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15节

  这个问题李林甫没事的时候揣摩了很久都是无解。

  “神童么?不知道比之李泌如何?”

  很久之后,李林甫看着纸上洋洋洒洒的通关条例,一边思索一边喃喃自语。

  对付张九龄,还差最后一击!

  先用这份奏疏,给他棺材上先钉上一颗钉子吧。

  李林甫不无得意的想道。

  ……

  长安发生的事情,方重勇并不知道,但他知道,夔州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

  沿岸的船坞,已经满负荷运作,昼夜不停的开工,还在不断在夔州府城内招人。

  一个又一个订单纷至沓来,甚至还有一口气下单十艘漕船的狗大户!那些不能通过江关的商贾也没闲着,他们把货物卸船,在夔州渡口停放。然后从上下游运输造船用的圆木,铁钉等必须品。

  漕船普遍采用了钉榫接合技术,对铁料的需求量不小。很多商人暂时无法通关,又不想闲着,便成为了夔州众多船厂的供应商。除了某些心怀不轨的商贾以外,其他商贾很快便从中察觉到了不小的商机。

  由此而带来的巨大人口流动,又带动了夔州府城各行各业的兴旺。

  夔州城内有人在商议要不要给郑叔清建一座生祠,以表彰其发展夔州事业的功绩。

  这天中午,艳阳高照,太阳颇为毒辣。方来鹊给方重勇打着竹伞,二人来到江岸边查看造船进度。如今每天都有漕船交付,江关通行秩序井然,情况远比郑叔清事前估计的要顺利。

  “郎君,我们每天去府衙的公食吃饭,会不会不太好啊。”

  方来鹊有些迟疑的问道。

  “公食”就是官府的食堂,唐代历来都有官员与吏员在办公地点附近吃工作餐的习惯,由各衙门出钱负责自己衙门内人员的伙食,类似方重勇前世的机关食堂。

  夔州府衙的公食,不仅不收费,而且伙食还很好!

  毕竟,郑叔清有时候也会去吃饭的,要是把这位自幼锦衣玉食的刺史大人给恶心到了,那岂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有人说闲话?”

  方重勇微微皱眉问道,他就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肯定会得罪人。

  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成为了郑刺史身边的红人,甚至刺史本人都对其毕恭毕敬的,试问那些胥吏又怎么可能不在背后嚼舌根呢?防人之口甚于防川,类似的事情,应该会伴随他一生。

  不遭人妒是庸才!

  真正想清静,那只能做一条无欲无求的咸鱼。

  方来鹊点点头道:“他们都说郎君是妖怪。”

  “呵呵,那些都是庸人,都是在嫉妒我的才华。”

  方重勇冷笑道。

  正在这时,他就看到郑叔清在两个仆从的陪同下,喜笑颜开的走了过来。

  “使君似乎有喜事啊。”

  方重勇微笑行礼问道。

  “那可不是有喜事么。”

  郑叔清摸了摸自己的长须,随即对着身边两个下仆摆了摆手,让两人离开不要在这里碍事。

  “你看这是什么?”

  郑叔清将一封厚厚的书信交给方重勇阅览。

  “李……圣人是不是太看得起使君了?我们弄到三十万贯已经很不易了,他居然还想多要钱?一下子开口多要十万贯?我们就是铸钱也补不上窟窿啊!”

  方重勇差点就把信直接摔地上了!

  脸呢!踏马李隆基还要不要脸!狗×的!

  方重勇忍不住都要爆粗口了!他为了搞钱,那真是绞尽脑汁了,结果皇帝一开口就是十万贯。

  呵呵,别说十万贯了,方重勇连十贯都不想多给!

  忽然,他想起李隆基似乎是一位堂而皇之霸占了儿媳,风一样的男子。

  呃,既然是这样,那没事了,多要钱应该只是基操而已,就这样吧。

  方重勇的道德底线非常灵活,在刀架脖子的情况下,要多低的底线都可以考虑一下。

  毕竟,在李隆基眼里,所有的臣子都是飞鹰走狗。找走狗多要点钱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走狗还敢不听话?

  “使君,圣人需要更多财帛,我现在已经捉襟见肘了,你为什么还喜笑颜开呢?”

  方重勇很是无语的问道。

  “嘿,这你就不懂了吧。圣人开了这个口,就意味着我们在夔州做的事情,他不介意,甚至还很欣赏!要是把这件事办妥了,那后面升迁的事情,不就是明摆着了么?

  当然了,本官以后升官了,你要考科举,那不也轻而易举么?”

  郑叔清一脸得意说道。这件事可谓是绝处逢生,当初那三十万贯,对他来说简直是泰山压顶一般!没想到短短十几天,就完全将局面扭转了过来,如今那些“抵押金”外加船商送来的“捐赠”,已经超过十万贯。

  这在从前,是难以想象的。

  “使君大人,您还高兴得太早了,暴风骤雨,正在酝酿之中,要早做防备才是啊。”

  方重勇无奈叹息道,这位刺史大人真的很有乐观主义情绪。

  打牌的时候,先赢的是纸,后赢的才是钱。半场开香槟的教训,早就不是什么江湖传说了。

  “防备?防备什么?本官之前一直担心天子的态度,如今确认了天子的态度,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郑叔清大包大揽的说道。李隆基这个人,越是群臣反对,他越是会坚持。

  “使君大人,难道您不觉得,我们挡了很多人的财路么?”

  方重勇无可奈何的问道,他怕自己再不说,真要出大事。

  “能出什么事?”

  郑叔清疑惑问道,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蜀地没什么山匪水匪,但也不是没有亡命之徒吧。我是说假如啊,假如说有一支水匪,趁着我们不备,一家一家的将沿岸的船坞全部烧毁,使君说要怎么办?”

  怎么办?

  郑叔清还真没想过,城里常备的,只有五十个团结兵啊!沿岸船坞又不是全在夔州府城旁边,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第13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夔州刺史郑叔清,捅了马蜂窝,严重侵害了很多达官贵人的利益。

  夔州一地当然不算什么,让他们害怕的是,夔州的通关策略,很可能形成“示范效应”,让别处江关也跟着一起模仿。

  各家暗地里操纵的商户,漕船都不少,都私下里进行着大买卖,从粮食布匹,到奴隶贩运,都有他们的份。朝堂上亦是有不少代言人。这些达官贵人们,显然不可能放过郑叔清。

  一时间,朝野内外,奏疏如同雪片般送到中书省。

  唐代前期政治总体上比较开明,并不堵塞言路,也不实行文字狱。

  低级官员层层上报后对皇帝上奏的例子比比皆是,并且还有在关键时刻站队成功并获得越级提拔的案例。

  这些疏奏,大体上分为两种意见。

  第一种认为,郑叔清胆大妄为,无视朝廷法纪,应该将其撤职查办以儆效尤。待查办之后,再来审理其罪责。夔州江关敛财扰民之策,应该立即废除,以正本清源。

  还有一种意见认为,郑叔清确实是要查办,但他颁布的江关“新政”,却是朝廷信誉在背书的。如今已经实行了大半个月有余,难道立即将其废除?这难道不是朝令夕改?

  朝廷法度的威严何在?

  将来若是推行类似新政,利益受损的人又叫唤了,那是不是也要把新政也废除?

  哪怕夔州江关的政令不合理,也要运作个半年再说,看看具体效果如何,得失如何。不能任凭某些人鼓噪一下,就把政令废除。

  这个口子开了,比郑叔清现在办的事情还危险百倍。

  反正,群情激奋之下,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应该将郑叔清撤职查办,押送到长安之后再来定罪。

  当然了,一样米养百样人,大唐官员那么多,总是不会缺异类的。

  在这些喊打喊杀的疏奏当中,就夹着一份“鹤立鸡群”的另类文章。

  太子正字(类似于方重勇前世国家图书馆副馆长)刘晏,上书赞扬郑叔清有理财之能,且夔州江关之策,可以套用到扬州到洛阳段的运河漕运上,减少因为漕船规格过大而导致倾覆或搁浅,造成运河航道堵塞的问题。

  言外之意,郑叔清不仅不应该查办,而且还要擢升,并且将其经验推而广之。

  当然了,刘晏一个中枢小官,整天编撰文书的,也没人在乎他说什么。这封疏奏被淹没在鼓噪声中毫不起眼。

  别人都以为李隆基装聋作哑,对这些疏奏看都不会看。

  谁知道刘宴的奏章送上去以后,还没过多久,李隆基就下令让中书省拟了一份调令,将刘晏踢出了长安,命其到河东道绛州夏县担任县令。

  一时间,众臣们从宰相到跑腿的,都看不懂李隆基这个操作是什么意思。

  这究竟是明升暗降呢,还是官员提拔以前外放历练呢?似乎两种情况都有可能。

  太子正字虽然没什么实权,却是“清贵”之官,留在中枢很容易被提拔为黄门侍郎一类的官职,成为皇帝身边的近臣。

  县令的品级虽然高,却是地方官,这明摆着是明升暗降了。

  可唐代提拔重用官员,往往又需要到地方上外放的经历。郑叔清被喊打喊杀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他就是京官外放,任期满了就要回长安述职。以目前得知的政绩看,极有可能被提拔为户部员外郎,手握实权。

  他上去了,定然就有人上不去,合力把这个人拦在长安外面,这便是朝堂上不能说的秘密。

  这天,李隆基在紫宸殿内,召集李林甫与张九龄两位宰相议事,讨论的正是夔州江关擅自改制的事情。紫宸殿并非是正殿,它从前是皇帝与大臣们聊家常说私密话的地方,不需要什么礼制,也不需要穿朝服。

  开元二十一年以后,李隆基就很少在正殿含元殿开朝会了,除非是过节庆典,才会偶尔去一下。一般处理朝政,都是在紫宸殿内,这里规矩最少,君臣之间也最随意,比较符合李隆基的喜好。

  “夔州之事,关系到蜀地漕运,二位相公以为如何?”

  李隆基一边捏着自己手上酸胀的虎口,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他昨日打了一下午马球,现在双手虎口都在疼痛。

  无论年轻的时候是多么技术娴熟,保养身体又是多么上心,李隆基也不得不承认,岁月不饶人,他早已不复当年之血气了。

  “无论郑叔清所作所为是为何,朝廷都不能助长这种气焰。微臣建议,将其押解到长安,由大理寺审讯再行定夺。”

  皮肤黝黑,胡须头发已然花白的张九龄,双手拢袖对着李隆基行了一礼说道。

  “嗯,那江关之策如何?”

  李隆基平淡问道,心里似乎想着别的事情。

  “新年休沐之前,各地都要汇报这一年本地民情与收入。那时候,便可以将此策废除。如今很多人已经听从了郑叔清的安排,更换了漕船。若是中枢废除通关新法,只怕那些人亦是心中愤愤不平,难免生出事端。请圣人裁决。”

  张九龄亦是有条不紊的说道。

  他想得很清楚,这件事已经变成了烂账,如今群情激奋之下,做得越多越错。不如把郑叔清交出来平息争论。人亡政息,郑叔清不在夔州了,争议颇大的夔州江关新政,必然也无法维持。

  到时候,让时间把这一出闹剧冲淡即可,朝廷不必做多余的事情。

  “哥奴,你怎么说?”

  哥奴是李林甫的小名,从称呼上就看得出来,如今李林甫已经比张九龄要得李隆基的信任与亲近。

  “夔州江关之策,可以在运河河道推而广之,至于郑叔清如何,微臣无法评置,一切由圣人定夺。这是微臣整理的夔州江关新政,请圣人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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