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河下游的某一段,当地渔民下网捕鱼的时候,捞起来一具穿着宦官服饰的人,正是当初服侍杨玉环的宦官之一。
尸体很快就被送到灵州城,由本地最好的仵作负责勘验。
仵作并不是官职,它只是民间负责丧葬,经常跟尸体打交道的那些人的统称。这些人偶尔在官府需要时协助验伤、勘验尸体,这一行被称为“仵作行”。
参与验尸的老仵作得到了一个十分确定的结论:溺水而死!
当李隆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就沉下去一大半!
猜测中的截杀,仇杀,阴谋暗杀,或许全都不存在,很可能环环他们就是桥断的时候正好在上面,落水而死的。
似乎是在印证基哥的猜想一般,后续这些尸体被陆续找到,几个宦官和宫女的尸体一个不差。也全部都是溺水身亡。
唯独没有杨玉环的尸体!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基哥心中期盼着奇迹,但是他也明白,希望很渺茫。
春天的黄河,凌汛其实刚刚过去,只是河水里的那些碎冰已经没了。白天还好说,夜里的水温却依然低得吓人。夜里掉进河里,除非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捞人上来,然后烤火取暖,姜茶热身去寒。
否则就算不溺死,冻也被冻死了。
基哥现在所面临的情况,就像是楼上的一只靴子落地,在等另外一只也落地罢了。
朔方节度府的大堂内,李隆基焦急不安的走来走去。幽州节度使方有德,朔方节度使张齐丘及灵州刺史等人,全都一言不发,低着头看地,谁也不愿意触霉头。
正在这时,此番出征的幽州边军行军长史颜杲卿,满头大汗的走了进来。他看了看面沉如水的李隆基,又看了看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的方有德等人,在肚子里酝酿了许久的话,此刻却不知道要怎么去说了。
“有消息了么?”
李隆基激动的走上前来,一把拉住颜杲卿的衣袖问道。
“回圣人,确实有消息……”
颜杲卿低下头,不敢跟李隆基炙热的目光对视。
一看对方这神态表情,李隆基的心就沉到谷底了。
他慢慢的松开颜杲卿的袖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龙袍,随即沉声呵斥道:“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回圣人,太真修士被找到了,遗体已经被清洗干净……”
颜杲卿已经快要说不下去了。
“都走,让朕静一静。”
李隆基颓丧的坐到地上,对着众人摆了摆手说道。
无人敢动,谁也不知道李隆基这句话想表达什么意思。
高力士上前低声问道:“圣人,要不要见太真最后一面呢……”
“滚啊!”
李隆基对着高力士怒吼道!
这下众人都听明白了!
张齐丘、方有德等人皆鱼贯而出,府衙大堂内的随从与亲兵等也悄然而退,就剩下李隆基一人枯坐在地上。
形如孤家寡人!
只有高力士在大堂内的一处角落里,随时等候着李隆基的吩咐。
好痛,真的心好痛啊!
一时间,李隆基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自己的心情。
空虚与哀痛,来回循环。想起这一年多与杨玉环在一起的激情与刺激,让他心如刀割。
在那里哀叹枯坐了很久之后,李隆基对着墙角处的“透明人”高力士招了招手。
“找人给环环化个妆,画得好看点,朕想见她最后一面……”
李隆基哀叹了一声说道。
黄河里捞起来的人,那样子一定是不堪入目的,身上全是黄色的泥沙。杨玉环的遗体,自然需要人去收敛,化妆,才能让李隆基见到。
“奴这就去办,请圣人节哀。
太真修士不在了,圣人可以对她的家人好一点。把太真修士的家人接到长安来,也能时常祭拜一下她。
更是让外人知道圣人重情重义。
特别是太真修士的那几位姐姐,圣人可以册封她们一下,以示对太真修士的恩义。”
高力士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李隆基眼睛一亮,瞬间回想起几个月前的杨家寿宴上,杨玉环那三位姐姐的绝美容姿。
只能说各有千秋,与杨玉环不相上下。
他心中的悲痛,顿时被冲淡了不少。
“这件事可以早些去办,不必等朕回长安。”
李隆基收起脸上的哀叹,面色淡然说道。
“奴明白,圣人放心便是了。
请圣人不要哀伤,太真修士这样的女人,大唐还有千千万万。
可大唐的圣人,却只有您一个。如果圣人因为哀伤,损害了龙体,那才是大唐万千百姓的不幸啊。”
高力士苦劝道。
李隆基长叹了一声,轻轻拍了拍高力士的手,摇了摇头说道:“朕明白,你不必多说了,去办事吧。”
他已经从极度的悲伤中缓过劲来了,现在心中所充实的,不再是伤感,而是愤怒!
堂堂帝王,居然连自己最宠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杨玉环身死是小,他这个帝王被人打脸才是大!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呵呵,这些人就等着他的怒火吧!
……
上好檀香木制成的灵柩里,已经死去多时的杨玉环,安静的躺在里面。她身上已经换上了贵妃才能穿的宫装,脸上画好了贵妃才能画上的浓妆,尸体也被处理过,可以长期存放而不会腐坏。
李隆基不会将她埋在灵州,他要带杨玉环回长安,将她埋在长安。
看着躺在灵柩里的杨玉环,依然是那么美丽,好像睡着了一样安详。从某个角度看,她从这一段乱伦的虐恋之中解脱了,不用再去想自己应该是寿王妃而不应该是帝王的禁脔。
这对她而言,或许只是摆脱了一场欲望与恶念交织的虚幻梦境罢了。她也不必再去承担青史的骂名,不必去忍受来自各方面的诅咒与非议。
或许,这对杨玉环而言真不是一件坏事。
她还是杨玉环,但已经不会成为杨贵妃。
“环环!环环啊!”
毫无征兆的,李隆基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无力的捶打着棺木。
“环环,你别走啊环环!你走了朕要怎么办啊!”
此刻灵堂内只有他一个人,就连高力士都出去了。
李隆基扶住棺木大哭起来,像个孩子一样。
他上一次这样悲伤,还是自己还年幼,母亲无缘无故被杀的时候。
武周长寿二年(公元693年),皇嗣李旦的两个妃子刘氏、窦氏被武则天召入宫中,最终竟然被杖杀,尸体被随便埋葬。其中窦氏便是李隆基的生母。
那一次,李隆基的悲伤逆流成河,却根本不敢哭出来,身边都是武则天派出的密探。
很久之后,李隆基终于哭够了,他对杨玉环所有的温情,都随着眼泪流走了,整颗心剩下的,便只有冷硬。
李隆基走出灵堂,门外高力士与边军将领们已经等候许久了,谁都不愿意主动上前进言。
按照行程,李隆基在灵州已经多呆了十天,他是时候要返回长安了。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李隆基心中那口气还没出,该惩办的人还没有惩办,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的!
谁提这一茬,必死无疑!
“去节度府议事,朕有话要说。”
李隆基撂下一句话便走,众人小心翼翼的跟上,生怕圣人的怒火会发到自己头上。
一行人来到府衙大堂,李隆基坐在主座上,环顾众人,此刻的他,已经恢复了帝王的威严。
“方爱卿,身为护卫,却让被保护的对象死亡,在军中该当何罪?”
李隆基沉声问道。
“回圣人,按军法,当枭首。”
方有德叉手行礼说道,面色平静。
“嗯,那自张巡以下,当夜值守的卫士,统统按军法处理了吧。”
李隆基面无表情说道。
就像是在杀五十只鸡。
“圣人,张巡等虽有大错,但罪不至死啊。留他们一命,让他们上战场立功吧!”
方有德跪下恳求道。
随后张齐丘等人,包括朔方军边军,全都跪了一地!
现在可不是看笑话的时候,兔死狐悲啊!处理完幽州军,下一波就是朔方军了!
这个恶劣先例开了,那皇帝找借口杀边将的口子就开了!将来因为后宫的女人不高兴,皇帝岂不是可以随意杀害边军大将?
“你们这是都不把朕放在眼里了么?”
李隆基猛的一拍桌案,站起身怒斥道。
环环都死了,张巡这些人怎么可以还活着!他们也必须陪葬!无论有没有直接关系!
“微臣,愿意放弃一切职务,解甲归田,只求圣人饶过张巡等人的性命。请圣人成全。”
方有德摘下头盔,放在地上,伏跪着不起身。
“你这是在威胁朕么?”
李隆基气急败坏的走上前去,一脚将方有德踢倒在地,指着他痛骂道:
“朕那么信任你,将环环托付给你的部曲看护,你是怎么报答朕的信任的?啊!
朕哪里对不起你了!啊!
你的儿子十岁就当刺史,谁家有这个待遇,啊?
朕对你们家的恩义,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李隆基一边骂,一边对着方有德一阵踢打,后者毫不反抗,甚至都不曾用手去抵挡。
“你把环环赔给朕,你把朕的环环送回来啊!朕要你的官帽做什么,那本来就是朕给你的东西啊!”
李隆基对着方有德咆哮道。
整个大堂内噤若寒蝉,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臣有罪,请陛下惩处。人死不能复生,恕微臣无能为力,请圣人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