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370节

  “那可不是打死人了么,拳脚无眼嘛,阿郎可别不当回事啊。

  上了擂台啊,气氛就不一样了,很容易收不住手的。”

  方大福摸了摸下巴上的长须说道,一副吃瓜群众指点江湖的样子。

  方重勇听到这话,缩了缩脖子,有点后悔自己太冲动了,应该打探一下安禄山打拳的本事再来莽一波的。

  大唐军中有战争胜利后表演“打拳”的保留节目,只不过娱乐性比较强,规矩少,这个方重勇是知道的。

  而安禄山是“捉生将”(大唐边军中的特种侦察兵)出身,进而一步步爬上去的,对于角抵不可能是个门外汉。

  方重勇在大理寺胖揍了安禄山一顿,无非是靠着先发制人以及安禄山不敢当着基哥的面炸毛而已,完全不是双方真实水平的体现。

  为了跟军中丘八们打成一片,方重勇当年还在沙州练了四年的“唐拳”,也就是后来的“红拳”,但是他不知道当时跟沙州那些豆卢军将领们对练的时候,对方有没有放水。

  那时候他还觉得自己挺厉害的,只是现在越想越感觉其中猫腻多,心里一阵阵发虚。

  某些事业单位领导跟下属们打篮球的时候,总感觉自己比乔丹科比詹姆斯什么的还牛,突破投篮抢断全能王。结果退休后,却总连隔壁喜欢悔棋的王老头都打不过。

  方重勇最怕这种事情发生。

  “大福叔,要不咱们现在练一波?”

  方重勇看着面容憨厚的方大福说道。

  “好啊!郎君可别留手就是!”

  方大福扭动着胳膊说道,领着方重勇来到前院。

  一炷香时间之后,方重勇一脸惊诧的躺在地上,被方大福拉了起来。

  “郎君在床上耍小娘子的能力,要比你父亲强了太多,奴半夜听那些娘子们,喊得像被杀的猪儿一样。”

  方大福凑到方重勇耳边小声揶揄道。

  “这种事情可不兴说啊……”

  方重勇一脸无语回道,会玩女人有个屁用,他又不是要去当面首!

  “但是说起角抵的水平,郎君就差了太多了,连基本技巧都不会啊。

  要是不练练,奴看三日后上擂台上对阵安禄山……只怕要吃大亏!”

  方大福收起笑容,继续正色道:“这三天,奴就好好训练一下阿郎,应该多少有点用吧。”

第300章 请客,斩首,收下当狗

  河西节度使与平卢节度使因为私人恩怨,要在皇城外朱雀大街上摆擂台角抵!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像是病毒瘟疫一般,在长安城内四散传播,引起了轩然大波!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要是以往,对于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御史台的官员们多少都要说几句,上个奏折什么的。

  然而这一次,这帮人全都集体哑火了。

  要是哪个官员还看不出这场角抵中暗藏猫腻,那他们也不用混官场了,还是回老家种田比较好。

  明日就是上擂台的日子,宵禁之后,便有金吾卫的军官,组织人手搭建擂台,忙得彻夜未停。这角抵的台子可不是铺几块木板就行的,还要搭建可供“裁判”与贵宾观摩的高台,工作量一点都不小!

  已经入夜,永嘉坊的方家宅院内,女眷们都已经安睡。而方重勇则是停止了角抵练习,夜色下一个人在院子里踱步,思虑明日的应对之策。

  上擂台角抵,这既是“表演赛”,又是“格斗赛”,唯一要防着的,是失手打死安禄山,或者被安禄山失手打死。

  有小道消息说,安禄山上次亲自上阵杀敌,还是十年以前!

  他最强的技能,并不是杀人打架,而是计谋和外语。

  没错,就是外语。

  安禄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高级翻译人才,至少精通六门语言!其特长是做生意,特别是捞偏门的生意。很多打家劫舍的黑活,都是他派遣同乡史思明做的。

  安禄山这个人或许因为长得胖很抗揍,但战斗力绝不可能很强!方重勇怀疑,真正在战阵上能打的,应该是史思明。

  而且,这场角抵,背后最大的看客,大唐的天子,长安的主人:基哥。

  他想要的是什么呢?

  方重勇将手背在身后,心中揣摩着基哥的需求。

  首先是掌控力,其次是虚荣心,最后才是面子。

  两大节度使,按基哥的设想势不两立,此为掌控力。

  角抵擂台上,两位高官如同野兽一般打生打死,此为虚荣心。

  当着全长安人的面,献出一场“精彩”的表演,此为面子。

  基哥还真是该死啊!

  方重勇恨恨的想着。可是这个人哪怕该死,现在也不得不依靠对方。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很多戏不是你说不演就可以不演的。

  明日方重勇就会跟安禄山一起,演一出大戏给基哥看,给大唐的权贵看,给长安的百姓看。

  然后各取所需!

  至于什么暗地里交好安禄山,互通有无什么的小动作,想都别想了。基哥这个老硬币心思深沉得很,大概很快就要扶持安禄山上位,让这位大胖子兼任东北两镇节度使了。

  这样,他才能放心自己带兵横扫西域!

  方重勇越想越是感觉历史大势无法阻挡,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画面犹在眼前。

  他前世的时候,很多学者都认为天宝时代的节度使,军政人事财务一把抓,以至于后来藩镇割据。

  但现在看来,情况跟想象中稍有不同,因果关系完全颠倒了。

  与其说是节度使捞权,倒不如说是大唐在边境屯扎重兵,让边境州县的政务财务,不得不优先服务于军事!从中央财政上剥离开来!

  这个过程是被动的,然而效果与影响,却比节度使主动捞权更可怕!

  捞权的节度使朝廷可以罢免,但边镇脱离中枢的趋势,却无人可以阻止!

  方重勇在担任河西节度使以后,没有任何越权的行为,更是没有主动结党营私。但是边镇的军权政权财权,却是主动到了他手中。所控制州县的财物,压根不送往长安。

  就算方重勇一百个不愿意,河西走廊五州,甚至包括兰州等地在内的临近州郡,其财帛都会汇集凉州,账目也会送到这里。

  因为账目都是跟着财帛走的。

  事实上,这些财物送到关中的府库,不仅路途遥远损耗极大,而且也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本地的钱粮供给边军就已经不够用,又怎么能以税收的形式反哺中枢呢?

  因为要供给数万精锐边军,所以节度使所下辖州县就只能自己顾自己。而朝廷为了顺应这种形势,也不得不将财权下放到地方,规定边镇诸州供给边军即可,无须事事上报朝廷。

  产生这样的情况,其实是让节度使不得不接过管理权。哪怕节度使不想管,其政务也不得不挂靠在节度使衙门,并需要由专人管理。

  时间长了,中枢对于边镇的掌控力必定会薄弱,到时候一定需要权术手段来制衡节度使坐大。

  比如说现在!

  方重勇体会到基哥身上老辣的权术手段,不由得背脊发凉。同时又对历史的潮流无可奈何。

  方有德“祖籍”沙州敦煌,所以方重勇马上要带兵远征西域。安禄山出身河北城旁部落,所以他现在做到了平卢节度使。

  基哥的权术,都是顺应了时势。如今西北三镇与东北二镇高层敌对,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更何况,长安马上就要发行交子,中枢财政将会获得极大流动性,押金效应开始启动,束缚大唐经济发展的通货紧缩魔咒暂时解除,大唐将会从经济发展衰退期进入到经济全面繁荣期。

  各种低息贷款,将会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权贵们粮仓内的谷物,府库里的绢帛,将会大面积进入流通环节,以释放货币。为了释放生产力,中枢的低息贷款,也不会让底层百姓手里缺乏应对基本生活的财富。

  方重勇相信以李林甫的智慧,不会做这样惠而不费的事情。

  毕竟,人要是死了,钱也就变成了废纸,债务就变成无头债。

  锁在穷苦人身上的链条应该会暂时放松一些。权贵与富户们将会借钱给他们消费,而且利息极低,债务时间会往后延长,放长线钓大鱼!

  而劫掠自西域的财富,和发行交子所带来的充足军费,将会让大唐边军神勇发挥,将大唐的疆域继续扩展。

  周边更多的带路党,会向往繁荣的大唐,主动投靠依附,以成为天朝上国子民为荣。

  北逐契丹,西克吐蕃,扬威西域,如无意外,这些都会顺理成章的实现。

  以此成就,基哥应该会让自己与神比肩,狂妄到目空一切!

  在基哥“无为而治”的统治下,中枢财政充裕的李林甫,手里的“政策武器”将会更多,大唐也会进入前所未有的超级繁荣。

  前面的封建王朝不曾有,后面的封建王朝大概也很难了。

  此情此景,哪怕太宗再生也要跪下唱征服。

  然后大唐各阶层从上到下,都会开始彻底的寅吃卯粮!

  押金效应的反噬将会在未来某一天到来!而已经习惯于从一个繁荣进入到另一个繁荣的大唐社会整体阶层,都会堕入无尽深渊!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之常情啊!

  到时候天下遍布对现实不满,又拥护大唐的反贼;人人都沉浸在往昔的繁荣中无法自拔,妄图恢复当年畸形的辉煌,然后在寻觅过往幻境的过程中,一步步沉沦崩坏下去!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超出承受能力的快乐,会让死亡来得更快更早!

  “基哥啊基哥,你可千万别死得太早啊。”

  看着天上一轮满月,方重勇喃喃自语说道。要是在大唐最繁荣的时候基哥驾崩,那可太便宜他了!

  方重勇觉得,老天不应该这样眼瞎。

  至于一手带出交子这头猛兽,方重勇亦是无可奈何。

  唐代社会刚猛奔放,又文艺又尚武,奢华中又带着难以抑制的侵略性,这便是唐人一手造出来的时势。

  若是学宋代明代一样内敛,固然是可以给大唐续命,延缓衰败。然而,唐人的性格,是宁可爽过以后站着暴死,也不愿跪着苟活的!

  这就是他们的人生选择!方重勇尊重他们的选择。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反正人固有一死,只管在死之前浪得飞起就好了!”

  方重勇洒然一笑说道。只在乎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这未尝不是一种洒脱的人生态度。

  要死了只管快活的蹬腿,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没什么不好的。

  ……

  “力士,你说这场角抵,谁会赢呢?”

  皇城的城楼上,基哥伏在女墙上,指着城下擂台上准备搏斗的方重勇与安禄山,问身旁的高力士道。

  “回圣人,赢了的是站着的失败者,输了的是躺着的失败者,最后的赢家,只有圣人而已。”

  高力士不动声色的恭维道。

  “也是越来越滑头了。”

  基哥头也不回的哈哈大笑道,眼睛凝神看着台下。他知道,如无意外,安禄山一定会输。

  擂台下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的,甚至还有人爬到附近的坊墙上观摩。擂台起码有一层楼那么高,朱雀大街数百米外都有人站着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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