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也放弃了汉军屯垦制,改为羁縻都督制。
没了大唐的鼎力扶持,这些小势力的冶炼工艺,其实是在实质性倒退甚至于彻底废弃。
由于无法提供冶炼用的木炭,和水源奇缺等自然条件限制,西域各小国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思去运作这些麻烦事。
“我大唐的宗旨,就是以我为主,天下一家。”
方重勇眺望张掖河对岸,有一群小孩在玩“官兵抓强盗”的游戏,继续感慨道:
“除了西州、伊州等地外,其他西域各城,大唐虽有管辖之名,然而尚未编户齐民。
大唐虽然是包容四海,但什么人是我们的朋友,什么人是我们的仇敌,这不能混为一谈,大而泛之的接纳。
我们当然张开双臂接纳朋友,仇敌来了,迎接他们的只有长槊与兵戈!
本节帅有个设想,在西域,让我们的朋友跟我们的仇敌,都各自更进一步。”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说道。
段秀实迷惑不解问道:“何为各自更进一步呢?”
“那自然是对我们怀有善意的西域异族朋友,要给个机会,给他们机会做大唐的狗。
嗯,你理解为鞍前马后效劳就行了。
那些对我们怀有敌意的仇人,有机会,一定要干净利落,毫不留情的把他们送去河西这本的石炭矿里劳动改造!
等他们在里面想明白了与我大唐为敌是错误的,不可取的,深刻反省了自己的罪行后,再给他们机会,全身心的加入大唐的温暖大家庭。”
方重勇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段秀实看。
这是一张衙门里常见的公函,只不过已经盖好了印信,只需要负责办事的人员与当事人都签上自己的名字就行了。
“这是……入籍的文书?”
段秀实看到纸上写的内容,有点明白方重勇的思路了。
“当我们过了西州以后,实际上再遇到的城池,就未必是全心支持大唐的了。甚至那些小国的权贵甚至子民,站在吐蕃人那边,又或者有更大图谋,都不稀奇。
到那边以后,我们依旧需要后勤补给,需要仆从军,需要有落脚的地方。
入籍的文书,就是本节帅在战场上看不见的手。
到时候,只要愿意全心全意为唐军服务的人,我们便能做到秋毫无犯。
愿意拼死为我们杀敌,卖儿卖女为我们筹措军资的,我们便可以给他入籍大唐的机会,保护他们的财产安全不受侵犯。
本节帅认为,对那些愿意站在我们一边的西域小国子民,我们能给的好处要更甜更香。至于那些死硬派,现在安西都护府的手腕都太软了,本节帅到时候要出重拳!见到一个打一个!”
原来是这样!
段秀实忍不住竖起大拇指道:“节帅这番话可谓是醍醐灌顶啊!能得到这张入籍证明,那些人睡着了都会笑醒。”
“不是入籍证明,而是我们接纳了他们加入大唐户籍的申请。既然是申请,那还有不通过的情况呢!要不要通过,则是看后续表现如何。”
方重勇微微一笑的说道,话到这里就可以了,懂的都懂。
大唐虽然表面上是一个“包容四海”的王朝,但实际上则是明码标价搞歧视,把“看不起你”都摆在明处,写进法律里面,让胡人们又爱又恨的国家。
胡人们入大唐后,虽然定居了也有户籍,但却是在户籍上明明白白的写清楚了你是个胡人!
既然是胡人,那么在地方上,你是城旁部落的人,按城旁的规矩收税以及当兵。在长安这样的大城,则是按胡人聚居地分配住址,平日里无事不得穿汉人衣衫,否则被发现后入罪!
有方重勇给的这张“入籍表”,只要审批通过,那当事者在大唐就是汉民而不是胡人了。
就跟已经打通政治天花板的凉州安氏一样。这不仅仅是名声与身份的问题,更是涉及到日常行为约束,均田与税收标准等等与自身利益相关的重大事项!
段秀实顿时不说话了。
他已然明白,“给机会让他们当大唐的狗”,绝不是方重勇说说而已,而是物质奖励,身份认同和武力威慑三管齐下的组合拳!
给大唐当狗,以后就有机会变成“人”,而且是自己人。
站在大唐对立面,那就要承受被四面围攻,甚至手下都要出现带路党的风险。
这一手厉害啊!
段秀实往更深处想,方重勇如今承诺的东西,都是他自己的一面之词,用河西节度使的官职做担保的。一旦他丢了官,所有的承诺自然都不作数了,那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他已经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就算到时候方重勇想罢手,那些前期沉没成本巨大的西域诸国百姓也没法接受了。
“怎么不说话了,是觉得本节帅对他们太仁慈了么?
其实啊,各民族与各政权之间互相交流的过程中,天下一家,不分彼此,是大势所趋。
天下百姓同一种户籍,才是国家的进步。
目前我大唐的一些政策,很有问题,本节帅只是将其稍作调整罢了。”
看到段秀实不说话,方重勇又辩解了一句。
西域这是要迎来百年变局了啊!
段秀实心中哀叹一声,面上却又不动声色询问道:“节帅的策略确实不错,末将也相信您一诺千金,言出必行。可河西节度使也有任期。将来若是你卸任或调职了,承诺的这些要如何兑现呢?”
“古人云:在其位,谋其政。
本节帅那时候既然都不在其位了,这些破事自然由下一任节度使操心。
难道要某去蛊惑这些人,集体到长安去逼宫圣人,让圣人收回成命么?”
方重勇一脸古怪的看了段秀实一眼说道。
……
哗啦哗啦哗啦!
关中局部地区大暴雨,醴泉郊外也是如此。不过不远处的泾水水位倒是还好,不至于说洪水泛滥淹没神策军营地。
方有德一脸无奈看着外面的暴雨,对基哥行礼道:“圣人,我军本准备开拔,只是这暴雨天气,弓矢不能发,沿着泾水北上,恐有被敌水攻之嫌。微臣建议,还是暂缓攻州,待雨停之后再行军也不迟。”
基哥脸上表情数变,最后还是咬咬牙呵斥道:“那不过是一帮契丹奴隶而已,哪里知道什么水攻!你带兵直接攻打州便是了!神策军精兵强将无数,还拿不下一群反贼?”
这踏马是在下大雨啊!方有德已经无话可说了。
固执的皇帝,现在满脑子的都是“我不听,我不听”,不管怎么劝都没用。
“那微臣这便带兵出发,请圣人勿忧。”
方有德对基哥叉手行了一礼,转过身无声叹息。
要是按基哥这么打,全军覆没是必然的,看来不得不使出一些“奇谋”了。
方有德在心中暗暗想道。
第325章 明明可以直接抢
盛唐的时候,关中气候还是相当湿润,每到初夏,雨水极多。
而泾水虽然是关中地区的主要河流,但它并不是一条大河滚滚而来,而是来源很丰富,由大量山泉与细小支流汇聚而成的。
泾水可谓是积少成多,又是山泉汇聚,因此河水清澈,与浑浊的渭水区别很大。在长安东北面,两条河汇聚的地方,就会出现一条河清一条河浊,乃至于一眼可辨的奇妙状况。
成语将其称之为“泾渭分明”。
由于泾水的来源颇有些“爆发力”,山间泉水的汇入量,跟雨水关系极大!因此每到暴雨或者涨水季,泾水的河面高度就会天差地别,爆发山洪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了。
被基哥一顿训斥后,方有德不得不领着五千神策军步卒,来到泾水出山谷的山谷口所在地泾阳县以北。这里在战国末年时,由韩国间谍郑国修了一条灌溉关中的水渠。
又叫郑国渠。
而在西汉太始二年的时候,赵中大夫白公建议在郑国渠的基础上,增建新渠,引泾水向东,至栎阳(临潼县东北)注于渭水,名叫郑白渠。郑白渠有三条干渠,即太白渠、中白渠和南白渠,又称三白渠。
这是关中灌溉的核心区!
雨水时而倾盆落下,时而又只是草草了事。刚刚到泾阳北,方有德便下令士卒伐木造木筏,准备水路沿着泾水北上州。同时又分出一部分人在郑国渠的起始点建立新营地。
不得不说,这个命令实在是太过于离奇,以至于在军中负责监察的录事参军高适,忍不住私下里将方有德拉到临时搭建好的帅帐之中,屏退亲兵,对后者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方大将军,近日雨水太多,无法使用弓箭。道路崎岖还容易遇到山洪。如此仓促进击州,恐非良策啊!
大营布置在泾水出山谷处,若是上游州的叛军拦河筑坝,再有暴雨时,将河堤毁掉。
到时候铺天盖地的泾河水顺着下游直冲营地,岂不大事不妙?”
高适小声说道,低着头不敢看方有德。他虽然担心自己被治罪,但依旧是在据理力争。
州离他们扎营的地方,大约一百多里地。而这一段路,都是山谷地形,泾水的河床非常狭窄。到山谷出口的地方,河床陡然变宽,高处而来的水带着极大动能,一泻千里!
哪支军队能扛得住?人岂能胜天?
他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高适就不相信方有德会看不出来。
“圣人急令出战,不得已而为之。”
方有德叹息说道,一脸无可奈何。
“将军,圣人并不知道军中情况,也不懂天文地理,山川走向,更不懂兵法!
是您在带兵,不是圣人在带兵啊!若是输了,圣人要治罪的!”
高适直接跪下,给方有德磕了个头,伏跪在地上不起来。
他这个人的政治敏感性极高,如何看不出这一战事关大唐关中政局!方有德若是败了,忠于基哥的军队就无力控制长安局面了。到时候各路牛鬼蛇神都要跳出来。
万一哪个皇子号召边军站出来“清君侧”,那就真的天下大乱了!
唯有这一战干脆利落解决州的契丹奴隶造反,才能维持关中政局平衡。
待事态平息后,再来补充神策军兵员亦是不迟。
“这样的话,私下里说说就好了。传出去,那可是死罪的。”
方有德将高适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道:“你说得不错,这些都是本将军的投石问路之计。营地设在这里就是给那些契丹奴隶水攻的。若要击破州,本将军另有妙策。”
只是障眼法?
高适大喜,心中石头落地。
契丹奴隶那边肯定有能人在背后组织,要不然不可能夺取州。不过他们攻克州后,也没有趁机扩大规模,扩张地盘,说明内部并不团结,组织能力也有限,更不得人心。
叛军的计谋或许是有的,但也没必要高估其实力。
在来醴泉之前,方有德在脑中就已经把战况估算过了。当然了,要是按基哥的打法,怎么玩都是翻车。
基哥以为当年太宗在泾水的浅水源战胜过敌人,现在就可以复刻当年胜利了,这在方有德看来简直不可理喻。从古至今,没有哪怕两场战役是一模一样的,照办套路岂不荒谬?
跟了基哥几十年,方有德非常清楚,基哥是一丝一毫军事才能都没有,纯纯的战争小白,没有继承他祖先哪怕一点点的领兵能力。
简单说,基哥就是只会纸上谈兵的辣鸡。听他指挥,死都不知道要怎么死。
“方将军,那计将安出?
卑职就是好奇,知道军中的规矩。”
高适对方有德叉手行礼问道。
“跟你说也无妨。
这样吧,你带着五百人,在营地里广树旗帜,打造木筏,作出要水路北上攻州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