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治笼着袖子,凝神想了想,“秦王府外一整条街巷实是鱼龙混杂,不知有多少家的眼睛,锦衣卫若想来传个消息,恐怕也都有难处。给岳小友就不同了,便是大昌最训练有素的锦衣卫,也不能躲过他的探查。”
“老夫以为,多半是锦衣卫有话想带给殿下,却又不便拟于纸张。待殿下入宫遇见戴总管,或许就知晓了。”
“戴权?”
秦王重复了声,心下疑惑更深。
锦衣卫作为父皇的一柄尖刀,高高悬在百官头顶之上,若寻他来,能有什么消息传递?
难不成是父皇那有话要说?
那倒不如说,或许是锦衣卫想招揽岳凌的可能性更大些。
秦王思虑不出原因,便又问向岳凌道:“那第二件呢?”
“其二,臣在城外铁槛寺遇见了康王,铁槛寺实在有些诡异,寺中一些屋舍被暂时关闭。而且,臣总以为康王在寺中吃斋念佛,总也不会需要太多人跟随,但王长史此等掌控府上大小事的人就在。”
“康王更是容光焕发,完全不似一连几月吃斋的人。除此以外,我还在寺庙前撞见了农户令寺庙赔羊的事……”
岳凌又将自己当日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供秦王和东方治思虑。
待岳凌话毕,起初面上还在沉思的秦王,眉宇间多出几分阴沉,正如外面的天色。
东方治开口解忧,“寺庙为城中高门所养,各家各户在其中都有供奉神位,是连城中官差也不敢开罪。即便有逃犯进了寺庙,也不再入内搜查,俨然成了法外之地。”
“孤会遣人去探查的。”秦王沉了口气,紧了紧腰间束带,“孤先去宫中一遭,岳凌,你随孤走一趟吧。”
东方治躬身拜着,送二人前后离了堂。
……
作为入宫的必经之路,此地城门内外皆是一片开阔,道路两侧有羽林军把守。
远处扬起泥沙,有两骑飞奔而来,禁卫习惯性的挺枪上前阻拦,等到人离近了发觉是秦王,忙退回原位,站好待命。
前蹄高高跃起,甩出些泥水,伴着骏马的嘶吼,秦王勒缰而立。
“见过秦王殿下。”
两边羽林军一同拱手,秦王点头应下,翻身下马。
念在岳凌的身份并不适合进宫,便叮嘱道:“你在此处稍待一会儿,孤去探望母后。”
说罢,秦王大步流星进了宣武门。
雨淋过的城墙更显出些斑驳,绕城而走的护城河,水位也涨了不少,以至于城中的蓄水池上,浮萍四处飘摇,青蛙在上面打着最后的鸣。
过了宣武门便是坐落在皇城中央的大殿,太极殿,若想赶往后宫还需走两侧门廊,过巷口才能抵达。
秦王自幼长在宫中,即便封了藩地也因战功赫赫而未曾外出就藩,多少载的日子,多少载的早朝,对此地的熟悉自不必说,他哪需引路的宦官。
可就在第一道门廊之后,已有宦官等在墙后了。
来人抖了抖袖子,与秦王深深作揖,“奴婢,见过秦王殿下。”
秦王停住脚,定神一看,不由得笑道:“戴总管,你不在父皇身边照看,来这里等孤,难不成你觉得孤不认识路吗?”
戴权垂头答道:“奴婢刚从坤宁宫来,被皇后娘娘吩咐来等殿下。皇后娘娘思念殿下已久,令别个来,娘娘难放心。”
秦王微微点头,便又往前走着,“父皇病症如何?”
“身子好多了,只是精神气差了些,一日至少需半日酣睡。陛下每日操劳国事,批阅完奏折,便就是入榻歇息。”
秦王眉头紧皱,语气略含责怪,道:“为何半载光景了,父皇的身子还不见痊愈?是不是该从外面寻一名名医来看诊医治?”
戴权忙道:“太医院已经纠集了天下最好的医家了,皇宫外哪还有名医?”
“那为何母后也病倒了,久久不见好转?”
这句话戴权便答不上了,只低头看着脚面,并不说话。
“也罢,孤自去探望。”
行了段路,进了后宫,临近洞门时,戴权出声提醒道:“殿下,小心脚下。”
秦王一甩衣袍,露出腰间悬着的飞鱼纹腰牌,又转过头与戴权道:“戴总管是觉得孤所行之路并非坦途,所以提醒孤留意脚下吗?”
戴权左顾右盼,道上净是往来的宫女,宦官,低声应道:“眼下确有些磕绊,殿下小心便好。”
秦王仰天笑笑,手指点着戴权道:“孤算是知道为何父皇看重你了,你,聪明。”
戴权跪伏于路边道:“奴婢不敢。”
秦王轻哼了下,又道:“起来吧。你好歹也是这后宫里,一言九鼎的人,就这么跪在地上,让他们如何看你,如何看孤?岂不是让人以为,是孤苛责了你。”
“放心,孤有不解,会来找你的。”
再低声道了这一句,秦王拍了拍戴权的肩头,便大步往慈宁宫里间去了。
戴权只觉后背生汗,一股冷风吹过,凉飕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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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兄弟交心
坤宁宫,
作为皇后的寝宫,此处为东西六宫所环抱着,如众星捧月。
朱红色的大门内,尽是富丽堂皇的装饰,琉璃宫灯光彩照人,汉白玉石铺就的地面,纹路细致,以梨木落地大插屏相隔的正房,一方精雕细镂的凤榻正在其中。
有门扉开了的声音,里间伺候的宫女鱼贯而出,皆列在两旁与秦王行礼。
秦王入内,只闻见一股浓浓的香薰味。榻下香几上,正摆放着一副瓦罐,里面蒸腾的冒着热气。
“母后,儿臣来看望您了。”
潇湘色的帷帐后,传来了有气无力的回应。
“是大郎,还是二郎来了?”
秦王躬身道:“是二郎。”
“二郎,我的好二郎,来让娘亲看看。”
灯光昏暗,秦王坐临床沿,只见床榻上的母后面色憔悴,枯黄中带着点灰黑,虚弱的睁开了眼,缓缓抬起了手。
“平日晨昏定省,娘亲虽面上以为烦了,其实只是不愿耽搁了你的公务。可你日日不来,只会让娘亲心里增添担忧。再听闻,你和你兄长闹得厉害,更让娘亲心里难挨,你们都是娘亲的骨肉,怎能到了如今刀剑相向的地步?”
听着孙皇后如泣如诉的话,秦王心如坚铁,也被微微触动,攥着孙皇后的手,解释道:“母后许是听错了,儿臣去康王府时,兄长并不在府邸内。”
孙皇后轻咳了几声,秦王忙将瓦罐中的药羹取出,盛在碗中,以汤勺喂着。
喂了几口,孙皇后的气色恢复了些,又道:“他本就不如你,如此他不就更怕了你,你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岂不更难调和了?他或许无治国之才,但也能为你父亲做些内务,不出差错。将来他做个贤王辅佐你,岂不美哉,还可在娘亲这边尽孝。”
“你们可是亲兄弟,有什么翻不过去的帐呢?难不成,真应了那句,‘自古天家多无情’吗?你们可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啊。”
又重重咳了一阵,孙皇后还未想罢休,继续道:“他是你亲兄弟,难道还不如你潜邸之中的外人可信吗?”
秦王忙扶着娘亲再坐起些,轻拍着后背,“儿臣也不是铁石心肠,也念着一份旧情。娘亲放心,儿臣定不会主动去为难皇兄的,儿臣也有儿臣的难处。”
孙皇后眉头一凝,冷冷道:“你有什么难处?不就是你身边的功臣太多,功劳还不够分,都等着你坐上了大宝之位,将他们逐个封赏?他们难道忘了,陛下眼下只是病了,而且如今已近乎痊愈,岂不正在春秋鼎盛之时?日日在背后撺掇着你,污言秽语入耳,难免你生出别样的心思来。”
“罪过不在我的好二郎,二郎当将他们赶出秦王府才是。”
秦王叹了口气,抽回了手,面上难以言说。
适时,有女使入宫来报,“皇后娘娘,康王殿下来了。”
“他怎么来了?”
秦王面露疑色,缓缓站起了身,望向门外。
他自己才解除禁足,如今从兵甲案过了不过三个月,而康王吃斋念佛要一个月,怎么当下就入宫来了?
女使的话音方落,便见着一个身着素色儒袍的中年人,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
见到秦王,面上也是一惊,与其点头示意后,康王来到榻边,关怀着问道:“娘亲,你可安好?娘亲病重时,儿子不能在身边尽孝,当真是儿子的大罪过。若是神明有灵,将娘亲的病痛,多分些给儿子,儿子才有赎罪的机会啊。”
如果说秦王的长相偏向武将,身体健硕,仪表堂堂,那康王的长相便更偏向儒士,似白面书生,面若冠玉,再加上乖嘴蜜舌的本事,在后宫之中更比秦王讨喜。
两人容貌都为上佳,但孙皇后稍偏爱康王些,究其原因,便只有这一个了。
见康王跪在床榻边,轻轻抽泣着,孙皇后又生了怜悯之心,轻扶着康王的脸颊,柔声道:“这段时日苦了你了。娘亲的病并无大碍,只是见到你们两个,就好了大半了。”
“寻常人家,一家有两个有能为的儿子,那便是天大的好事。而生在皇族,却成了祸事。娘亲眼见着你们两个自小一起长大,而如今却成了兄弟阋墙,被市井所非议,怎能不忧心?”
“你们都大了,娘管不了了,唉……”
孙皇后又是一声长叹,同时康王缓缓起身,与秦王道:“皇弟,弟这个字,兄长早晚要改口称‘帝’的。”
冷不丁的说了这一句,戴起高帽来,秦王面色一惊,忙道:“皇兄怎敢如此说?父皇自有万岁长安,皇弟担不起这个称呼。”
康王却摇摇头叹息道:“兄长早就知道本事不如你,又不如你得人心,却被推到如今这个位置来,不得不与你争斗。其实兄长,早就不愿与你争。”
用手比在腰间,康王又是真情流露,“你可记得小时候,你仅及我腰时,还不能出宫。一日我归来,手中拿着个冰糖葫芦,正撞见你从夫子那读书回来,你还没见过这市井小吃,好奇的尝了一个,以为好吃,就全要走了。”
“为兄痴长几年,自幼不曾与你争过任何物事,却要在多年之后,与你争这大宝之位,岂不可笑?幸好,父皇此次终于想通了,叫我不必再争了。日后,还望皇弟不要心存芥蒂,为兄所作所为,实属迫于无奈。”
说着,康王脸上划下两道泪痕,“边关走这一遭,才知道皇弟多年的不易。这一次偏是我挂帅出征,还葬送了多位将军的性命,若是皇弟来,定然不会让这悲剧发生。”
康王往前走了几步,紧紧抱住秦王。
秦王只觉一股热流淌在肩头,又听康王在耳边道:“皇弟,你莫要怪我。日后,还望我们的关系能回到小时候,一同吃睡,一同在宫苑扯风鸢……”
一席话,不但康王泪流满面,是连榻上的孙皇后也呜咽了起来,似是引动病根,又咳了一阵。
秦王只好安抚道:“皇兄,言重了,我亦不是薄情无义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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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柳暗花明
“好,这样才对嘛。”
看着两个儿子和好,一同坐在自己身边,孙皇后心情大好,面上都展出笑容来。
康王又趁热打铁道:“皇弟,待过几日为兄在王府摆宴,庆贺今日你我尽释前嫌,重归于好,只不过为兄多日未曾归府,还需清扫一番,皇弟再稍候些时日。”
秦王则开口道:“还是愚弟在府上设宴吧,正当做为皇兄接风洗尘了。”
见两个儿子是连请客都开始争了起来,孙皇后更是笑着指二人道:“你们两个真是死脑筋,这种小事还用争来争去吗?你轮番请一次不就成了?大郎,你身为兄长,自然要先摆宴,二郎,你府上自比你兄长更宽裕,你再多做些准备,宴请回去,也不算亏待了你兄长。”
康王连连点头,“母亲说得极是,就这样办吧,皇弟你说呢?”
“这……”
见秦王犹豫,孙皇后又咳了起来,费力的将秦王和康王两人的手迭在一起,“怎么,你兄长都这么说了,你还心存芥蒂?难道还要他跪下来求你不成?”
“这倒不是……”
秦王在心底暗暗叹气,面上也只好答应下来,“好,权听母后安排。”
孙皇后又浮现出欣慰的笑容,更是脸颊上,也多生出些许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