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安禄山当时被方重勇一顿胖揍好像伤的不轻,实则这些都是皮外伤,稍稍外敷处理一下,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好你个张通儒,给本节帅出的都是些什么馊主意!”
脸上贴满了乌龙角贴的安禄山,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安节帅,卑职也是没想到那方重勇竟然敢当着圣人的面动手啊!不过最后目的还是达到了,节帅也顺利脱困了不是么?”
张通儒递给安禄山一个装满了汤药的碗,里面是用盐酒加黄药末调制的汤药,属于内服跌打药。黄药末亦是成名很久的跌打内服方子,久经考验,效果显著。
“这味道很冲,能不能不要喝?”
安禄山微微皱眉说道。
“节帅,三日之后,还要再打一场的。
现在治病要紧。”
张通儒无奈叹息道。
听到这话,安禄山接过木碗,将汤药一饮而尽。一言难尽的味道直沁心扉,当真是让人苦不堪言。
“你说得对,圣人所虑者,唯有本节帅与方家父子和睦。
待某上擂台将方重勇狠揍一顿,圣人便可以放心了。”
安禄山双拳紧握,目光阴沉说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滋味谁品谁知道。
张通儒微微皱眉,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安节帅,以卑职愚见,这擂台打完,节帅受圣人赏赐返回河北是必然。
案子的事情,圣人应该不会再提了。只不过回程路上,会不会出什么变故呢?”
张通儒的声音很低沉,让安禄山心中一颤。
“此话怎讲?”
“节帅,若是您被圣人斥责,灰溜溜回营州倒也罢了。
若是圣人将范阳节度使也交与您兼任,只怕朝中很多人都会看不惯。
到时候节帅回河北的路是不是还太平,那可就难说了。”
张通儒不动声色提醒道。
“兼任两镇?”
安禄山一愣,没跟上张通儒的思路,或者说跟不上基哥的思路,如果朝廷当真如此任命的话。
“皇甫惟明之前从军只在西北而已,人脉也在西北。
他担任范阳节度使后,并无多少军功与政绩。而节帅则是一直在往关中贩卖契丹奴隶,为朝廷输送了不少人力。
圣人一直都希望河北二镇的兵力可以密切联动,向更北的地方略地。而节帅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都是深得圣人和朝中很多大员欢心的。
圣人借此机会将幽州交托于节帅,并将皇甫惟明调到西边制衡王忠嗣,其实也是应有之意。卑职以为这种可能性极大!”
张通儒侃侃而谈,说出了安禄山的最大优势:他是胡人,而且在河北边镇胡人城旁部落中有号召力,满足了朝廷对河北的控制力。
自武周营州之乱开始,大唐在幽州的边防就一直处于“放血”状态。好不容易收复失地,其复杂的局势又让唐军处于“要攻攻不动,要防防不住”的状态。
到了开元中期以后,基哥利用一系列大胜余威,在幽州那边实行“以胡制胡”的策略。安禄山和他的小伙伴们,就是借着这个机会崛起的。
安禄山的出现,只是这种大势下的一个偶然。换句话说,这些胡人城旁部落里面出现过无数的“安禄山”,但混到安禄山这个位置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由于府兵制的解体,和朝廷长期执行的河北南部地区非军事化政策,使得大唐在河北北部更加依赖胡人城旁部落士兵,以镇守边疆。
皇甫惟明既然不肯在幽州发动战争劫掠北方的契丹人,那么他被换掉也只是时间问题。
张通儒一眼就看出问题的实质:大唐不一定需要安禄山这个人,但一定离不开千千万万个类似安禄山这样的幽州胡人!
根据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驭下之术,安禄山在打完擂台后,兼任范阳节度使,乃是大概率事件。
枣子不甜,谁会卖命?
张通儒几乎是看透了基哥的心思!
再说了,方重勇年纪轻轻就是河西节度使,还参与过不少政务。现在赶着机会了,被天子敲打一番很正常。基哥要抬谁,要贬谁,在局外人看来是一目了然的。
“你是说,有人想暗害本节帅?在回程的路上?”
安禄山抱起双臂,沉默很久之后问道。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但至少在关中,节帅应该是安全的。不管是谁,也不能在关中对节帅动手,打脸天子。”
张通儒沉声说道。
“那我要怎么办呢?”
安禄山顿时慌了,他的亲卫被方有德扣押在河阳城了,身边没几个能打的。
“先让神策军护卫节帅去河阳,想来无论是谁,也不敢在神策军护卫节帅的时候动手。
到了河阳以后,我们再玩一出金蝉脱壳!”
张通儒不动声色建议道。
“是说,方有德可能会杀我?”
听完张通儒的一番描述,安禄山也回过味来了。
“节帅,您与方有德之子在长安打擂台,摆明了跟方家父子势不两立。
方有德想杀您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张通儒苦笑道,他可不敢把那些朝廷大员想得太大度。
“那还不如悄悄出长安,从河东回河北,轻车简从。”
安禄山压低声音说道。
“不可!若是没有亲兵护卫,杀节帅只需要派遣几个刺客即可!
那时候,能杀节帅的就不止是方有德了!走河阳看似危险,实则是最安全的办法。
方有德想调动神策军杀节帅,下面的人也未必会听他的啊!”
张通儒一听安禄山想出幺蛾子,连忙扯住他的衣袖劝说道。
“不至于不至于,若是少了我,圣人想要的平衡也就被打破了。
方氏父子哪怕恨我入骨,也不会杀我的。
倒是要防着有人借着杀我嫁祸方有德,来个一石二鸟!”
安禄山眯着眼睛摆了摆手,并不认为方有德杀了自己,能得到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大家都是在演戏而已,兔子死光了,猎犬也就没有存在必要了。
世上真有那么傻的人么?
“但愿如此吧。”
张通儒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
“这样,你派人去河阳调兵,然后去蒲坂屯扎,接应本节帅。到时候,我们还是走河东!安顿好兵马以后,你去一趟太原城,跟河东节度使安思顺说一声,让他们帮忙提供一些军粮与辎重。
本节帅到时候悄悄从蒲坂出关中,与你们会合,再一起回营州。”
安禄山小眼珠滴溜溜转着,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方有德可以不让那五百河北兵入关中,但是他没办法不让那些兵马过王屋山去河东屯扎。因为那边是安思顺的地盘,不是方有德的,那些河北兵的补给问题,只需要安禄山派人跟安思顺打个招呼就能解决了。
安思顺与安禄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兄弟。安思顺的父亲安波注,有一个哥哥名叫安延偃,他是安禄山的继父。所以他们只有名义上的亲族关系。
但是,安思顺与安禄山二人从小就熟识,在同一个部落讨生活。他们所在的安氏,乃是突厥安氏,根不正苗不红,不像是凉州安氏那样打通了大唐政治制度的天花板,所以依旧被死死按在边镇,不得入朝为官。
这是大唐对边镇胡人明火执仗的政策歧视。
方重勇前世历史上,凉州安氏宁可捧哥舒翰,也不捧安思顺,实则是对突厥安氏深度提防,害怕世人将他们跟突厥安氏混为一谈。
凉州安氏压根从心底里,就看不起从突厥那边过来的安禄山与安思顺。
安史之乱一爆发,凉州安氏的安重璋,便在第一时间就带着赤水军东进勤王,还被赐名为“李抱玉”。他们一家连姓氏都改了,就是想和突厥安氏划清界限。
这种心态,有点类似米国高华们将自己的姓氏,改为“史密斯”之类的,实在是常见得不能再常见了。
“节帅,这样太冒险了!还是走河阳吧!”
张通儒摇摇头,恳切说道。
“我若是方有德,便会在河阳以北,靠近河内的山地某处埋伏,总有机会的。本节帅手里哪怕有一千人,到时候也不够他吃的。
唯有走河东,出井陉到河北,这条路线隐蔽,方可安枕无忧。
若是本节帅能身兼二镇,将来一定不会再出河北来长安述职了。
我意已决,从蒲坂走河东吧。”
安禄山铿锵有力的说道,否决了张通儒的建议。
跟方氏父子梁子结下了,确实要防着一手。
现在这种龙游浅滩遭虾戏的感觉,太糟糕了。节度使脱离了自己麾下的军队,生死便完全由他人掌控,安禄山不喜欢被人这样摆弄!
“那……卑职现在就去河东那边,节帅保重。”
张通儒没有再劝,毕竟这事关安禄山自己的生命安全,说多了容易被猜忌。既然安禄山说要走河东返回河北,那就听他的吧。
……
安禄山是怎么想的,方重勇不知道。但是一回家,他就把方大福找来,询问所谓的“打擂台”到底是干啥的,要怎么玩。
于是方大福解释道,所谓的“打擂台”其实不叫这个名字,它在官面上的名称叫“角抵”。《汉书刑法志》曰:“春秋之后,灭弱吞小,并为战国,稍增讲武之礼,以为戏乐,用相夸视,而秦更名角抵。”
角抵是一种赤手空拳,不穿盔甲的二人格斗表演项目!
它不是相扑,但后来的相扑是由角抵演变而来的。到了唐代的时候,其打法百无禁忌,只不过因为观赏需要,还是形成了相当多的套路,这些套路表演的性质相当浓厚,实战意义不强。
唐代会角抵的名人不少,薛仁贵、李白、郭子仪都是其中高手。当然了,表演和打人那完全是两回事。摆上擂台玩角抵,性质与街头混混斗殴截然不同!
节度使角抵,倒是有点类似当年的“项庄舞剑”了!
方重勇当时是顺着安禄山演戏,并不知道其中关节。听方大福这么一说,才明白安禄山心思之深沉,绝对不可小觑。
无论安禄山三日后是被打成猪头,还是把方重勇教训了一顿,他都是参与了一场精彩的“正规表演赛”!
传出去绝对是美谈而非笑话,毕竟,唐代风气就好这一口!
当然了,这也会为方重勇赢得一个“少年果敢”的人设。这种“表演赛”的逼格,不知道比两个权贵争一个女人而结仇高哪里去了!
要是谁以为安禄山是一言不合就要跟人决斗的铁憨憨,那就大错特错,到时候被人家玩死都还蒙在鼓里!
“安禄山不简单啊!”
方重勇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
“那可不是么,你父当年角抵的时候,连续打趴下五个人,其中有三个没两天就死了,剩下的两个也废了。
他这一手帮圣人解决了几个百骑中的刺头,才能深得圣人信任,郎君可不能掉以轻心。”
方大福不以为意的说道,说起了当年方有德的“发家史”。
“这角抵不是表演赛么?怎么还打死人了啊?”
方重勇疑惑问道,他忽然发现自己那个便宜爹,似乎当年就是个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