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重勇想在西域干一番大事,但西域原本的权力格局,是稳定的。那么这就意味着他要实现目的,就必然要打破稳定,必然会侵犯某些势力的核心利益!
公开的与水面下的斗争,不可避免。
“方节帅,昨日在下回家后,与族老们商议了一下。他们一致认为,方节帅是家乡人,信得过。
凉州安氏那边的压力,我们可以顶住,只要方节帅能顶住的话,我们就不会退。”
张弥咬着牙保证道。
送礼什么的都是客套,这句话才是他在简陋堂屋内,吹了一晚上冷风,却不肯离开的唯一原因!
不管是方重勇还是安西远征军,都不缺那三瓜两枣的,人家要的只是态度而已!谁都不希望,有个重量级的家族态度不明,在背后捅刀!
“唉!沙州张氏,真是深明大义啊!”
方重勇啧啧感慨说道,显然只是把张弥的话听进去了一半,同样是打住了话头,似乎是欲言又止。
俗语有云:听其言观其行。
他现在听了张弥之言,却没有时间去观张氏之行,大军马上就要开拔奔赴西域。
现在张氏空口白牙承诺得好好的,也给了军粮辎重,参股了“西域商贸开发公司”的伟大事业。
可是谁敢保证,他们不是在敷衍与便宜从事?
将来背后捅一刀,他们现在损失的利益,凉州安氏其实都是可以补齐的,甚至可以翻倍给!
所以张氏目前的表态,并不能保证其忠诚!
大概也是考虑到了方重勇的迟疑,张弥拍胸脯保证道:“如果方节帅还有疑虑,需要张氏做什么,可以尽管开口。”
“嗯,本节帅还真有一件大事,要张氏出面办一下。”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对张弥说道。
“节帅请讲!”
张弥也豁出去了,一脸郑重询问道。
“今年早些时候,平卢节度使安禄山遇刺身亡。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本节帅掌握了一些他意图谋反的证据。”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道。
张弥面露古怪之色,没跟上方重勇的思路。
一个河北的节度使要谋反,你给我说这些干啥?
忽然,他注意到一个小细节,顿时恍然大悟。
“方节帅,您是说安氏……”
张弥压低声音问道。
“没错,安禄山写给凉州安氏一封信,让他们看在同族的份上,到时候一起约定谋反。
河西与幽州一起反,连带西域昭武九姓二十国!”
方重勇铿锵有力的说道!
他这么说的证据在哪里呢?
别问,问就是那些都是机密。
但是安禄山在河北大肆收买人心,大肆建立私人势力的证据,方重勇不仅有,而且还是方有德给的第一手资料!
如今安禄山已经死了,有什么屎盆子往他身上扣就行了,反正死人也不可能站出来辩解,更不可能实锤真伪!
说他是,他就是,不是也是!
“方节帅是说,让某向朝廷检举,说凉州安氏与安禄山私通,图谋不轨?”
张弥疑惑问道,吓得腿肚子都在发颤。
“非也,本节帅并没有让你检举这个。
只是让你以沙州张氏的名义,向朝廷揭发,说安禄山给凉州安氏写了一封这样的信,恰好被张氏的人截获了!
你们发现事关重大,特意向朝廷告知实情。至于凉州安氏如何,你们不评价,也不知道,更没有合作!”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凉州安氏有没有问题?
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也说不好,反正安禄山给他们写了谋反信,其中一封外泄被沙州张氏拿到了。
至于凉州安氏到底是不是忠臣,到底有没有跟安禄山勾结,这个也没有人能反证对吧?
万一呢?毕竟他们的真实想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啊!
这封看上去极有可能是伪造的信,如果再伴随着关于安禄山的那一系列真实证据在一起,就会形成一个“九真一假”杀局!
凉州安氏要怎么自证清白?
是向基哥证明他们在朝中有党羽,很多子弟都在朝中为官,已经是“与国休戚与共”,根本不可能谋反?
还是向基哥证明他们在赤水军将校中,亦是关系深厚,甚至有家族子弟当副军使,在河西军界执牛耳?
又或者证明他们跟西域那边的胡商联系紧密,可以低价拿到某些贵重货物,对河西民生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不管基哥会怎么想,反正方重勇自己设身处地的揣摩了一下。
他要是看到这样的检举信,将来无论如何也要在凉州狠狠掺一把沙子,不能让凉州安氏痛快,在本地继续坐大了!
基哥被这封检举信打了预防针,等凉州安氏再运作朝中势力,建议西域远征军换帅的时候,基哥或者说大唐中枢的宰相们会怎么想?
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至于这封检举信是不是真的,幕后是谁在操纵张氏这么做,其实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大唐中枢不会猜不到这是方重勇在其中运作,甚至都能猜出这封信是伪造的。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论安氏是不是无辜的,方重勇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朝廷中枢希望看到西边有不同的声音,也希望河西有斗争,以便互相制约!
“好!这件事张氏一定做!请节帅把这封信交给在下吧。”
张弥咬咬牙说道。
方重勇摇了摇头,从书架上拿出一张信纸,对张弥说道:“你只需要在上面写一封保证书,盖上手印,签上名字就行了。其他的东西,不需要操心。反正你也是向本节帅举报凉州安氏,其他的事情,就由本节帅代劳吧。”
哈?
张弥本来还心存侥幸,想回家以后众人商议一番再来定夺,没想到方重勇做事滴水不漏,压根不给张氏任何“变通”的机会!
现在摆在张弥面前的只有两个选项:
要么上贼船,跟凉州安氏彻底闹翻!
要么不上船,等待事后方重勇的疯狂报复!
没有中间状态可以选,没有委曲求全可以选。
要么就干,要么就死!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要好好的考虑。
按理说,本节帅应该给你们思考的时间。可是军务紧急啊,远征军每耽搁一天,所耗费的物资都不可计数,这些可都是民脂民膏啊。
张公台以为如何呢?”
方重勇笑眯眯的看着张弥询问道,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好,保证书而已,某这便写。”
张弥恶向胆边生,他知道如果不写这份“保证书”,此事大概是没法善了了。毕竟得知了这么大的秘密,如果不是一条船上的人,方重勇能留张氏的人过夜么?
留着张氏给凉州安氏的人通风报信?
只怕今日便是张氏灭门之日。
张弥自己磨墨,提笔麻利的写下来一份保证书。上面说所附安禄山之谋反密信,皆为真实,张氏可以保证等等。同时还将凉州张氏的家族信物交给了方重勇,那是一块质地精美的白色羊脂玉佩。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方重勇这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说道:“张氏不愧是我沙州的首善之家,发现凉州安氏图谋不轨,便向本节帅检举他们可能的阴谋。真是本地大户之表率啊!本节帅一定奏明朝廷,将来朝廷自有封赏。”
“维护朝廷治理,都是我等的义务,何须封赏呢,方节帅真是太客气了。”
张弥一脸生无可恋的说道,这下算是把凉州安氏得罪死了。
要是方重勇远征西域不成功,无法重创凉州安氏。那么他们张氏的人将来也没办法在河西经商了,老老实实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吧。
凉州安氏的报复,会让他们无法承受。
但是换个角度看,此时搭上了方重勇这条线,将来随着方重勇官职越来越大,权力越来越大,也可以给沙州张氏最大程度的庇护。
到时候是担惊受怕还是狐假虎威,可就得走着瞧咯。
想到这里,张弥长叹一声,对方重勇拱手行礼告辞,内心感受,如同良家妇女被迫下海。
第330章 不给钱不算卖,给了钱不算抢
勤政务本楼的书房里,大唐天子李隆基正在里头踱步,面色忧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急吼吼的离开长安,途中担惊受怕劳累过度,基哥回来以后就处于“亚健康”状态。
身子不太利索,精神看起来也有些萎靡。
你说他生病了吧,他又不用吃药,太医来看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你要说他没病吧,基哥却又老是抱怨自己身子不爽利,站着坐着躺着都难受。
“圣人,方全忠求见。”
高力士悄悄的走进御书房,在基哥耳边轻声说道。自从前几天回来以后,基哥就命宫里的宦官将御书房内往日奢华的陈设清空,换上了古朴风格。
凡是镶金嵌银的玩意一样不要!
这位大唐圣人的心思变幻莫测,就连高力士,如今在基哥面前都非常小心,不再如往日一般随意。
“让他进来吧。”
基哥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不知为何,脸上没了往日的热络,还有些略显嫌弃的意思。
不一会,方有德被高力士带进御书房,只见基哥坐在一张软垫上,整个人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明显是生病了。
身病或是心病。
见基哥如此表情,方有德躬身行礼道:
“圣人,微臣州平叛返回,神策军入玄武门大营归建,微臣此来皇宫,便是向圣人上交神策军鱼符。”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金质鱼符,小心翼翼的交给高力士。
这枚鱼符背面写着“长安玄武门”,正面写着“神策军大将军”,正好跟御书房桌案上摆着的那一枚,可以合成一个完整的鱼符。
“州那边,情况怎么样?”
基哥用沙哑的声音询问道,语气中带着难掩的疲惫。
“回圣人,州各城中的所有契丹俘虏,都已经全部被斩杀。微臣四处追索,将四散逃逸者收而杀之,已经荡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