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528节

  这朝廷大大小小的事情,不是还得您来拍板定乾坤嘛,下官总不能越俎代庖的。

  您就算要我说,那我说了也不算啊。

  在其位谋其政,要是我说按照方国忠送过来的报功清单来核现兑付,朝廷也不会听我的嘛。

  下官干那种蠢事,不是让您难堪嘛。

  右相,您决定的事情,朝廷才会办理,需要下官做什么,下官照做便是。

  下官怎么说,多半不重要的,您看是这个道理吧?”

  郑叔清也不生气,笑眯眯的回答道,可谓是绵里藏针,又油滑得让人把握不住!

  “这条老狗!”

  李适之在心中大骂郑叔清无耻下流!却又拿对方一点办法都没有!

  郑叔清的意思很明白了:老子就是个透明宰相,平常啥权力也没有,说了话也不顶用。

  现在遇到大麻烦了,你们就想让老子背锅,门都没有!

  “郑相公,某听闻你与方国忠有旧。不如这次就由你代表朝廷去武功县劳军,这总该是分内的事情吧?”

  坐在李适之桌案对面的左相房,慢悠悠询问道。

  虽然脸上带着笑意,却是明摆着不怀好意。

  朝廷拿不出赏赐来,郑叔清去银枪孝节军大营,那是必然会灰头土脸的。

  而且,这个要求郑叔清还真不好拒绝推脱。

  因为宰相们都“很忙”,而郑叔清是最闲的,几乎可以用无所事事来形容。

  既然你最闲,那你跑跑腿,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跑腿而已嘛,都是小意思,下官今日收拾一下,明日便去。”

  郑叔清大包大揽,满不在乎的说道。

  房都想好了郑叔清拒绝以后要怎么说,没想到对方居然满口答应,顿时感觉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般,几乎被憋出内伤来。

  “郑相公莫不是在说笑?”

  房有些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主动跳坑。

  “右相可以当证人嘛。”

  郑叔清很是大度,甚至压根就没有讨价还价,直接答应下来了。

  李适之也有点心疑,他一脸忧虑问道:

  “郑相公,这件事可不是开玩笑。朝廷是真拿不出赏赐的财帛了。今年到处都有灾荒,朝廷花了不少钱,现在还在应付。

  你能说服那些丘八么?”

  “就算下官说服不了,这不是还有右相在议政堂坐镇嘛,右相总有办法的。”

  郑叔清嘿嘿笑道。

  “也罢,郑相公先去探探口风吧。”

  李适之也是被搞得头大。

  今年先是蝗灾,又是洪灾,全国很多地方都要赈灾,府库里面的绢帛与米粮都是一车一车往外面运!

  他这个宰相,也当得挺不容易的。既然郑叔清愿意去“探路”,那就先探探路再说吧。

  李适之有点后悔,安西远征军中其他各部的赏赐,朝廷已经提前兑现过了,那些部曲也都归建原本所在的节度使。

  但立功最多,出力最大的银枪孝节军却没有赏赐,一直拖到现在,国库又比较空虚。

  他想跟方重勇商量一下,要不要少发点赏赐,多给点勋官爵位得了。这个口不好开,所以必然需要一个人去试探一下口风。

  郑叔清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右相请放心。”

  郑叔清叉手行礼说道,起码样子看起来还是挺诚恳的,至于心中怎么想,那恐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那就麻烦郑相公当这个宣慰使,走一趟武功县了。”

  李适之微微点头,朝廷有功不赏仅仅给爵位的事情,过去也玩过很多次,不过都是针对的边军,倒也没闹出什么乱子来。

  相信这次也能圆满解决。

  ……

  武功县外神策军大营中军大帐内,方重勇正在跟朝廷此前派去西域交接那位礼部文官下棋。

  这人也不是别人,而是方重勇早年间就认识的那位“文化人”:顾况!

  因为没有后台,顾况被朝廷派去处理使团被“盗匪”团灭的事情。此后便跟着大军一路返回了关中。

  他本就是被“连升三级”而临时上位的,这次回长安后,搞不好还会升官,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说起这一路,当真是有惊无险啊,时常能听到有人被盗匪打劫的事情。”

  顾况有口无心的拱了一步卒子,一边有些后怕。

  “顾郎中可知道为何朝廷仍未让我等归建?”

  方重勇有些疑惑的问道。

  赏赐赏赐不发,又不让入长安,不许进入玄武门驻地。

  朝廷这是在搞啥?

  方重勇心中疑惑,感觉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殿下啊,下官就跟您交个底,估计就是朝廷没钱了。朝中各位相公不想发赏赐,又不知道找什么理由拖欠抵赖,所以现在还没商量出个章程来。

  您出征在外不知道,如今朝廷的税赋是越来越少了,嘿嘿!”

  顾况是个大“愤青”,对好多事情早就看不过去了!

  “噢?还有这样的事?人不是越生越多吗,难道户口还越来越少了么?”

  方重勇好奇问道。

  “殿下,这可就是您不懂了。人确实是越来越多,但交税的人是越来越少啊!这个又不矛盾。收不到税,朝廷自然没有赏赐,这又有什么值得奇怪呢?

  永业田分下去又收不回来,还有各种权贵和依附他们的人都不交税。

  那可不就是越来越少了嘛。”

  顾况这张臭嘴辛辣点评,毫不留情。而这些话,寻常时候可是说不得的,说了犯忌讳。

  “祖宗之法”租庸调制度,早年间的好处逐渐消失,反倒是近年来弊端开始疯狂爆发。无论是哪个社会阶层,都在变着花样从里头找漏洞牟利。

  贵族阶层不纳税只是其一,租庸调制度本身的不合理性,也让很多农民变成刁民。

  他们没有不交税的权力,那就选择小户并大户,户籍账册上男人改女人,又或者挂靠在权贵名下,多的是骚操作。

  顾况都懒得去说。

  “那可就麻烦了啊。”

  方重勇长叹一声,忍不住摇头叹息。

  立下战功却无赏赐,那些骄兵悍将们是要造反的!方重勇就没见过哪个军队不论功行赏,还能战无不胜的!

  “节帅,朝廷来人了,就在大营外面。”

  封常清忽然走进帅帐,在方重勇耳边悄悄说道。

  “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你我一同去迎接朝廷的使者吧。”

  方重勇哈哈笑道,起身便走。

  众人来到大营外,就看到郑叔清孤身一人,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完全不像是来宣读圣旨的。

  方重勇不说话,郑叔清也不说话,二人大眼瞪小眼,一大堆丘八不耐烦的在旁边围观,气氛一时间尬住了。

  好久之后,顾况这才站出来打圆场道:“郑相公,您倒是宣读圣旨啊?”

  我要是能读圣旨,现在早就抖起来了好不好!

  郑叔清在心中大骂顾况不会看人眼色。

  “郑相公一路辛劳,先入营歇息吧。”

  方重勇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面色僵硬的为郑叔清解围道。凭借以往的经验看,只要碰到老郑,就绝对不会有好事!

  他都被坑麻了!

  “好说好说,本相是有些乏了。”

  郑叔清干笑道。

  结果一听这话,人群中看热闹的何昌期,不阴不阳的大声嘀咕道:“骑马走个几十里就乏了,跟个娘们一样。”

  听了他的话,众将皆是窃笑不已,搞得一旁站着的郑叔清极为尴尬,只好装作自己耳朵已经聋了听不见。

  “郑相公这边请。”

  方重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假装跟郑叔清不熟。

  “好说好说。”

  郑叔清如释重负,跟在方重勇身后,走进了大营。

  他还没走远,就听到身后有银枪孝节军的将领起哄道:“郑相公,我们的粮饷在哪里,封赏在哪里呢?”

  一听这话,郑叔清立马加快了脚步,生怕那些丘八揪住自己不放,询问赏赐的事情。

  不是说不该发赏,而是朝廷现在国库空虚,是真没有钱发啊!

  来到帅帐,方重勇屏退闲杂人等,然后面色凝重看着郑叔清询问道:“有大事?”

  “唉,其实大事也算不上,就是朝廷没钱,想用一些在长安城都不好使的交子打发你们。”

  郑叔清搓了搓手,无奈叹息道,脸上愁云密布。

  李林甫遇刺后,朝廷下放了洛阳地区的交子发行权,因为朝中很多人都怀疑是李林甫强行收回河南的交子权,而惨遭暗杀。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

  然后随着李林甫遇刺,刘晏远赴河北搞“盐税试点”。在基哥的要求下,朝廷强力推行了第二版的长安交子,并以“一换五”的比例以旧换新。

  五张旧交子换一张等面额的新交子。

  由于没有准备金,新交子很快就开始迅速贬值,河西交子进一步加大了在关中市面上的占有率。

  并且币值稳定!

  李适之多次想收回河西交子的发行权,将其转移到长安印刷,然后印好后送现钞到河西,结果都因为各种原因而未实施。

  如今长安商业混乱,比方重勇离开长安那时候要严重得多。

  如果把新的长安交子当做赏赐发给银枪孝节军的丘八,搞不好……还不如暂时不发。

  那些受到愚弄,头脑发热的丘八们,在情绪激动之下会干出什么事情来,真的很难说。

  这便是郑叔清被李适之派来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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