出更多。
以我国落后的农业技术和庞大的人口,这种付出就等于是人为的饥饿。所以,只要没有迫在眉睫的战争威胁,只要我们需要来自资本主义强国的资本和技术设备,那么我们最好还是按照资本主义的逻辑发展工业。从平衡的角度来说,工业不能集中于东北,但是从资本的逻辑来说,工业越是集中,其所带来的投资成本下降是以倍数计算的。所以,我们不能把这点工业资本当成芝麻撒在大饼上,只能集中使用…”
李仪祉在心里琢磨着吴川说的这些话,能够把其他人遣开和自己说这些,他知道吴川至少说的是真心话,如果再加上之前对方否决了革命委员会其他委员们进京的要求,他就能够听明白,吴川还是在强调共和党在未来一段时间内的重心还是会放在东北。
“您刚刚说了这是资本主义的工业化,那么,难道还有其他方式的工业化吗?”李仪祉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接着向吴川问道。
吴川看着远处的松花江,点了点头说道:“当然有,既然有资本主义的工业化,就会有社会主义的工业化,但是我们搞不起那个。”
李仪祉有些急切的问道:“为什么?难道社会主义的工业化存在什么问题吗?”
吴川收回目光,回头看了他一眼,淡然的说道:“那首先得有一个社会主义强国向我们毫无保留的提供技术和设备,还手把手的教会我们去使用它们。但是现在世界上并没有这样一个社会主义强国,我们只能和那些资本主义的国家打交道,然后一点点的积攒起自己的家底,谋求我们自己成为第一个社会主义强国。”
李仪祉一时哑然,但还是摇着头说道:“那么我还是希望能够回陕西去工作,至少等到革命委员会向陕西大举投入的时候,陕西应当先打好一个基础,而且我以为自己在陕西也能够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吴川听完思考了许久,方才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当前我们不能把注意力从东北移开,但是党中央对于华北和西北的工业布局也在计划着,但是如何启动华北和西北的工业布局是需要时机的,在时机到来之前,你回陕西做些准备工作也不错。
这样,你把这里的工作交代完成,然后我安排你去和张绍增同志谈谈,中央已经决定,让张绍增同志入陕负责陇海铁路和陕西地方的工作。他需要一个熟悉陕西地方的助手,你的条件正适合。同样,你想要获得资源打好陕西的工业基础,那么有张绍增同志的支持,也会较为容易一些。”
李仪祉有些疑惑,在他看来只要吴川点了头,那么向陕西划拨资源的时候就没有人会出来阻扰,但他还是很快的略过了这一点,向吴川承诺会在截流完成后尽快移交手中的工作。
对于吴川来说,其实也是松了口气,他的确可以不受阻扰的调动资源,这就是高度组织下党政权力的统一带来的附属效应,但是他不可能盯住每份资源划拨出去后的使用。权力和责任一旦出现分离,那么权力将会不受限制,而责任也将无人负担,或者说责任都将落在拥有无限权力的自己头上,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让其他委员掌握一部分资源的使用,也让他们承担起自己应当负起的责任,这既有利于集体领导制度下的民主议事原则,有利益自然也就有了坚持主见的动力,也能让其他委员们为自己分担责任。
现在共和党已经控制了关外四省,收回滨海一省,内外蒙古,关内三省,实际控制了10个省级地区,此外还对新疆、陕西、山西、江苏、安徽、湖北开始施加不同程度的影响,对于相邻的远东、北朝鲜两地也掌握了一定的控制力。
光是完成10个省级地区内的统一组织和改造,调理党内外的人际关系,协调国内各政治力量的关系,共和党在国际上的定位和同各国之间的关系协调,当这些事情都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一个高效团结的权力核心是无法及时的、适当的处理的。
吴川自知不是如列宁、斯大林、斯维尔德洛夫这样精力充沛的天才型领袖,他处理不过来这么多复杂的公务,因此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只会举手的党中央,而是能够替自己分担工作的工作伙伴。在度过了前期的思想不统一阶段后,他就开始试图在党组织的约束下,把一部分权力分配出去。
结束了李仪祉的问题之后,吴川继续了自己的视察之行。不过就在他在丰满水电站悠然自得的视察着工程进度的时候,北京这边的各国外交官们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捷克军团和俄国苏维埃之间爆发冲突的详细情报终于传到了这些外交官的耳中。
英美法日俄五国公使进行了紧急磋商,俄国公使库达舍夫是对干涉最为积极的,会议一开始他就向其他四国公使指出:“布尔什维克的暴政,就是对于自由俄国人民的最大威胁。这一暴力政权不仅正危害着俄国人民的自由,现在也正对协约国对抗同盟国的战争造成了威胁。他们不仅为同盟国提供了大量的食品和物资,还在阻扰捷克军队返回欧洲参加对同盟国的作战…我们必须要把捷克人从红色恶魔中解救出来。”
英国公使朱尔典瞧了一眼慷慨陈词的俄国人,心里其实是不以为然的。库达舍夫现在到底是为捷克人的遭遇感到激动,还是在担心自己,还真不好说。毕竟在今年1月18日,苏俄外交人民委员会正式致函中国驻俄公使刘镜人,宣布旧俄驻华公使库达舍夫不能代表现在的苏俄政府,并向刘表示愿意废除沙俄时代的一切不平等条约,以重新建立两国的外交关系。
只不过袁世凯当时正病重,政府没人做主,也没人愿意为了苏俄得罪协约国,所以这件事就被拖延了下来。不过在共和党的推动下,外交委员会正力主解除库达舍夫的外交身份,承认苏俄政府为俄国的合法政权,和苏俄政府重新讨论两国的外交关系。
当前中国的政治局势明显对代表自由俄国的库达舍夫不利,虽然临时政府已经为人民委员会给消灭了,但是留在中国的俄国人还享有着沙俄帝国时代遗留下来的在华特权,这些人既不愿意回国被人民委员会清算,也不愿意失去在中国的特权地位,因此鼓动协约国干涉俄国革命恢复临时政府就是最好的选择。
第1021章
朱尔典只是考虑了一会就想明白了,虽然现在共和党和英国之间的秘密协商已经快要达成一致,伦敦最终决定还是向共和党做出让步,废除片面最惠国待遇等在华特权。
伦敦之所以愿意做出这样大的让步,在于奥地利也开始了向意大利战线发起了进攻,伦敦希望中国能够在战场上发挥出自己的作用,在英国人眼中中国人只要能够发挥出比意大利人出色一些就可以,毕竟奥地利人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比意大利人强一点都能稳定住意大利的战线。
在这样的时刻,英法已经无力再对意大利战线做出什么人力支援,但是如果意大利战线崩溃又会引发不可预知的变化,因此稳定意大利阵线就成为了当前之重。此外因为中国的出兵,导致日本不得不派兵欧洲,光就这一点来看,伦敦就觉得中国出兵一事已经完成了最低的目标,至少世界上不再有改变战争形势的力量在战争之外了。
当然,共和党提出的战后重建计划,对于伦敦来说也是一个相当对胃口的计划。这一计划将会让中国的生产能力加入到英镑的货币圈子,从而给英镑奠定了一块坚实的基础。虽说首相劳合.乔治此时把精力都放在了军事和国际政治的协调上,但是伦敦的上层精英们并不都和劳合.乔治的想法一致,还是有不少人正焦虑的关注着战后的英美债务问题和英镑的价值问题。
在这样的四年大战下来,原本作为美国债权国的英国,现在已经成为了美国的债务国,除此之外英国还出售了海外四分之一的资产以支付战争费用。于是在面临着战争将要结束的时候,英国人发觉战后的战债问题,英镑的价值问题和欧洲的平衡问题,已经成为了套在大英帝国脖子上的一根绞索,如果处理不好,那么英国就会变成打赢了战争却输掉了全球霸主地位的结局。
在损失了这么多人命和这么多金钱之后,结果却是把美国扶上了全球霸主的宝座,英国的政治精英们显然是不能接受的。虽然此时还不适宜同美国人翻脸,因为德国人还没有投降,但是并不妨碍英国开始削弱美国潜在的盟友。比如俄国和中国。
从当前的国际局势来看,美俄之间的冲突最小,新成立的苏俄只想关注国内事务,并试图把革命瘟疫传播给东欧或中欧各国,而美国想要的则是海上的自由通行权和要求各国放开海外殖民地的排他性贸易限制。从双方的各自需求来看,撇开双方的意识形态不谈,美俄两国完全可以联合以压迫欧洲各列强做出让步。
这对于英国来说显然是最糟糕的一个局面,因此支持美国出兵干涉俄国革命,以破坏双方之间的合作可能,这显然是最优先的选项。之后就是中美和中俄之间的关系,虽说现在共和党向伦敦表现出了善意,但是共和党试图在列强之间维持独立地位,这显然不是伦敦愿意看到的。
和中国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朱尔典对于中国人喜欢以夷制夷的外交策略是很熟悉的,不过既然伦敦向共和党做出了这么大的让步,自然就不能让共和党再去左右逢源。因此通过这场干涉俄国革命的行动,破坏中俄之间的互信基础,并挑起中美之间的矛盾,同样是优先的选项。
考虑清楚之后,朱尔典便出声对俄国公使做出了声援,并向着在座的公使呼吁道:“赤俄政权之前不顾俄罗斯帝国和自由俄国政府同协约国缔结的各项条约,擅自和同盟国缔结和平协议已经是背叛了自由世界的人民,甘于和残暴的德国人为伍了。
之后赤俄在国内无故剥夺有产者的资产并制造了一起起耸人听闻的屠杀事件,我们之前没有向遭受暴政迫害的俄国人民伸出援手已经是不该,现在为协约国作战的捷克军团又遭到了赤俄的无故攻击,如果我们再不向其伸出援手,这让协约国内的其他国家该怎么看待我们?
我认为,我们应当一致向本国政府发出倡议,要求组建一支干涉军把被包围的捷克人从赤俄的魔掌中解救出来。”
朱尔典说着便把目光转向了法国公使的脸上,他觉得法国人应该会第一个响应自己的号召,不过他的话音刚落下,日本公使倒是先起身了,“确实,我认为朱尔典公使的提议是在真正的维护协约国整体的利益。如果我们对于捷克人的遭遇置若盲闻,那么这让其他站在协约国一方作战的国家怎么看?它们会不会觉得我们只顾着自己的利益而不会去关心盟友的死活?一旦让各位盟友有了这样的想法,我们还如何团结一致的去和同盟国作战呢?”
法国公使此时才点头附和道:“我也认同三位公使的看法,出兵解救捷克人是我们应当履行的义务,也是我们不可推卸的责任。芮恩施公使,您怎么看?”
面对四位公使已经达成一致的意见,保罗.芮恩施所欠缺的职业外交官的经验就表露无疑了,他忘记了在这样的场合自己完全可以不表态,在四位公使的注视下不由脱口说道:“在道义上,我们对于捷克人显然是负有某种责任的,但是…”
不过朱尔典已经快速的打断了他说道:“都成四川成汉正是如此,大英帝国参与这场战争,也是基于对于法国和俄国的道义责任,而美国加入这场战争也是出于某种崇高的道德准则,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往下讨论呢?捷克人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面临死亡的威胁,我们应当尽快把我们的意见传回国内,好让他们尽快做出判断。否则等到赤俄的军队消灭了捷克人,我们才决定出兵去解救他们,这不是很滑稽吗…”
当保罗.芮恩施从英国公使馆离开时,他还有些不大相信,看起来颇具气度的朱尔典居然会不让自己把意见发表完整就下了结论。他在和法国公使道别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向其问道:“当前和俄国西伯利亚最近的就是中国,即便真的想要解救那些可怜的捷克人,难道不应当邀请中国人加入这场讨论吗?为什么要舍近求远的向国内求援呢?”
“美国人挑选外交官的标准到底是什么这位公使先生真应该呆在校园内教书,而不是担任什么外交官。不管是英国人还是日本人,想的都不是解救捷克人吧。”法国人在心里嘀咕了几句之后,面上维持着微笑敷衍的说道:“也许朱尔典公使认为,只有在协约国内部先达成一致,中国人才不会推三阻四吧。
我想您也应该知道,当初中国人和德国人断绝关系的时候,某些中国人还在庇护着本该被看管起来的德国侨民。即便到了今天,这些德国侨民在中国的某些地方还是生活的很不错。中国人就是这样,他们并不愿意为了某个崇高的原则去得罪一个强国,这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我们不能指望,当我们向中国人提出要求,他们就会完全的照着我们的指示去做。他们只会在表面上答应我们,却在背后拖延时间,直到事件的时效性过去为止。所以朱尔典公使要求我们向国内请示出兵,看似浪费了时间,但最终我们会发现,我们其实是挽救了捷克人的性命。”
对于法国公使的见解,芮恩施也只能保持了沉默,在中国待了这么久他知道对方说的不错,这正是各国外交官和中国人打交道得出的历史经验。而他也无法确定共和党是否会服从自己的要求,即刻出兵西伯利亚去解救捷克人。他也收到了一些传闻,在这段时间内共和党有意对撤退到东北的捷克人封锁了兵变的消息,还提前安排了6000多捷克人前往了欧洲。
芮恩施和法国公使告别后,想着是不是应该给吴川发一封电报了解关于共和党在捷克人事件上的立场,又或者还是先和捷克人联络,了解一手情况再说。
当协约国正筹谋着以解救捷克人的借口出兵干涉俄国革命时,俄国也正面临着十月革命以来最为危险的时刻。和同盟国的媾和虽然制止了德奥的全面进攻,但是并没有阻止在德奥支持下的波兰、乌克兰等民族主义者向俄国发起进攻,试图建立独立的民族国家。
而且《布列斯特和约》规定:奥斯曼帝国收回卡尔斯、阿尔达罕和巴统等失地。但奥斯曼帝国并不满足于只收回这些地方,在出兵占据了以上地区之后,奥斯曼第三集团军便撕破了协议强行占领了埃尔祖鲁姆和巴统。
高加索的俄国军队在和约签订后已经失去了战斗意志,完全无法抵抗奥斯曼军队的进攻。为了阻止奥斯曼军队继续向外高加索进军,4月22日一个名为外高加索民主联邦共和国的政权在原本由外高加索人民委员会控制的地区成立,宣布正式脱离俄罗斯。
外高加索人民委员会主要由孟什维克和一部分左翼社会革命党组成,当他们宣布建立外高加索民主联邦共和国脱离俄罗斯后,虽然让奥斯曼军队停下了脚步,但是却刺激了外高加索各民族的独立倾向。
于是在5月26日,格鲁吉亚宣布独立,诺亚拉米什维利担任格鲁吉亚临时政府总理,其在独立大会上宣布了外高加索民主联邦共和国的结束和独立宣言:“从现在起格鲁吉亚人民是主权的体现者, 格鲁吉亚是拥有全权的独立的国家。”
5月28日,格鲁吉亚与德国签订了《波季条约》,承认了德国对新生的格鲁吉亚政权的保护。同时打开了德奥联军通往巴库油田的通道。德国人派出了第29巴伐利亚步兵团(包括第7、9猎兵营)、第10突击营、第7巴伐利亚骑兵旅的一部分炮兵,共计3000人,由弗里德里希冯克雷森斯坦少将指挥。
6月初,自海上而来的德军在波季登陆,这使得格鲁吉亚与土军前线成功地隔离开来。巴库苏维埃同察里津之间的联系被切断,巴库苏维埃派出人员前往莫斯科求援。
而在莫斯科的北面,英国人以击退德国和其盟国芬兰向俄国进攻的名义占领了摩尔曼斯克,并拒绝把这一港口交还给俄国。
在西面,3月份立陶宛王国在德国人的支持下独立,4月份波罗的海联合公国独立,4月29日德国支持盖特曼.P.斯科罗帕茨基发动政变解散了乌克兰中央拉达,建立了独裁政权。
在南面,克拉斯诺夫当选顿河阿塔曼树立起了反苏维埃的旗帜,并投靠了德国人。6月初,阿塞拜疆民主共和国和亚美尼亚民主共和国宣布独立。乘着布尔什维克和捷克军团交战,社会革命党在萨马拉发动暴动,宣布成立立宪委员会政府。
如果再加上鄂木斯克成立的西伯利亚临时政府,那么在俄罗斯帝国的疆域内,现在至少成立了30个政府,其中至少有29个政府是反对布尔什维克党的,还要加上14个国家的军队正占据着俄国或多或少的土地。布尔什维克党真正能够控制的地区,也就是莫斯科和彼得格勒为中心的区域。
进入六月之后,斯维尔德洛夫不得不前往列宁的办公室向他提出了警告:“当前人民委员会处于一种极为危险的状态,虽然在斯大林和托洛茨基的努力下,我们的正一次又一次的击败了叛乱军队,但是斯大林需要同时防备南俄白卫军和顿河哥萨克,还要抽调兵力转身消灭萨马拉等地的白卫军和捷克人,他的负担实在是太重了。
托洛茨基这边组织的军队虽然迅速,但是这些军队缺乏组织和装备,并不能尽快的和斯大林的南方集群会师。现在已经是六月了,如果我们不能尽快的平息东线和南线的叛乱,那么今年的粮食就会出现缺口。我们手中的库存最多支持到9月底。
我们需要外来的力量帮助我们打破帝国主义的包围圈,也需要从外部获得物资的援助,否则我们就不得冒着和农民阶级决裂的风险,向农民强制征集余粮。那么左翼社会革命党也会离我们而去了。”
坐在斯维尔德洛夫对面的列宁神情也是格外的凝重,斯维尔德洛夫说的这些他都很清楚,如果没有中国这个外援的话,那么苏维埃只能继续对着同盟国和同盟国支持的势力妥协,先集中全力进攻临时政府和受协约国支持的力量,因为随着德国在西线攻势的放缓,他已经能够看到德国的失败就在眼前,只要德国宣布投降,那么现在依托德国人反抗苏维埃的力量就会成为一团散沙,但是受到协约国支持的力量就会强势起来。
但是德国人虽然即将面临失败,可谁也不能准确的判断德国宣布投降的时间,毕竟现在的战场都在德国之外展开,德国本土并没有受到多少损失,如果协约国一路打到柏林,天知道要花费多少人力和时间。但是苏维埃究竟能否支持到那个变局的到来,却是他也没有把握的。
可现在有了中国这个外援,那么苏维埃的存活可能性就变的很高了,可这也将导致一个问题,这将直接导致共和党在共产国际中的地位提高,甚至对之后的欧洲革命造成影响。可是共和党究竟能不能算一个无产阶级政党?他以为还是有些距离的。
沉思良久之后,列宁终于还是坚定的开口说道:“苏维埃当前最主要的任务还是生存,死亡的苏维埃什么都做不了。你通知克拉辛同志,请求中国同志帮助我们打通西伯利亚铁路通道…”
第1022章
对于捷克人来说,这场因为斗殴引发的战斗简直就是个灾难。虽然捷克人普遍同情社会革命党,以托马斯加里格马萨里克为首的捷克民族委员会因为需要追求本民族独立的关系,因此在政治上市倾向于自由民主的政治,但是为了能够在战后建立起一个独立的捷克民族国家,他们又不愿意和俄国内部的争斗扯上关系。
所以即便在十月革命前马萨里克多次发表了支持临时政府的演说和声明,但是在布尔什维克击败了临时政府夺取了俄国政权之后,马萨里克便立刻前往了彼得格勒和布尔什维克达成了借路返回欧洲的协议。
正因为捷克人并不想同俄国布尔什维克发生冲突,所以在和俄共布达成协议之后就接受了人民委员会的安排,分批从西伯利亚离开俄国。对于捷克人来说,既然协议已经达成,那么他们就同俄国内战再无关系了。
但是俄国资产阶级及小资产阶级对于苏维埃没收私人资本的不满,采取了不合作和消极怠工,使得俄国的工厂生产计划和铁路运输计划都乱成了一团。肃反委员会颁发的反怠工命令,事实上主要是针对工程师和工厂经理这些非工人阶层的知识分子。
人民委员会没收私人资本和没收城市多余住房等私有财产等政策,打击的不仅仅是资本家,对于这些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来说也是损失不小。
俄罗斯帝国虽然是一个向工业国快速发展的国家,但是其教育普及率还没有达到工业社会的标准,当前俄国的教育还主要掌握在有产者手中。也就是说,广大的农民和工人阶级,还没有培养出足够的能够取代这些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劳动阶级的知识分子。
这也是托洛茨基认为应当保留白军军官和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的原因,因为现在的苏维埃需要依靠他们建立红军和社会主义的工业,因为无产阶级还没有这个能力去自行建立一支强大的国防军,和管理当前俄国的工业并加以发展。
当然对于广大的工人阶级和左翼共产主义者来说,托洛茨基的言论简直就是投降主义。工人阶级在打到了资本家之后,又怎么可能愿意再把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请回来管理自己,这样的话他们究竟是在为谁革命?
而左翼共产主义者压根就不想建立什么国防军,因为按照共产主义的理论,社会主义国家不应当建立暴力机器,以防止政府对于无产阶级进行镇压,对于外部的敌人只要建立民兵组织就够了。至于发展工业,无产阶级在夺取政权之后,可以慢慢的发展,事实上以俄国的现状来看,先发展农业才是正道。
刚刚夺取了政权的工人和农民,第一次品尝到了自由和不受压迫的味道,自然是不愿意接受什么新秩序的约束的,但是对于有产者来说,他们最为反感的就是社会失去秩序。因为无产者在这种激烈的社会动荡中充满着无限可能,但是对于有产者来说,他们原本安稳平静的幸福生活已经不可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