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齐物被擒,现已押送至大理寺看管。”
方有德平静说道,有条不紊。像是在诉说杀了几千头羊,而不是几千个人。
“朕仁爱百姓,胡汉同列,契丹俘虏虽然造反,但其中必定多为裹挟。卿何故滥杀,唉!”
基哥假惺惺的说道。
在他看来,契丹奴隶不是说不能杀,而是不能由方有德来杀,而是应该先“被俘”,然后基哥本人再下诏令,“天威浩荡”将他们处死。
以彰显天子威严!
当然,既然这些俘虏已经被杀了,那也就杀了,没什么值得多说的。
“全忠你之前一直在跟朕说,叛军可能在泾水上游拦河筑坝,水攻泾阳。
如今攻克州,以卿观之,可有此事啊?”
基哥眯着眼睛询问道。
看似饶有兴致,实则隐隐有兴师问罪之嫌。
没想到基哥提这一茬,方有德也是没料到基哥居然如此无知又愚蠢。
他微微愣神,随即反应过来以后叉手行礼禀告道:“据微臣事后巡视后发现,并无此事。那些契丹奴隶完全没有防备,在州城内享乐,以为唐军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方有德言之凿凿的回答道,并没有察觉到基哥问这问题的真实意图。
“这么说,你没有返回长安之前,就是朕在自己吓唬自己咯?”
基哥面色不善质问道。
这尼玛怎么说?
方有德一时间无言以对。
打赢了你说有问题,打输了肯定更不用说,如此矫情,那要如何是好?
“回圣人,叛军当时确有可能拦河筑坝,只是没有实施而已,并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
微臣……只是谨慎起见,没有直接沿着泾水行进。”
方有德颇有些无奈的辩解道。
他已然明白过来,基哥是在怪他赢得太曲折,大唐禁军就应该直接平A过去,把那些乱军砍死才对。
在基哥看来,方有德居然还用韬略,还要绕路侧后袭击。这不等于是在说神策军不能打,还要靠计谋取胜么?
连对付一支骤然叛乱的契丹奴隶都要如此“费劲”,遇到更大的事情,如何让人信任这支禁军?
基哥认为,这一战军事上说固然是大获全胜,但是在政治上却远远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至于可能产生的失败,这在基哥看来纯属无稽之谈了。
精锐的大唐禁军,对阵毫无准备的契丹奴隶,又怎么可能会输呢?这种情况根本就不需要去考虑!
对此方有德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他本就不是个喜欢耍嘴皮子的人。
战场上不是开地图全亮,仓促之间平叛,方有德也只能预判这支契丹奴隶组成的叛军,最后会怎么出招,一切料敌从宽。
预测不准,高估对手也不是啥稀奇。毕竟,有时候敌人比你预测得要笨,这其实也是常事。
关键问题是,这有问题么?
领兵的将军善用计谋,迂回击敌,减少自身损失,这是个问题么?
灾难在没有发生的时候,世人总是会认为岁月会一直静好,怎么浪都没问题,压根不去考虑风险。
在方有德看来,既然这一战已经赢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不明白的是,基哥看问题,总是站在政治的角度,当然也时不时的夹杂了他自己的情感在里头。
如果是同僚或者下属,敢这么跟方有德说话,他一巴掌招呼过去都是轻的。
然而此时此刻,方有德面对的是基哥,大唐的天子,开创了开元天宝盛世的那位帝王。
这位皇帝,不喜欢讲道理。尤其是随着年纪增长,他越来越不想跟臣子们讲道理了。
方有德无奈伏跪在地请罪道:“此战是微臣指挥不当,还请圣人恕罪。”
“罢了。”
基哥摆了摆手,站起身将方有德扶起来说道:
“赢得难看了点,总算还是赢了。汴州富庶,去了那边之后,爱卿好好修养身体吧,练兵的事情不着急。在汴州编练三千宣武军,日常巡视巡视运河就好了。
爱卿劳累了一辈子,也是时候该享一享清福了。方重勇不是担任西域经略大使嘛,以后担子让他扛着就好了,你也不用整日忧国忧民了。”
基哥忍不住感慨的叹息道。
他刚才那番质问的话,有些“无理取闹”的成分,就是想看方有德的态度。
现在见到服软,知道方有德没有二心,自然也没必要继续端着拿着了。
这次基哥从方有德对神策军的绝对掌控看,就知道对方颇得军心,放在长安确有隐患。
竟然还有人为了军令违抗圣旨,那自然是不能继续留在关中掌管神策军。
方有德激流勇退,自己提出在汴州当一个有名无实的“宣武军节度使”,基哥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如果对方当初不提出来,现在反倒是需要基哥想办法,让这位潜龙时的旧臣主动请辞。
那又会是一番折腾。基哥年纪大了,现在就是不想折腾,有时候却又不得不折腾。
让他很苦恼。
“回圣人,微臣正有此意。”
方有德起身行礼,面色诚恳说道。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那只有他自己知道,反正基哥没看出什么不妥的。
“当然了,朕不会亏待你的。
全忠先不要离开长安,过几日,朕会让人提议修缮凌烟阁,然后在其中挂上某些臣子的画像。
当然了,你的画像也在其中,到时候你陪着朕,在皇城内的凌烟阁里好好叙叙旧。”
基哥微笑说道。
凌烟阁?
方有德面露古怪之色,随后连忙谢恩,生怕基哥看出破绽。
他记得,唐末的时候,貌似朱温也入了凌烟阁。跟大唐的末路一样,凌烟阁那时候的名声,也变得臭不可闻,新加入的多半都是乱臣贼子。
如今,方有德自己却被基哥提议将他的画像加入凌烟阁,而且方有德跟朱温一样,同样是表字“全忠”。
不得不说,这个玩笑真的开大了!
让方有德想起了很多不堪回首的残酷记忆。
节度使挟持皇帝,无法无天。
长安屡遭破坏,国都六陷,天子九迁。
李唐宗室如同野狗一般的被黄巢屠戮。
都是那个时代无法磨灭的印迹。
方有德无声叹息,躬身行礼对基哥说道:
“微臣告退。”
走出兴庆宫后,看着热闹的春明门大街人流如梭。时不时有商贩违反朝廷的法令当街叫卖,金吾卫巡视的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长安的一切,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州叛军的影响,还是和往日一般繁华。
芸芸众生,有的悠闲懒散,有的忙碌不停;有的浑浑噩噩,有的醉生梦死。
所有人好像都不认为这样的生活,在某一天会发生剧烈的改变,然后陡然急转直下!
方有德心中忽然有个奇怪的预感。
或许没了安禄山,长安人也迟早还是会遭遇如安史之乱那般的一个大劫。
无论现在做什么,大唐似乎也依然免不了要挨那么一刀。
就好像是宿命一般!近在咫尺的州,都无法让活在梦中的长安人警觉。或许,只有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他们才会醒悟吧。
方有德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暗想道:可惜,方重勇大概又说对了。
回到永嘉坊的家中,他叫来方来鹊,二人在书房里待了很长时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
在沙州办完事以后,方重勇带着远征军向东,来到了瓜州玉门关外的湖泊附近屯扎。杨炎早已带着一队信得过的银枪孝节军精锐在此等候,并带来了出征西域之前,方重勇为远征军准备的最后一件“礼物”。
交子!
而且是刚刚加紧印刷出来的交子!
这些交子与河西流通的交子基本一致,只是在河西交子印刷完成后,又加了一道工序。
在这些交子上特意盖上了一个专有印戳:仅在安西与北庭都护府辖区流通!
换言之,这玩意就不能在河西用,河西本地也不会认!大唐其他区域也一样!
“方节帅,特制的交子印刷出来了,只是卑职还不明白,为什么要多加一道印戳呢?”
杨炎指着交子上多的那行字询问道。
方重勇摆了摆手,对何昌期吩咐道:“去把军中的军使,偏将,都头们都给本节帅叫过来,就说本节帅给他们发福利了!”
“得令!”
何昌期瞥了一眼用大箱子装着的交子,领命而去。
很快,一大票远征军中的军使、偏将、都头们都已经到齐,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方重勇到底要干啥。
“现在,本节帅将要下达远征军的第一道军令!”
方重勇站得笔直,将双手放在背后,环顾众人。
这些丘八们也立刻摆正姿势,躬身行礼道:“谨遵节帅号令!”
“第一道军令是,到西域后,无论何处,无正式军令,不得扰民,不得烧杀抢掠。
特别要注意,我们是文明之师,威武之师,不是那些盗匪,不得败坏我军名声。”
听到这话,一众丘八们都耷拉着脑袋,精气神瞬间被抽空。当丘八要是不能在敌占区“烧杀抢掠”,那还有什么意思?
指望着底层丘八们拼杀都是“皇恩浩荡”?这也太踏马离谱了吧?
你说平日里在驻地不得扰民也就罢了,毕竟边军家属都在周边,乡里乡亲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可是对外出征,不许烧杀抢掠,那可就过分了啊!谁的部曲在外面作战还不是卯足了劲的浪啊!
不浪的话,士气怎么保证?
“接下来,本节帅下达第二道军令。”
方重勇说完这话,议论纷纷的丘八们又安静下来。
他从众人面前走过,这些军中丘八们不得不打起精神不敢怠慢,因为怕被方节帅抓典型杀鸡儆猴。
“虽说军令有规定,不得扰民。但是嘛,自家兄弟在西域出生入死,本节帅也不是苛刻无情之人。
给军中各位准备一些在西域地区专用的交子,无论是将校还是士卒,都可以分五十贯,没有区别。你们可以拿着这些交子在当地购买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