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埃里克看着的时候,一个司铎把一个杯子递给另一个,那人接过来就喝。那男孩正在转动一只烤叉,上面是一只乳猪。
埃里克走进亮处时,他们惊奇地抬头看他。
他一语不发,从那司铎手中拿过杯子嗅了嗅。然后他说:“你们为什么喝葡萄酒?”
“因为酒能让我心里痛快,陌生的兄弟,”那司铎注意到了埃里克身上的修士服,举起了酒杯说,“来点,隔喝上一大口。”
“为了给我们提供酒肉,穷人的孩子们挨着饿呢,”他说,“这样做是为了上帝的荣光,而不是让我们心里痛快。今天晚上不要再喝了。”
他端着酒杯走开了,只是他刚还没有走出门,在两位司铎还没有搞清楚情况时,埃里克又折返回来,将那个烤得刚刚好的乳猪也拿走了。
“念你们是初犯,既往不咎,仅作口头教训,希望你能够记住我的劝谏,时时刻刻忏悔自己罪恶的行为,不要厌烦和抵触,相反你们要感谢我。
因为我为你们造了清洁的心,使你们里面重新有正直的灵。
至于这个,作为你们罪恶的物证,我将它们没收,希望它储存在我那里,能够时时刻刻警醒你们在过去,因意志不坚定而犯下的暴食之罪。”
直到埃里克走了好久,那个男孩才说道:“我们刚才是被抢劫了吗?”
“对啊,就是抢劫!居然欺负到我们头上了。”两个司铎站起来,显得义愤填膺,好像才发现这件事。
“是啊,必须给他一个教训。”
说着男孩站起了身子,一副要冲出去要和埃里克干仗的模样,然而回过头,却见到两个司铎了坐了回去。
“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
“是的是的,上帝之言我们得听。我们可是司铎,打打杀杀的不适合我们。而且修士兄弟的事情也能够叫抢劫?”
开什么玩笑,那位修士的身材够把他们两个当狗打,打架开什么玩笑。
埃里克到达了礼拜堂,却没有见到玛蒂尔达,里面的侍从提醒他,女侯爵回房间了。
并带他去了她休息的房间。
守卫恭敬地向他行礼,随后埃里克推开了门,尽量不发出声响。
里面是昏暗的,只有一支夜用蜡烛在燃烧,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玻璃将地面映得斑斓。
埃里克注意到玛蒂尔达已经在床上休息了,而且给他留出了一半的位置,埃里克将修士服脱去,留下白色的内衣,上了床,睡在了玛蒂尔达的身侧。
因为现在已经临近八月,天气逐渐转热,不再是厚重的被褥,而是轻薄的毛毯,一条足够盖下两人的毛毯。
不过正当埃里克准备去拿毯子的时候,玛蒂尔达翻过了身,并且以一个很自然的动作,将毯子全部裹在了自己的身上。
埃里克轻笑一声,他并不感到惊讶,因为这三天都是这样。
自那天以后,玛蒂尔达没有再提及关于那天早上的事情,但是在房间里和他独处的时候,对他保持缄默。
埃里克躺了下来,从空间中取出毛毯,这个毯子还是从曼恩富热尔堡埃莉诺床上顺的。
他久违地感到有点不适。
“所以就一直这样了?”埃里克看了一眼玛蒂尔达。
他的话音落下,玛蒂尔达背对着他,没有回应。显然她仍然在保持缄默。
“这让我想起了我还是修士的时候,好吧,这也许是个好的开始。”
埃里克叹息一声,转过了脑袋,正当他闭上眼睛时,玛蒂尔达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不继续当修士?”
玛蒂尔达的声音,让埃里克轻松了些。
“我不想一辈子在一个地方待着,目光所及只有一群老男人。我还得对一群趾高气昂的人阿谀奉承。”
“这是虔敬上帝。”
“是的,这是虔诚上帝。如果你在那待过,你就不那么觉得了。还有我为什么非得待在那里,才能够虔敬上帝?
待在那里的人有多少是虔诚的?”
“贪婪是本质。你只是渴望得到更多。格洛斯特伯爵。”玛蒂尔达揶揄地提到了他的爵位。
“贪婪在某种程度上没有什么不好。我想上帝之所以让它存在,没准就是让我们轻松一些。”不过埃里克并不在意。
“又在扭曲真理。”
“是吗?那我问你,你又为何选择我?”埃里克坐起了身,看着玛蒂尔达问道。
沉默了一会儿,玛蒂尔达的声音再次响起,“画像.......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的画像比起别人的更加自然与真实。”
“是因为这个吗?”埃里克笑了起来。
“只是一部分。”玛蒂尔达的声音显得有些不太自然,随后又补充道,“你该庆幸你找到了一个好画匠。”
第二百零九章明暗法
“那是我画的。”
“你画的?又是罗马神学院里教的?”
“差不多。”
“那我觉得你还是闭嘴比较好。”
“好吧,是在那之前。”
“多久之前?”
“很久很久之前。”
“你才十九岁。”
“好吧,那在我来到意大利之前。我是在诺曼底的出生的。我的母亲是个丹麦人,我猜她应该是定居在英格兰的丹麦人。”
“猜?”
“是的,我没有见过她,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好吧,关于名字这一点,我可能有机会知道她的名字,但是我拒绝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而且她已经做出了决定,我应当.......尊重她。你觉得呢?”
“了解一下名字没什么不好。”
“我的记忆开始得很早,大概两三岁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但我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好吧,也许有,但是我认不出来,这大概说明她生下我之后,就把我扔了。”
“抱歉......”
“这没什么,在生下我之后,我被寄养在我的叔叔安贝尔家里,他诺曼底科唐坦地区的一个小领主,尽管他想了很多办法搞钱,但最终钱总会从他的手中溜走,于是生活总是拮据贫困。
依靠着他在意大利兄弟的接济,总不至于陷入饥馑.......”
“你好像偏题了。”
“也许有点,我尽量加快进度,大概我十岁还是十一岁的时候,又或者是九岁八岁,反正没什么人在乎这个。因为过了接近十岁的时候,孩子就不太容易夭折。
我被接去了意大利,在那里的生活称不上美好,总之我有时间可以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因为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那里都是伦巴第人,而诺曼人通常不会有时间去照顾一个私生子,因为南意大利的战争几乎没有停过。
我的异母兄弟们年龄尚小,它们的母语是伦巴第语,所以我常一人独处。也许这是一件好事,我那个讨厌的继母一定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话语。”
“所以呢。”
“当一个人不能够用嘴巴和耳朵来沟通这个世界时,那么只能够通过眼睛了。我小时候身体不算好,因为总是挨饿,不过庆幸地是我总算熬到了成年了。
一个瘦弱的小屁孩,还是个私生子,父亲是个薄情的人,几乎没怎么和我说过话,记得和我对话最多的那次,是为了送我去给他的对手当人质,为了哄骗我。
所以没人把我当回事,人遇上弱小的同类总喜欢踢上几脚,所以有段时间,我整天盯着别人的脸,然后什么都不说,我就盯着他们。
这起到了效果,让我的处境好些了。
这不是值得回忆的时光,不过它给我带来了一些馈赠,比如这个。”
“你是想说这是你自己研究出来的?”玛蒂尔达侧过了身,银灰色的瞳眸盯着埃里克。
“不完全是,我阅读过几本关于绘画的书,希腊人的。尽管他们比起绘画更擅长雕塑,但是确有可取之处。”
埃里克拒绝了完全的谎言。
“好吧。”玛蒂尔达撇过了目光,“也许可以分享一下你的心得。”
埃里克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和她在一起,不是那么轻松。
“真实感的缺乏来源于细节的缺失。”
说着埃里克坐起了身,拿起了床头的夜用蜡烛,将它向玛蒂尔达靠近,烛火光亮的骤然接近,让玛蒂尔达下意识地避开视线。
很快光亮开始减弱,玛蒂尔达回过了目光,看到蜡烛被埃里克拿到了远处。
埃里克向玛蒂尔达伸出了手,玛蒂尔达看着他的手,犹豫了一会儿,握了上去。
他将她拉了起来,她现在穿着蓝色羊毛的长袍,袖子很简朴,和她的女仆们穿的长袍一样,原本挂在她胸前的银制十字架吊坠,现在被换成了修士戴的木十字架。
而且她今天也没有解下发髻,从那天开始她一直扎着发髻睡觉。
“细节,首先是光线。”埃里克将蜡烛托起,烛光映在了白色墙壁上。
昏黄色的光芒由远及近地分开了层次。
“一共有三种光,第一种光,直光,蜡烛火焰近距离发出的光,窗户透进来的光,更加耀眼和浓郁。
第二种光,散开来的光,与蜡烛火焰的距离越远,光越散,感受到了吗?”
埃里克再次将蜡烛放到了床头柜上,坐在了玛蒂尔达的身侧,拍了拍自己的脸。
“现在看我的左脸和右脸。”
玛蒂尔达顺从了埃里克,将视线落在了埃里克的脸颊上。
右脸的部分被烛光照得亮些,而左侧则是暗一些。
“看到了吗?光与暗,光线还带来阴影,阴影不是无用的,这是相当重要的元素。”
“阴影制造了层次与深度。”
玛蒂尔达手指触上了埃里克的脸颊,皮肤是冰凉的,缺失温度。
埃里克闻到了她的味道,一股如雨中花园般清新醉人的香气。
“是的。阴影与光同样有突出的效果,暗对明,明对暗,明暗对比,自然界没有实线,但人眼看到的却不是那样,暗与明,这是人眼中的实线。
如果要画出事实,就要画出从明到暗的过度。
如果在画纸上表现呢?
通过不同的笔触,用轻柔的线条来描绘亮面,用较深的线条和阴影来表现暗面,这样人的脸庞就会显得非常立体和真实。”
埃里克抓住了玛蒂尔达手指,轻吻了一下,随后下床,假装在抽屉里翻找,取出一张羊皮纸以及一根铅笔。
随后坐到玛蒂尔达的身边,对着烛光。
“通过不同方向的线条交叉,我们可以控制阴影的深浅,表现出人物的面部细节和肌肉线条。
比如,画一位老人的脸时,我会用密集的线条来表现皱纹和皮肤的纹理。”
“关于线条,普通的画家也会这样做。”玛蒂尔达说道。
“是的,但是那太粗糙,仅仅只是个符号,而且千篇一律,而我不同。
画老人时,我会使用短而细密的线条来表现老人皮肤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