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双手将奏疏交给高力士,李隆基让高力士假模假样的阅览了一番。实际上,他们早就知道夔州江关发生了什么,现在的一切都是在走过场。
皇帝虽然富有四海,但可以直接使用的钱,却未必有外人想象那么多。
前几年的时候,李隆基遇到大唐首富王氏兄弟,直言王氏的钱财比他还多,这并不是一句自谦的话,而是实实在在的诉苦。
国库的钱,要走户部的账目,不是李隆基想怎么用就能怎么用的。
李隆基内库的钱,来自各地的进献的贡品,还有打仗上缴的战利品等等。很多东西并不是钱,不能直接使用,特别是其中不少东西还不好直接脱手变现。
比如说王羲之的墨宝,贵不贵重?那肯定是无价之宝。
但李隆基要是想卖,谁能买得起,谁又真的不怕死敢买?
类似这样的东西,李隆基还有很多,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像是个抱着金饭碗要饭的乞丐。
因此,夔州江关的那四十万贯,或许国库不看在眼里,但对于李隆基来说,就是他今年和明年的零花钱了!国家怎么怎么样,边关怎么怎么样,那又如何?
国家富强了,也得让他这个皇帝感受得到才行啊!边关打了胜仗,他不一定能直观感受到,那股新鲜劲过了就没了,李隆基本人也不可能去边关巡视。
但是手里要是有四十万贯钱,能够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的话,那日子可就滋润了啊!
李隆基觉得,张九龄与满朝大臣喊打喊杀的要把郑叔清给办了,这不是给他这个皇帝添堵么?
把郑叔清办了,谁来给自己捞钱?
“力士,你以为夔州江关之策如何?”
李隆基不动声色的暗示道,这是他习惯的套路,让高力士出来代替自己说话。事情成了是自己的,败了是高力士的。
高力士会意,慢条斯理的说道:“时日尚短,难以判断。不如等明年上元节后再议。若是查办郑叔清,难免人亡政息,极为不妥。”
张九龄和李林甫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高力士本身没有什么意见,他的意见就是李隆基的意见!
“既然如此,请圣人下诏书,平息朝野争论。”
张九龄对着李隆基行礼说道,他其实不太在意这件事,在最近暗流涌动的长安城内,这是一件最不起眼的政务了。如今风暴渐渐在形成,不知道多久会变成狂风暴雨。
张九龄整日忧心忡忡,完全没有精力顾得上夔州的“鸡毛蒜皮”。
李隆基所宠爱的武惠妃,一直在酝酿废掉太子李瑛!而李隆基虽然极为宠爱武惠妃之子李,但确实暂时没有废太子的打算。
武惠妃如此动作,不由得让人想起了当初那个武媚娘,没错,武媚娘正是这位武惠妃的姑奶奶。太子李瑛也很惧怕武惠妃得手,武氏一贯的优良传统,不说也罢。唐代女子干政层出不穷,从武媚娘开始,后面又有韦氏,太平公主,真是把人神经都搞麻了。
李隆基越是宠爱李,就让李瑛等人越是不满与惧怕。
张九龄已经听说了某些宫里的事情,但他作为力保太子李瑛,劝说李隆基不要废太子的“支持者”,也不确定李瑛等人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哥奴,这件事你去办吧。给郑叔清加一个朝议郎的官职。”
李隆基很是随意的说道。
郑叔清给自己送来了五万贯,在他眼里就是好狗……好官。既然是好官,那就要赏。朝议郎正六品上的散官,而夔州是中州,刺史为正四品,给个正六品散官很合适。
“圣人,郑叔清在夔州破坏朝廷法度,给他加官不妥啊。”
张九龄站出来的阻止道。不管夔州的事情也就罢了,怎么还能给罪魁祸首加官呢?
“朕意已决,无须多言。若夔州闹出大乱,朕再治郑叔清的罪即可。”
李隆基一抬手,示意张九龄不要多话。
“微臣这便去办。”
李林甫躬身行礼退下,张九龄无奈也只能跟着退去。待走到宫门前的时候,他气喘吁吁的追上了健步如飞的李林甫,喘着气问道:“左相何不出言劝说圣人?”
“我以为郑叔清之策,有利于国,故而不必出言阻止。右相何故有此一说?”
李林甫故作惊讶询问道。
“唉!”
张九龄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李林甫眼中寒光闪动。
他又不是没有党羽,数量虽然不多,但其实暗中投靠他的人不少。
这一次,他授意那些人,一起对郑叔清喊打喊杀。这样一来,就好像满朝文武都是张九龄的人!
在李隆基看来,这就像是张九龄在对自己逼宫一样,他能同意处置郑叔清才是真见鬼。
但出乎李林甫预料的是,李隆基居然给郑叔清加散官,这个举动很是不同寻常。李林甫一边朝着平康坊走去,一边忍受着身边嬉闹与喧嚣的杂音。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好诗!为我大唐贺!满饮此杯!”
耳边传来狂放文士的祝酒声,李林甫脸上露出讥诮的表情,却又一闪而过。
这些人,都还活在梦里啊!岂不知现在早已不是开元初年的景况了。
李林甫长出了一口气,他已经察觉到,时代变了。没错,属于他李林甫的时代,要来了!
……
为了应对可能的偷袭,听从方重勇的建议,郑叔清派人在夔州城内散布谣言,说有不法外来商贾勾结水匪山匪,企图烧毁破坏夔州江关沿岸的造船船坞,甚至不排除打劫富庶的夔州府城!
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却又群情激奋。
很快,郑叔清便将城内有头有脸的大户代表请入府衙商议大事,没别的要说,直接承认了有人看不惯夔州本地大捞特捞,想破坏现在安定团结的局面!
该怎么办呢。
众人手足无措之际,郑叔清搬出与方重勇连夜商议好的对策,简单概括,就是:用魔法打败魔法!
每个入府城的外地人,都会被本地人暗中盯梢,一旦有不轨举动,就会有人到府衙禀告。郑叔清将府衙,包括渡口在内,划分了十二个“严控区”;城外的船厂,又划分成了十个彼此离得比较远的“巡逻区”,每一家负责一个区。
每一家大户,负责组织住在周边的商户与民户,盯梢,监视,每日汇报异常情况,有突发状况则需要立即向府衙汇报。
刺史麾下的司功、司仓、司户、司田、司兵、司法、司士等七曹参军,分管一摊,有事情分别汇报,最后汇总到郑叔清这里来。当然了,其实还是方重勇亲自操刀,将每日的汇总信息甄别。
他给郑叔清出的主意,就是发动群众,组织群众,让群众参与其中。
城内的团结兵不够用?
那就把整座城的人都变成“团结兵”!
他们不需要千日防贼,只需要防一到两个月就够了。
这个办法得到了本地大户的热烈响应,不断的造船订单给他们带来了不少附带的利益,现在有人想搞事情,他们绝对不答应。
方重勇原以为自己的办法可以吓退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没想到才实行三天,府城内就有好几个人通风报信,说有一伙人早上从白帝城出发到夔州府城,晚上又返回白帝城。每天都是这样,行迹非常可疑!
第14章 一只脚上岸(上)
有人要在夔州搞事情!而且还是在李隆基给郑叔清加了个朝议郎的散官的消息传开以后。
凭什么?为什么?
郑叔清有点迷糊,弄不明白那些人的脑回路。他不但免罪了(暂时),还被朝廷加官了,为什么有些人就是没眼色呢?
方重勇和郑叔清商议了一下,决定让王忠嗣与杨若虚带兵主动出击,夜袭白帝城!
这话听起来,表面上看荡气回肠,实际上跟拿着铁棒追耗子差不多,乃是无聊到极点的活计。
唐朝初年,白帝城为军事重镇,担负着从巴蜀出兵征服荆襄的重任。
因为它的位置得天独厚,江对岸就是夔州府城与夔州江关,长江的漕运可以提供源源不断的补给。
那时候的白帝城,驻军甚多,以这里为据点辐射四方,岸边停泊的水军战船可谓是遮天蔽日。
但是,随着巴蜀的平定,荆襄的平定,江东的平定,大运河的再次疏通。以巴蜀为起点,扬州为终点的长江漕运路线被激活。夔州府城的发展开始加速,将白帝城远远抛在了后面。
因为没有战事,白帝城的驻军早已撤离,空出来的地盘,变成了文人墨客的旅游景点,无数唐代诗人到白帝城游玩驻足打卡,唐诗中出现的频率极高!
试想如果这里是军事重镇,那些吃饱了撑着的诗人,还能潇洒自在的在军营里到处跑,喝酒写诗么?
如今,白帝城已经被废弃,夔州的驻军,转移到了夔州府城以东的巫山县,并且只剩下一个训练府兵的军府。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已经没有将领愿意来白帝城(除了被发配贬官的以外)了,山南东道的最西边,也没有什么战事,反倒是漕运火的一塌糊涂!
从大局上来说,大唐的前进方向,唯有西域而已,这个方向主要敌人只有吐蕃。
防守的方向也有两个,一个是幽州的契丹,室韦等部;另一个就是西南与吐蕃接壤的边境,以及正在崛起的南诏。
大唐边疆诸多藩镇,以西边攻略西域的几个实力最为雄厚,防御契丹人的河北藩镇次之,最弱的就是剑南藩镇。
其余地方,除了长安洛阳外,野战兵力几乎都是处于真空状态!
没人在乎白帝城有没有什么白龙!三国时蜀军在此又是如何的布置防御!
如今浮躁的人心,想的都是怎么好好捞钱过日子。
别说是这里了,就是水运枢纽扬州,也没有成建制的唐军。大唐自有国情在此,精兵位于边镇与都城,其他地方,无须正规军驻守。
反倒是安史之乱后,夔州作为军事重镇崛起,白帝城又重获新生,到南宋时更是大放异彩,承受蒙古大军狂攻而屹立不倒。
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次王忠嗣他们要干的事情,就是去废弃了的白帝城里面剿匪。
至于此番出击会不会杀错人……这个问题郑叔清不想去考虑,方重勇更不愿去考虑。
大唐的规矩,就是只讲实力和话语权,终究还是拳头说话。没有实力又没有话语权,死了也白死。
这天夜里,郑叔清领着武装起来的民夫巡视夔州江岸边的城墙,可以看到城内随处可见五人一队,拿着火把正在巡夜的民夫。
方重勇则是城头眺望对岸白帝城边的火光,心里直打鼓的。
他知道那边在杀人!
方重勇觉得,王忠嗣与杨若虚带兵出击白帝城,估计只是剿匪的强度,应该没有意外的。
这种关键时刻,方重勇还发现他居然一点忙都帮不上,纯粹就是一个废物,能保护好自己就不错了。
这让他感觉沮丧,有种局势脱离掌控的无力感。
“来了!”
方来鹊忍不住叫喊了一声,方重勇转过头瞪着他不悦呵斥道:“什么来了。”
“杨将军回来了,在用渔火给我发号令呢?”
方来鹊辩解道。
方重勇一愣,随即想起白天出发前杨若虚跟郑叔清他们约定的暗号。
他自己都没记住,没想到方来鹊居然仅凭描述就能记住。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不外如是。
果不其然,郑叔清如释重负的走过来对方重勇说道:“事情办成了,去看看白帝城那边过来的是何方神圣吧。”
不一会,王忠嗣带着杨若虚,一行不到百人,几乎人人手上提着鲜血淋漓的人头,看上去异常可怖。让方重勇想起某些恐怖片中的桥段。
“这些都是死士,打不过我们,最后全都自尽了。此事你们看着处理吧。”
王忠嗣沉声对郑叔清说道,并没什么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