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锦衣卫见状都哈哈大笑起来,推人那名锦衣卫头目笑着往老卒的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道:“老东西,装什么死,快起来!”
那名老卒正试图爬起来,结果屁股上挨了一脚踹,登时再次向前扑倒,由于双手被捆着,没办法撑地,这次竟连牙都磕掉了一颗,满嘴的鲜血,惨不忍睹。
贾环实在看不过眼,正想上前制止,一名被反绑着双手的武官却突然间爆发了,怒吼一声“我入你祖宗”,一记飞铲便踹在那名锦衣卫的胸口,将其踹得飞跌出去,摔了个四脚朝天,半天也爬不起来。
附近几名锦衣卫见状不由勃然大怒,呼啦地围了上来,一边喝骂,一边拳打脚踢,并且连刀带鞘往武官身上招呼,而那名武官虽然双手被反绑着,却十分硬气,一边咆哮一边反击,头顶脚踢,肩挑膝撞,十分之生猛,竟然把几名锦衣卫给撞得人仰马翻。
这下可把锦衣卫们惹毛了,瞬时更多人扑了上去,七手八脚将武官按倒在地,那武官却还不肯服软,发出野兽般的闷吼,竟差点被他挣脱开来,不过很快又被死死压住,再动弹不得。
“左大寿,你这是找死。”最初被踹飞那名锦衣卫头目终于缓过来,恼羞成怒地抽出了绣春刀,大步上前狞声道:“按住他,老子天日非卸了他一条腿不可。”
说完举刀便要砍落,贾环忙喝道:“住手!”
那名锦衣卫头目愕了一下,转首往这边望来,见是贾环,顿时略带不满地道:“贾公子这是要当架梁,管我们锦衣卫的闲事?”
贾环抱拳道:“不敢,只是想请兄弟卖个面子,饶了此人一遭。”
贾环虽然只是一名书生,但大家都知他是林如海的内侄子兼幕僚和学生,可谓深受巡抚大人的器重,所以不管是巡盐御史衙门的官吏,还是盐兵,对他都是恭恭敬敬的,不过锦衣卫向来横行霸道惯了,自然不怎么把贾环放在眼内。
只听那名锦衣卫头目嘿嘿冷笑一声道:“要卖面子得先有面子才行,没那头脸非要强出头,恐怕只会自取其辱。”
“放屁,吕总旗这是瞧不起我冯紫英的兄弟?”冯紫英大步走了过来,目光冷冷地盯着那名锦衣卫头目。
原来那名锦衣卫头目是一名总旗,秩正七品,姓吕。此人显然认得冯紫英,顿时面色微变,冯紫英的老子神武将军冯唐手握禁军兵权,而且是太上皇驾前红人,即便是锦衣卫的头子易洪也不敢轻易招惹,所以这位吕总旗立即陪笑道:“冯大爷息怒,在下不过是跟贾公子开个玩笑而已,行,看在贾公子面子上,且饶了这厮。”说完便收刀归鞘。
其他锦衣卫也松开了被压着的武官左大寿,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一名百户,因为这名武官身穿百户的军服,是隶属于扬州卫的一名低层军官,中等身材,满脸络腮胡子,粗犷有力,站起来后还一脸的不愤,显然是个刺头。
“多谢冯大哥!”贾环拱手道。
冯紫英道:“环兄弟客气啥,冯贾两家本来就是世交,咱们哥俩更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给面子就是不给我面子。”
贾环目光微暖,虽然知道冯紫英是个实用主义者,但对方能为了自己向锦衣卫叫板,无疑十分够意思了。
“嘿嘿,是谁敢不给贾秀才面子?”一把阴恻的声音突然响起。
冯紫英和贾环循声望去,却见身穿飞鱼服的易洪冷色阴冷地从远处行来,不由都心头微凛。
吕总旗见到自家老大来了,顿时底气为之一壮,躬身道:“指挥大人……!”
吕总旗刚开口想说明原委,却挨了易洪一记耳光,当场便被打懵了,贾环和冯紫英也有点懵,这演的又是哪一出?
易洪抽完吕总旗的耳光,骂道:“瞎了狗眼的东西,贾秀才也是你能轻侮的,马上道歉!”
吕总旗顿时吓得扑通的跪倒,向着贾环叩头道:“对不起,小的猪油蒙了心,冒犯了贾公子,贾公子大人有大量,还请原谅些个!”
冯紫英讶然地看了贾环一眼,心中暗暗吃惊,易洪这活阎王转性了?为何对贾环如维护?
贾环暗皱了皱眉,也不知这位吃错了什么药,便不动声色地道:“吕总旗言重了,不过是气头上的一点小言语摩擦而已,不必如此,快起来吧。”
那吕总旗又再三致歉才敢站起来,如此一来,在场其他锦衣卫望向贾环的目光都起了变化,同时暗暗猜测贾环和头儿的关系。
易洪喝令道:“还不把犯人押进去。”
一众锦衣卫便要将左大寿等扬州卫军卒押入大牢,贾环忙道:“且慢!”
易洪皱了皱眉,目光玩味地审视着贾环,心道,本指挥看在赵大学士的份上给你小子一点点面子,你小子倒不知进退起来了?
原来易洪之所以对贾环“另眼相看”,原因就出在巡按御史焦芳之前那封私信上。这个焦芳是东林诗社的成员,他觉得贾环是个可造之材,值得拉拢,所以便写信给了翰林学士赵德晦。
这个赵德晦前文便提到了,表字明诚,乃乾盛帝的首席智囊,现任翰林学士一职,赐南书房行走,也是东林一系的领袖人物。
而易洪呢,是乾盛帝的心腹亲信,既然赵德晦要拉拢贾环,易洪自然也步调一致,而且林如海也是东林一系要争取的对象,贾环跟林如海关系密切,自然也更值得拉拢了。
尽管如此,眼见贾环如此“得寸进尺”,易洪还是有点不爽,所以略带嘲讽地道:“贾秀才还有什么指教?”
贾环拱手道:“不敢,晚生只是斗胆问一问,这些扬州卫的弟兄究竟犯了何罪?”
此言一出,左大寿等几十名军卒均露出惊讶和愤懑之色。
易洪不悦地冷笑道:“抓他们自抓他们的道理,贾秀才不要多管闲事。”
贾环摇头道:“并非晚生多管闲事,只是有点替易指挥担心。”
易洪眼中寒芒一闪,忽然哈哈大笑道:“贾秀才此言何意?在跟本指挥开玩笑吗?”
贾环认真地道:“晚生并非开玩笑,易指挥不妨一边单独聊几句。”说完转身淡定地往远处行去。
易洪眼底闪过一丝狞意,不过最终还是跟了上去,心想,小子,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嘿嘿,那就别怪老子给你点厉害尝尝,这回任谁的脸子也不好使!
冯紫英神色复杂地看着二人走远,同时暗暗猜测二人之间的关系。
且说贾环走到僻静处停下来,易洪行至跟前,阴恻恻地道:“说吧,贾秀才有何高见?”
贾环微笑道:“易指挥可知道前两天,海门县被一伙海盗攻占了?”
易洪点了点头道:“刚刚得知,哪又如何?区区数千贼人,疥癣之疾罢了。”
贾环摇了摇头道:“数千贼人自然不足虑,但是贼子的头目是亢大勇和亢大毅,此二人乃亢令城之子,此番袭击海门县,声称要为父报仇,要是能抓住这两人,指不定便能将此案的幕后势力统统揪出来。”
易洪冷笑道:“这还用贾秀才你提醒,本指挥正因为听到这个消息才从扬州卫的营地赶回城的。”
“那易指挥可知道巡抚大人已经命扬州卫指挥使戴立为先锋,率部赶往海门县平贼了?”
易洪顿时皱起了眉头,他还不知道这事。
贾环拱手道:“据我所知,各处卫所均有火器遗失的情况,若真要彻查,都脱不关系,如此查下去,必然会闹得军中人人自危,军心不稳,如果是平时还好些,但如今群贼来袭,而军队却先乱起来,甚至发生哗变,到时易指挥恐怕也难辞其咎啊。”
易洪脸色阴沉,虽然很不爽,但仔细一想,的确是这个理,而且他也隐约听说,如今各卫所骂自己骂得十分凶,明显犯了众怒。
易洪沉吟了片刻,忽然嘿笑道:“贾秀才,这番话是林大人让你说的?”
贾环摇头道:“此乃贾环的肺腑之言,还望易大人不要见怪。”
易洪盯了贾环两秒,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开去,也不知他听进去了没。
那吕总旗见到易洪返回,便试探地问:“易指挥,这些犯人?”
易洪淡道:“暂时放了!”
吕总旗愕了一下,印象中,头儿从来不会轻易向别人妥协,这个贾环到底说了什么,竟让头儿答应放人。
“算你们走运,滚吧!”吕总旗冷喝一声,命手下人把绳子解开,把左大寿等数十名扬州卫军卒给放了。
左大寿等人自是又惊又喜,纷纷向远处的贾环投去感激的眼神,然后便迅速地离开。
第233章 雨夜登门,过城不遇
是夜,天空下着滂沱大雨,急促的雨点猛烈敲击窗外的芭蕉叶,发出噼哩叭啦的声响,仿佛战场上密集的鼓点,头顶上方焦雷一个接着一个,此起彼伏的闪电撕破漆黑的夜空,也把姬进孝那张法令纹深长的老脸照得忽明忽暗。
姬进孝跟亢令城关系密切,后者甚至认了他为干爹,然而这个干儿子显然不太老实,居然还暗中留了一手。
姬进孝本以为干掉了亢令城和亢大智父子便万事大吉了,即便最后锦衣卫查实亢令城的确勾结海盗顾三麻子贩卖私盐,这把火也烧不到他姬进孝身上,毕竟死无对证。
然而,亢令城却隐瞒了他的次子亢大勇当年没被淹死的事实,如今亢大勇率着数千海盗攻占了海门县,杀死了地方官,还声言要替父兄复仇,试问姬进孝如何还坐得住?所以他让扬州卫指挥使戴立主动请缨平贼,目的便是要尽快把亢大勇和亢毅兄弟剪除,免得事情进一步闹大。
另外,姬进孝还担心亢家兄弟手里有不利于自己的证物,若落入锦衣卫指挥使易洪手中,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现在已经有点后悔太过鲁莽,仓促决定把亢令城和亢大智父子刺杀了。
哧啦……
一道惨白的电光掠破夜空,随即一声炸雷,震得烛台上的烛焰摇摆不定,这时,一名撑着雨伞的小太监急急来到房间门前,禀报道:“总管大人,张老爷来访。”
“谁?”姬进孝皱了皱眉喝问道,外面雷电交加,暴雨如注,他一时间没有听清。
“张老爷!”小太监重复道,雨势太大,他的衣服鞋袜都打湿了。
姬进孝略一沉吟,淡道:“带他到密室,咱家稍后就到。”
小太监忙匆匆地去了。
很快,姬进孝便在密室里见到那位张老爷,两人盘膝席地而坐,良久,张老爷才略带不满地道:“刺杀亢令城父子太过鲁莽了,姬公公应该事先和我商量的!”
姬进孝冷笑道:“当初杀林如海又是谁的主意,如今闹大了,反倒怪起咱家来了?”
张老爷皱眉道:“本人原计划是以慢性毒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杀林如海,岂料竟被贾环这庶子识破了,终是功亏一篑,但这本来也不打紧,不过是寻常的谋财害命案件,然而姬公公却擅作主张,让亢令城指使顾三麻子的人伏击林如海,这才把事情闹大了。”
姬进孝不悦道:“咱家也是为了消除隐患罢了,谁知竟又被贾环那庶子坏了事,要不是这小子突破包围,又跑去云梯关千户所请来救兵,林如海早就死了,又哪来后面这许多事。”
张老爷皱眉气:“贾环此子三番四次坏事,实非吾所料也,但事已至此,咱们互相埋怨也无益,只有想办法尽快把事情摆平了,上面那位爷有点急了。”
“戴立已经率军开赴海门县了,他会干掉亢大勇兄弟的。”姬进孝沉声道。
张老爷摇头道:“亢大勇兄弟麾下有几十艏船,数千熟悉海战的海盗,戴立即便能击败他,但要杀他死们却不容易,除非动用水师围剿独龙岛。”
姬进孝点头道:“此事的确棘手,当初朝廷也出兵围剿过独龙岛,最后却无功而返,如果亢大勇兄弟逃回大海,要杀他们真不易。”
张老爷目光一闪道:“也许,应该联系亢大勇聊一聊!”
姬进孝嘲讽道:“人家想要咱们的人头,你给不给?”
张老爷却淡道:“也许对方是个聪明人,不想要咱们的人头呢?而且不聊的话,咱们也拿不到他的人头。”
姬进孝闻言微愣,继而啧啧地道:“还是你们读书人阴险,那就聊吧,但愿那小子是个识事务的聪明人,对了,易洪已经带着锦衣卫赶往海门县了。”
张老爷淡道:“易洪此人乃行伍出身,颇有几份胆气,不过却好大喜功,作梦都想马上觅封侯,赶去海门县就再正常不过了。”
姬进孝嘿然道:“战场上刀枪无眼,若易洪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皇上指不定会追封他一个伯爵,封侯则不太可能,我大晋立国之今,除了开国四王八公十二列侯外,好像还没有哪位靠军功封侯的。”
……
暴雨如注,楼船的船头和船尾各挂着两盏气死风灯,在风雨中摇飘不定,散发着蒙蒙的光芒。薛宝钗看着如同万箭齐发的河面,还有不远处随着波浪起伏摇晃的小船,情不自禁便想到了两句诗:“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不过如今不是春天,而是盛夏,所以尽管船外急风骤雨,但只穿着薄薄夏衫的薛宝钗也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清凉惬意。
薛姨妈胆子比较小,外面电闪雷鸣的,她便坐在船舱中不停地念佛,婢女文杏在旁边点了一盒檀香,船舱内檀香袅袅。
“宝丫头,不要在风口站太久,仔细着凉了,快过来娘亲这里坐。”薛姨妈见女儿在舱门口站了许久,便出言提醒道。
“如今天气热着呢,正好凉快一会,那就这么容易着凉了。”薛宝钗笑道,不过还是依言走回母亲身边坐下。
这时正好头顶一声炸雷,吓得薛姨妈赶紧双手合拾念了一声阿弥托佛,道:“这夏天的天气最是变化无常,白天还好大的日头,热得要命,谁知这会竟又打雷刮风下雨,幸好这里还是运河,要是刚好驶入了大江,风急浪高,可不是闹着玩的。”
莺儿笑道:“怕什么,咱们的船大,再大的风浪也掀不翻。”
薛姨妈忙面色一变,忙道:“呸呸呸,小人儿家不更事,龙王爷有怪莫怪。”说完便要拧莺儿的嘴。
薛宝钗忙笑着挡下道:“娘亲你饶了这小蹄子一遭吧,回头女儿教训她。”
薛姨妈这才作罢,又念了好几声佛,莺儿暗吐了吐舌,倒是不敢再造次了。
也不知是不是薛姨妈念的佛起了用,外面的风雨渐弱,雷声电光也销声匿迹了。
薛蟠从下层船舱走了上来,两颊微醺,显然刚喝过酒,薛姨妈见状皱眉道:“咋又喝酒了?”
薛蟠满不在乎地道:“就喝了两杯,对了,明日船便要到扬州了,咱要不要拜访一下林姑父?”
薛姨妈目光望向薛宝钗,显然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薛宝钗沉吟道:“到底是亲戚,不能失了礼数,那明日便在扬州码头稍作停留,大哥登岸入城探望一下林姑父即可。”
薛蟠忙道:“妹妹和母亲不去?”
薛宝钗摇头道:“咱们薛家和林家虽是亲戚,但到底又隔了一层,而且林家后宅没有女主人操持,我和妈去不方便,大哥代我们问候一下林姑父和林妹妹即可。”
薛蟠闻言大失所望,这货本来还想在扬州盘桓几日,找几个欢场老相好聚一聚旧情的。
薛宝钗聪慧过人,显然也瞧出了薛蟠的那点小心思,便告诫道:“大哥明日拜访完林姑父便速归船,不要在城中逗留,咱们这次是回金陵奔丧的,不是游山玩水,那边还等着咱们呢,可不敢耽搁太久。”
薛蟠此人虽然浑,但对这个能干的妹妹却是十分敬爱,便点头道:“好吧,那我快去快回!”忽然又眼珠一转道:“对了,听说环兄弟如今也在林府,妹妹可有东西要我带给他的。”
薛宝钗点头道:“倒是有几样东西,是探丫头和云丫头她们给环兄弟的回礼,你明日一并带了去吧。”
第二日,薛姨妈一家子的楼船抵达了扬州城南码头,薛蟠便带着两名仆人登岸入城,前往巡盐御史衙门拜见林如海,谁知竟扑了个空,原来林如海昨日已经率领高邮卫和泰州卫开赴海门县了,而贾环也随行参谋了。
薛蟠这货没见着正主,而作为外男,自然也不可能到后宅见林黛玉,只能悻悻地出城登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