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洪瞥了一眼形容枯槁,咳嗽不止的林如海,心想,看来林如海的确中过毒,扬州巡盐御史这个职位太肥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林大身体欠恙,需好生将养才好。”易洪故作关心地道。
林如海咳了片刻总算平复下来,摆了摆手道:“无妨,本官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只是……易指挥来迟一步了,就在不久前,亢令城等一干相关人犯,均被南京刑部提走,往城南码头去了,如今想必已经快出城了。”
易洪面色一变,二话不说,转身便往门外跑去,并且厉声大喝:“追!”
数十骑身穿飞鱼服的锦衣缇骑立即上马,向着城南码头急追而去。贾环和卢象升对视一眼,均面露喜色,两人显然都对亢令城被南京刑部提走有点不甘,特别是亢令城离开前那嚣张大笑的样子,让二人极为不爽。
“来人,备马!”林如海也不顾病体未愈,立即命人牵来了坐骑,然后上马追赶而去,贾环、卢象升和冯紫英等人也连忙上马跟去。
……
且说城南运河码头附近的一家面档前,亢大勇和亢大毅兄弟一伙正一桌而坐,一边吃着面,一边不时往城门口方向张望。
由于运河上南来北往的船只很多,码头十分兴旺,自然也带旺了周边,所以码头附近形成了一条长数百米的繁华街市,店铺林立,商贩遍地,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因而亢大勇等人混在人群中并不显眼。
这时,从城门口到码头这一段路都被披坚执锐的扬州卫士兵接管了,不许闲杂人接近,不过夹道两边围观的百姓却不少,熙熙攘攘的。
忽然一声锣响,有衙役举着“肃静回避”的旗牌在前鸣锣开道,紧接着一顶官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
“来了,来了!”围观的人群立即骚动起来。
正在面档中吃着面的亢大勇、亢大毅、金牙狗、李鸿基李鸿义兄弟均站了起来,抻长脖子往城门方向张望,亢家兄弟明显神色激动。
这时,头一辆囚车终于从城门处驶出,里面坐的正是毒书生沈贯。亢大勇瞬时目光一厉,捏紧了拳头,紧接着第二辆囚车驶出城门,里面坐的赫然正是亢令城和亢大智父子。
亢大毅又惊喜,正要说话,却被二哥亢大勇用眼神严厉制止了,后者连忙把话咕噜的咽了回去。金牙狗嘿笑道:“那帮狗官还算识趣,终于把亢员外给弄出来了,否则有他们好看。”
李鸿基闻言心中一动,他是最近才投靠的,自然还接触不到核心的东西,不过听金牙狗的意思,应该有不少官员的把柄握在手中,可见大晋这官商勾结有多严重,这些可恶的狗官权贵,层层盘剥,搜刮民脂民膏,敲骨吸髓,统统都该死,大晋才立国九十载不到,已经腐朽成这样,也该改朝换代了。
李鸿基此人本来就是个偏激的愤青,自打提盐受辱,又被关进牢中勒索后,变得更加愤恨朝廷了,直欲推翻其而后快,而且后来着实差点做成一件天翻地覆的大事,不过这都是后话,在此暂且不表。
且说亢大勇眼见父兄都在囚车上,此番去了金陵刑部大牢,应该很快就能重获自由,不由心情大好,情不禁又想到那日惊鸿一瞥,差点勾走了他的魂魄的林家小娘子。
“现在不便动手,等父兄都脱罪了,老子再想办把林家那小妞儿弄到海岛上去享用。”亢大勇心里正意淫着,忽然囚车队伍竟停下来了。
“咦,出了什么夭蛾子了?”金牙狗疑惑地道。
众人正奇怪,忽见城门处冲出一队鲜衣怒马的锦衣缇骑,原来是锦衣卫指挥使易洪带人及时赶到了,厉声大喝:“左侍郎留步!”
这时,左少阳已经从官轿里面走了出来,眼见大队锦衣卫杀到,不由面色微变,而当他认出带队的竟是锦衣卫指挥使易洪时,更是心头大震,暗忖:“好家伙,这活阎王怎么亲自来了?”
不多时,林如海和贾环等人也赶到,左少阳一见便知道不妙了,拱手道:“原来是易指挥,不知有何见教?”
易洪嘿嘿一笑道:“本官自是奉皇命而来!”
林如海将手中圣旨一举:“皇上有旨,敕令本官为应天巡府,节制直隶兵马,彻查亢令城一案,锦衣卫指挥使易洪从旁协助!”
左少阳倾刻呆在当场,附近囚车上的亢令父子闻言更是惊得魂飞魄散,完蛋了完蛋了,落到锦衣卫手里,绝对生不如死啊!
然而就在此时,人群中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枪响,一股硝烟冲天而起,顿时吓得四周的百姓狼奔突。
贾环急忙策马靠近林如海,同时大叫:“有刺客,保护林大人!”
随即呼啦一声,铁牛、石头、卢象升和冯紫英等人都围上来,把林如海团团护在中间,而那些锦衣卫也立即把易洪保护起来。
“爹!”一声凄厉的惨叫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贾环循声望去,只见囚车中的亢令城倒在的血泊当中,而其子亢大智正伏在其身上痛哭大叫。
贾环的心不禁一沉,这才意识到刺客的目标并非林如海,而是亢令城,好家伙,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狗官,你们以为杀了我爹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亢大智抬起来头,双目赤红,状若疯癫大叫。
然而就在此时,突然一道寒光从远处激射而来,准确无比地击中亢大智的咽喉,后者当场被带得撞在囚车的笼壁上,可见寒光力道极大。
再看那亢大智,背靠着笼壁,脑袋歪到一侧,咽喉处鲜血狂飙,华佗再世也救不回了。
“是弩箭!”卢象升看得真彻,往弩箭发出的方向一指,而铁虎和石头二人已经策马冲了上去。
易洪又惊又怒,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厉声大喝:“抓刺客!”
一众锦衣卫立即往刺客逃跑的方向追去,瞬时整个码头鸡飞狗跳,乱成一锅粥。
第222章 秘密救治,芳气袭人
贾环翻身下马,飞快地跑到囚车旁仔细一看,发现亢大公子亢大智的咽喉被一枚弩箭洞穿,已然气绝身亡了,只见他怒目圆睁,嘴巴大张,还保持着死前一刻愤怒若狂的状态,而弩箭从他的后颈穿出,钉在囚车的一根圆木上,可见力道之大,还有杀手的箭法之准,直接一箭封喉。
贾环不由暗吸一口冷气,头皮阵阵发麻,这一箭要是射向自己,只怕下场也是这般吧,问道:“谁有钥匙?快把门打开!”
负责押运囚车的那名扬州卫军卒慌忙将车门打开,贾环弯腰钻了进去。亢大公子是绝对死翘翘了,倒不用再查看,倒是亢令城中枪的位置在胸口附近,也不知死透了没有。
贾环试探了一下亢令城的鼻息,似乎还有一点点热气,再一摸脖子上的动脉,确信仍在轻微搏动,不由微喜,不过情况很不容乐观,因为伤口就在左胸附近,距离心脏很近。
卢象升见贾环面色有异,便问道:“子明兄,犯人可是还活着?”
子明正是林如海新近给贾环取的表字,所以卢象升如今已亲切地改称贾环为子明兄。
贾环和卢象升原本只是泛泛之交,但这段时间的经历无疑让二人之间的友谊迅速加深,再加上两人又都成了林如海名义上的学生,所以现在既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好朋友,也是同门师兄弟,感情自然越发的亲厚,几乎无话不谈。
且说贾环正想回答,忽见林如海和锦衣卫指挥易洪走了过来,便朝卢象升暗使了眼色,遗憾地道:“都死透了!”
林如海闻言叹了口气,吩咐道:“先把尸体运回巡盐御史衙门安置,其余人犯也全部押回大牢候审吧。”
贾环立即扬声喝道:“巡抚大人有令,亢家父子的尸体,以及一众人犯全部押回巡盐御史衙门。”
负责这次囚犯押运任务的正是扬州卫,如今林如海被钦命为应天巡抚,节制南直隶兵马,自然包括了扬州卫,所以一声令下,押运队伍便开始原路退回。
易洪瞥了一眼亢家父子二人的尸体,以他多年折磨审问犯人的经验,伤在这种要害位置,绝对是死透了,倒也没有再去亲自验证,只是面色阴沉得可怕。
这也难怪,锦衣卫历来让人闻风丧胆,而作为锦衣卫头子的易洪更是凶名显赫,这次身负皇命风尘仆仆赶到扬州,结果还没来得及发威,对方就当着他的面把主犯给射杀了,这何止是在打他的脸,简直就是把他的脸按在地上摩擦啊!!!
这时林如海又下令道:“冯千户,你马上带人封锁码头四周各处路口,任何人暂时不得离开,仔细甄别查缉凶手。”
冯紫英连忙领命而去,迅速召麾下的弟兄封锁各处道路。
这时,易洪却神色狰狞地走向南京刑部侍郎左少阳,后者见状,不由心中微凛。
易洪走到左少阳面前,冷冷地道:“好一个杀人灭口,左侍郎,左大人,你怎么解释?”
左少阳皱眉道:“易指挥此言何意?莫非怀疑本官不成?”
易洪嘿嘿冷笑一声:“此案本非金陵刑部的职责所在,你却偏要多管闲事,跑来扬州提人,偏生人犯刚出城就遭到刺杀,如此凑巧,难道左侍郎不值得怀疑?”
左少阳面色微变,已经隐隐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姬进孝坑了,不过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反驳道:“荒谬之极,此案重大,金陵刑部作为南直隶主管刑狱的最高衙门,难道无权过问?本官将犯人提回金陵刑部大牢,何错之有?至于人犯被刺杀,也是本官始料不及的。”
易洪冷笑道:“任舌灿莲花也洗脱不了杀人灭口的嫌疑,来人,把左少阳拿下。”
两名锦衣卫立即冲上前把左少阳双手架住,后者又惊又怒,厉声喝道:“大胆,本官乃刑部右侍郎,朝廷正三品大员,尔等安敢无礼?”
易洪拍了拍腰间御赐的尚方宝剑,冷冷地道:“本官奉旨办案,有尚方宝剑在此,可先斩后奏,别说抓你,就算将你左少阳就地正法又如何?废话少说,拿下!”
几名锦衣卫立即打掉左少阳的乌纱,然后剥掉官服绑了起来,后者羞怒交加,厉声大喝:“易洪,你擅权专断,飞扬跋扈,肆意妄为,本官必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
易洪不以为然地道:“随便!”说完厉害喝一声:“带走,一并押回巡盐御史衙门候审。”
几名锦衣卫立即把左少阳押了下去,林如海见状皱了皱眉,左少阳是朝廷正三品大员,易洪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仅凭怀疑就将其擒拿,这明显是欠妥的,不过锦衣卫办案向来都是如此野蛮,再加上易洪有御赐的尚方宝剑在手,他也不好阻止。
本来林如海才是正牌钦差,但乾盛帝却把尚方宝剑赐给了易洪,明显是要制约林如海的权力。
且说贾环和卢象升二人负责押运亢家父子的尸体回巡盐御史衙门,一进门,贾环便让管家萧磊在后衙腾出一间空房,然后找了两个可靠的家丁把亢令城的“尸体”抬进房间去安置。
房中,卢象升摸了摸亢令城的脉搏,有些犹疑地望向贾环道:“脉息几近断绝,还能救活吗?”
贾环道:“只能搏一把了。”
这时管家萧磊送来了一根老山参,贾环连忙切了两片放进亢令城嘴里含着吊命,又吩咐道:“麻烦萧管家亲自走一趟,去济仁堂请冯大夫来,就说姑父身体不适,请他来瞧瞧。”
萧管家点了点头,急急离开房间,约半小时便把济仁堂的大夫冯济仁请来了。
这个冯济仁便是当初替贾环辨识乌头的那名大夫,虽然比较爱财,但是医术还是相当不错的,后来贾环还请过他几次,上门替林如海把脉,所以也是林府的常客了。
且说这位冯大夫本以为又是给林如海看病,小心翼翼地进了房间,正准备跪倒跪头,结果发现床上躺着的病人血迹斑斑,而且还戴着头套,根本看不到模样,瞧那体形根本不像是林如海,不由愕然道:“环三爷这是?”
贾环神色自若地道:“这位是在下的一名长辈,不慎受了点伤,烦请冯大夫医治。”
“我信你个鬼,谁家长辈在床上还蒙着头套的?”冯济仁心里暗暗腹诽着,一边小心翼翼走到床边,然而当他看到伤者的伤口时,顿时变了面色,脱口道:“这是铅子打的?”
贾环点了点头道:“冯大夫果然好眼力,我这位长辈的确是不慎被火器所伤。”
冯济仁眼中闪过一丝古怪之色,伸手探了一会伤者的脉搏,表情为难地道:“环三爷,恕鄙人直言,您这位长辈伤得太重,只怕很难救得过来了。”
贾环拱手道:“还请冯大夫尽力救治,若能救活自是好的,若救不活也是他自己的命数,怪不得冯大夫。”
冯济仁听闻不用担责,顿时轻松了不少,搁下药箱道:“那鄙人尽力一试吧。”
话说这个冯济仁确实有两把刷子,手脚麻利地捣弄了一阵子,便将亢令城伤口处的铅弹夹了出来,也不缝合伤口,而是直接用烧红的匕首把伤口四周的皮肉烫得滋滋冒烟,然后涂上金创药包扎好了事,简单粗暴。
贾环闻着空气中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又看了看床上四目紧闭,毫无声息的亢令城,禁不住问道:“这就成了?”
冯济仁一边清洗手上的血污,一边道:“成是成了,但能不能活还未可知,亏得铅子打偏了少许,要是正中心脏,当场就得毙命。”
冯济仁用抹布擦干手,然后又替亢令城把了把脉,点头道:“病人的脉息虽然还是很弱,但比之前有力了些许,若能熬过三天,倒是有可能活得了,这段时间喂他喝点参汤,药就暂时不要喝了,喝了也没用,若熬过了今晚,鄙人明日再来瞧瞧。”
贾环和卢象升对视一眼,拱手道:“有劳冯大夫了,我送你出去。”
冯济仁连道不敢,贾环将他送出了房间,并让萧管家封了五十两银子的诊金。
冯济仁不禁又惊又喜,连忙道谢,五十两可不是少数目,济仁堂每个月的营业额也未必有这个数。
贾环微笑道:“我这个长辈的身份比较特殊,还望冯大夫回去后不要跟别人提起,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冯济仁心中微凛,忙不迭地道:“鄙人明白,环三爷请放心,鄙人绝对不会跟别人提起。”
贾环点了点头,让萧管家把冯济仁从角门送了出去,正准备转身回房,却见林黛玉和雪雁主仆往这边么走来,于是连忙迎了上去。
“环弟,可是爹遇刺受伤了?”林黛玉俏脸煞白,双眼微肿,显然哭过来,一见贾环便焦急地问。
原来林黛玉听到身边服侍的婆子议论,说环三爷抬了个血人回后衙,还让萧管家请大夫,准备人参什么的,只以为父亲林如海受伤了,吓得她急忙赶来问询。
贾环不由暗汗,他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才秘密救治亢令城,没想到反倒引起林黛玉的误会,瞧她两眼红肿,俏脸苍白的模样,可见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于是连忙简单地解释了一遍。
林黛玉闻言松了口气,轻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道:“唬得我差点魂都没了。”
贾环歉然道:“是我考虑不周,让林姐姐受惊了。”
林黛玉摇了摇头,正要说话,门间房突然打开,卢象升从里面走了出来:“子明……”
卢象升正推门而出,突然见到贾环正与一名天仙似的少女在说话,不由呆了一下,白皙的脸庞竟然瞬间胀得通红,连忙转身退回房中关上门。
相信看过红楼原著的都知道,红楼世界中的男女大防还是相当严厉的,后宅女眷不能轻易见外男,特别是未出阁的女子,譬如原著中有一段描写,贾家同族中有个叫贾芸的,带工人进园子里栽花种树,即便是下面的丫环也得清场回避。
林黛玉此刻也是臊得满脸通红,举起衣袖遮住头脸。贾环暗汗道:“林姐姐先回,得空了再跟你细说。”
林黛玉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忽又停下,向着贾环招手道:“环弟,你过来一下!”
贾环忙走了过去问道:“林姐姐有何吩咐?”
林黛玉脸上微热,回首对雪雁道:“你到前面等我。”
雪雁便笑嘻嘻地走开了。
林黛玉转身走到一处庭树后面,又对着贾环招了招手,贾环不由有点好奇,跟着走了过去。
此时日已近午,阳光从庭树的枝桠漏射下来,在林黛玉窈窕的娇躯上撒下斑斑点点,微风轻拂她额前的刘海和裙摆,有种说不出的唯美之感。
林黛玉本来就是万中无一的绝色,此时更是美如画中仙子,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妩媚动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妖娆俗气,瞧得贾环都有点心摇神曳,仿佛在梦中。
林黛玉见贾环怔怔地看着自己,脸上有些发烧,用手中的团扇敲了后者脑袋一下,嗔道:“呆雁,看什么呢?”。
贾环回过神,尴尬地笑了笑道:“林姐姐,你神神秘秘地叫我来这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