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已笑东风。魂飞庾岭春难辨,霞隔罗浮梦未通。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虹。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贾政吟完后禁不住脱口赞道:“好,这首比宝玉那首又强些,立意更高一筹!”
此言一出,王夫人和王熙凤笑容有点发僵,不过后者反应倒快,立即笑道:“不得了,林妹妹刚来时我就惊为天人,心想这天下间竟有如此标致的人物,倒不像是老祖宗的外孙女,更像是嫡亲的孙女了,没成想林妹妹的诗竟然作得那好,敢情还是个小才女。”
贾母笑呵呵地道:“你姑妈(贾敏)本就是个才女,林姑爷更是探花及第的大才子,玉儿能不有才?”
“哎哟,敢情这是遗传的,难怪!”王熙凤笑嘻嘻地道:“那今晚的彩头就是林妹妹的了,也算是给咱们女儿家长了脸。”
贾母心里也犯难了,毕竟手心手背都肉,而且贾政已经明说林黛玉的诗要比贾宝玉强些,她即便想偏心,把彩头给宝玉也是不能了。
贾宝玉倒是无所谓,彩头给了林妹妹他同样高兴,便笑道:“林妹妹这首诗确实好,比我高明,彩头应该给她。”
贾政正要宣布今晚的诗魁,却发现面前还有一张宣纸,上面的字写得一般,便随便扫了一眼,不过立即便愣住了,仔细地读起来。
贾母等人见状都下意识地安静下来,贾宝玉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他知道最后一份诗稿正是贾环写的,难道环儿真的写了一首好诗?
林黛玉看了一眼远处安静而坐的俊秀少年,不由生出一丝期待来,不过她有点不信,贾环作的诗能比自己还好。
这时,贾政已经细读完贾环的诗作了,心情似乎很矛盾,坐在那犹豫不决,贾赦见状心中一动,笑道:“政弟似乎难以取舍,且取来让我一观。”
贾政只好将贾环那份诗稿递给了贾赦,后者接过后好整以暇地清了清嗓子,扬声念道:“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凡尘处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
“好诗,好诗啊,吾以为今晚此首最佳,政弟以为呢?”贾赦捋着胡子摇头晃脑地道。
贾赦此人残暴好色,唯独肚子里的墨水少得可怜,他懂个屁鉴赏,但是他向来不爽老母偏心贾政,自己明明是荣国府长子,也继承了祖上的勋爵,老母却偏偏让贾政住在中路,作荣国府的当家人,所以此时逮着机会便开始整活了。既然贾母、王夫人和王熙凤她们想把彩头给贾宝玉,且都不待见贾环这个庶子,他偏就要帮贾环一把,也好膈应一下王夫人等人。
其实贾政也觉得贾环的这首诗最佳,之所以犹豫不决倒不是因为纠结,而是奇怪年仅七岁的小贾环竟能写出如此一首醇厚细腻的咏梅诗来,光是颔联就引用了两处典故,可谓传世之佳句,依他的经验来看,没有一定的人生阅历是写不出来的,所以他有点怀疑是贾环抄来的诗,可是他搜尽枯肠也想不起是哪位前人所作。
呵呵,贾环这首咏梅诗的确是抄的,不过却是出自明朝诗人高启的《咏梅九首》,而这个红楼世界中根本没有明朝,估计也没有高启这个人物了,贾政怎么可能想得出来呢?
元末的王冕和明代的高启都是咏梅的高手,而高启这首乃咏梅名篇,水平摆在那了,比林黛玉和贾宝玉这两首强得不是一星半点,只要有点鉴赏能力都能分辨得出来。
所以听完贾赦的吟诵后,贾宝玉和林黛玉都自愧不如,不约而同地望向贾环,前者目光复杂,后者则目露异色。
贾母虽然水平有限,但也觉得的确是贾环写得好,不过她向来不信贾赦这个不俏子,所以还要贾政确认一下,便问道:“我也不懂哪好,哪不好,老爷你觉得哪首好?”
贾政虽然迂腐,但也是愚直之人,否则也不至于混了几十年官场还是个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便如实地道:“回母亲大人,环哥儿这首……的确要好些。”
此言一出,四下都安静了,王熙凤更是牙疼般捂住了腮帮子,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她本是想捧贾宝玉讨好贾母的,结果最后竟给环老三作了嫁衣裳。
王夫人心情莫名的压抑,只能低头喝茶掩饰内心的不悦和烦燥,这个庶子贾环越来越让她感到不安了。
贾母作为一家之主,格局到底要大些,她虽然偏爱衔玉而生的贾宝玉,但贾环到底也是她的孙子,而且作为家主,众目睽睽之下自然要做到一言九鼎,公平公正,所以她点头道:“既然如此,今晚的头彩便是环哥儿的了,环哥儿你过来!”
贾环连忙走上前行礼道:“老祖宗!”
贾母看着眼前挺拔俊秀,而且气质从容儒雅的庶孙,既欣慰又有点头疼,其实她也很清楚,贾环越是优秀,对宝玉来讲是越不利的,王夫人肯定也会越不安,不过呢,对整个家族来讲却是件好事,一个家族的兴旺发达,离不开人才,只有人才辈出,家族才会长久兴盛。
所以贾母衡量了片刻,还是笑容和蔼地问道:“我之前讲了,除了出十两银子彩头,还会另赏一样东西,环哥儿想要什么?”
此言一出,就连贾政贾赦都屏住了呼吸,王夫人和王熙凤神色更是不自然了。
在四周目光的注视一下,贾环倒是感到一丝丝压力,小心翼翼地道:“老祖宗,环儿的身子以前很弱,自从上次受伤后就更弱了,现在每天早上都锻炼身体,发汗多,所以锻炼完后习惯洗个热水澡,但是厨房早上不提供热水,所以环儿想在院子搭个炉子专门烧水用,请老祖宗允准!”
贾政闻言松了口气,他本来还担心贾环这孽障狮子大开口,所以都准备大声呵斥了,幸好这孽障还算懂事,所提的要求并不过份。
王熙凤和王夫人看着恭顺地低着头的小贾环,心情都莫名的复杂。
贾母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贾环小心翼翼提出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件小事,倒是怪可怜见的,便笑道:“这个容易,宝玉那里就搭了一个,如今天气寒冷,平时热一下饭菜也方便,凤丫头,回头找人给环哥儿院里也搭一个炉子吧,嗯,姑娘们也一视同仁。”
三春闻言均是欣喜万分,没想到因为贾环一句话,大家平白多了一项福利,连忙欣喜地道:“多谢老祖宗!”
贾母呵呵一笑道:“我倒是忽然醒起了一件事,凤丫头,现在服侍环哥儿的红菱,年后好像就要出府了吧?”
王熙凤连忙道:“是的,红菱如今也大了,她老子娘日前说要赎她出去,还定好了一门亲事。”
“赎就不必了,红菱这丫头我知道,人还是很好的,当年花了二两银子买她,如今服侍了主子七八年时间,没功劳也有苦劳,又岂能再要人家老子娘的银子,卖身契且还她吧,通知她老子娘年后来领人,再封十两银子,就当是她出嫁的贺礼。”贾母道。
王熙凤笑道:“好的,其实老祖宗就算不吩咐,我也不会要人家银子,咱们家虽然不宽裕,但也不指望那几两银子过活,倒不如落个好名声。”
贾母点头道:“是这个理!”
贾环连忙替红菱道谢。
贾母沉吟道:“红菱出去后,得安排一个伶俐的丫头替她。”
王夫人连忙道:“暂时在我屋里匀一个二等丫头给环哥儿使用吧,倒也不必费事了。”
贾环心里咯噔一下,老实讲,他并不想要王夫人屋里的丫环,因为极有可能是个耳报神,他可不想自己日后的一举一动都在王夫人的监视之下,所以道:“谢过母亲好意,不过环儿如今也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倒是不必再往屋里派人,而且母亲身边的人都是用顺手了的,调走只怕母亲日常不方便。”
贾母笑道:“你倒是孝顺,不过咱们这种人家的公子哥儿,身边若没个服侍的人,又成何体统,这样吧,调我屋里的人,待我先琢磨过再定。”
贾环闻言只好道谢。
贾母摆了摆手道:“夜深了,大家都散了吧,今晚就到这了。”
此言一出,贾珍和贾琏等人如逢大赦,立即兴冲冲地溜了,显然还有下半场,各自寻欢作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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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俏平儿花落谁家?
贾母一走,各人也纷纷散去,贾政却招手把贾宝玉、贾环和贾兰三人叫到跟前。
看着眼前两个儿子和一个嫡孙,贾政莫名有些欣慰,自己这一房所出终究比其他几房要强,现在就连顽劣的庶子贾环也“改邪归正”了,嫡孙贾兰年纪尚幼,却颇有其父的样子,长大后想必也不会差。
贾宝玉向来畏惧贾政如虎,此时低着头一声不吭,而贾环和贾兰也表现得有点紧张,区别就在于贾环是装的。
“孽障,近来可曾念过一页书?”贾政盯着贾宝玉喝问道。
贾宝玉连忙道:“孩儿每天都有念书写字。”
贾政冷哼一声道:“当真?”
贾宝玉面色发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贾政冷笑道:“你别以我不知道,真要检查起来,只怕老太太大过年的又不得受用了。”
贾宝玉低着脑袋不敢吭声,这段时间他都在围着林妹妹转,变着法子哄她开心,一个月时间只写了两篇字,书也很少看。
“你也不小了,过完年就要满十岁了,你大哥在的年纪已经念完四书,开始攻读五经了,你也该上进些,我不指望你十四岁入学(中秀才),十八岁终归也要要入学了,等过完年,我打算给你们聘一个学问好的先生来府上坐馆,你们几个要好好念书,听清楚了没?”
贾宝玉闻言暗暗叫苦,他最讨厌读书写文章了,若请了个先生在家坐馆,岂不是得天天被监督着学习,以后休想得快活了。
小贾兰却十分高兴,因为即便没有老师,娘亲还是会每天督促他学习的,如今跟宝叔和环叔一起读书,反而有个伴。
至于贾环,前世就是个学霸,学习什么的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听清楚了!”三人不管乐不乐意,这时都恭敬地答应下来。
贾政捋了捋胡子,目光转到贾环身上,声色俱厉地训斥道:“环儿,你的诗虽然写得不错,但那手字实在不敢恭维,以后多练字,我会不定时检查,若还是没有长进,仔细你的皮!”
贾环暗汗,自己虽然故意把字写丑了,但也不至于那么差吧?而且,丫的就不能好好说话,非得疾言厉色才能彰显威严吗?
贾环内心很不爽,但表面还是诚惶诚恐地道:“是!”
王夫人眼见贾环被训斥,心情倒是略好了些,殊不知贾环只是为了藏拙,才故意把字写丑了,而且,要不是为了那一百两银子的彩头,贾环今晚甚至会随便写一首烂诗糊弄过去。
接下来,贾政又勉励了小贾兰两句便让三人离开了。小贾兰奔回母亲李纨身边,兴奋地道:“娘亲,老爷说年后请先生来府上坐馆,让孩儿和宝叔环叔他们一起读书。”
李纨道:“那你要好好向宝叔和环叔学习了。”
如果是以前,李纨是肯定不乐意让儿子和贾环亲近的,但是近来后者跟换了个人似的,特别是今晚这首咏梅诗太惊艳了,连她都佩服万分,所以现在她倒希望儿子能跟贾环一起读书,学习对方的长处。
“嗯,我会的!”贾兰点头挥挥小拳头。
李纨眼见儿子如此好学,不由欣慰地笑了,瞬间美丽不可方物,毕竟位列金陵十二正册,颜值还是相当高的,可惜年纪轻轻便守了寡。
且说贾环回到住处,一众丫环婆子立即喜气洋洋地围上来讨赏,显然都知道了他夺了彩头,而贾环也十分豪爽地每人赏了一两银子,一时间人人欢欣雀跃,喜笑颜开,跟着这样的一位爷,谁不开心啊,一赏就是两个月的月钱!
红菱苦笑道:“三爷,你这样子会宠坏她们的。”
贾环笑了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过年的,难得大家高兴,对了,这几天府里应该会派人来搭炉子,红菱姐姐你留意一下。”
红菱欣然点了点头,没想到短时间内,三爷便解决了伙食和炉子的问题,而且根本不用看琏二奶奶的脸色,从此以后,看谁还敢小看三爷。
“已经子时末了,三爷洗洗睡吧。”红菱盛来了热水柔声道。
贾环点了点头,净手洗脸,换了睡衣便上炕安寝了,眼下已经差不多凌晨一点,他的确很困了。红菱给贾环掖好帐子,便轻手轻脚到了外间,在绣墩上坐下做针线活。
小雀儿从外面进来,跺了跺冻得发麻的双脚,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低声道:“红菱姐姐,再不睡就要天亮了。”
“你先睡吧,我这鞋底快纳完了!”红菱轻声道。
小雀儿哦了一声,却没有挪步,红菱抬头奇道:“还不去睡?”
小雀儿有点不舍地道:“红菱姐姐就要出府了,我舍不得你走啊。”
红菱闻言也是一阵怅然,叹了口道:“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等我走了,自然会有更好的来。”
小雀儿搬了一只杌凳在红菱旁边坐下,满脸愁容地道:“要是来了个厉害的怎么办?”
红菱笑道:“那你们只好自求多福了。”
小雀儿嘟着嘴道:“人家当你是知心人,这才跟你说体己话,你倒幸灾乐祸起来,仔细嫁个厉害的男人治你,到那时才落了我的现眼。”说完捂着嘴偷笑。
红菱脸上一红,嗔道:“人家开个玩笑,你这小蹄子就当真了,慢说老太太屋里没有厉害的,即便有,又派来了这里,有三爷在,你担心什么?”
小雀儿闻言笑道:“说的也是,姐姐觉得老太太会派谁来服侍三爷?”
红菱摇头道:“我哪里猜得着,反正不会是鸳鸯和琥珀,老太太离不开他们俩。”
…………
李纨看着儿子贾兰入睡了,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见到平儿还在外间做针线活,便低声道:“到卧室来,有话跟你说。”
平儿搁下做好了一大半的汗巾子,起身默默地跟在李纨后面进了卧室。
李纨把油灯挑亮了一些,转身发现平儿还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吹风,不由暗叹了口气,这才五六天的光景,好好一个伶俐的丫头,咋就消沉如斯呢,一时倒不忍责怪了,轻声吩咐道:“把门关上吧,别在风口里傻站着,仔细着凉了。”
平儿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把房门关上,李纨拍了拍炕头道:“这里坐,暖和些!”
平儿道谢一声,在李纨对面坐下,烛光映照过,本来俏丽的容颜明显憔悴了许多,脸上尽是疲惫之色。
“昨晚又没睡好?”李纨关心地问。
平儿摇了摇头:“睡不着。”
李纨叹道:“傻丫头,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
平儿鼻子一酸道:“这就是我的命,死了倒也干净。”
“瞎说什么,大过年的生呀死的!”李纨嗔道。
平儿红着眼圈道:“大奶奶,对不起,是平儿口不择言,不过,真的没指望了。”
李纨犹豫了片刻,叹道:“你那主子爷把你晾这不闻不问,看来主仆情份是尽了,我倒是有个主意,只不知你乐不乐意?”
平儿疑惑地看着李纨,后者微笑道:“今晚的合欢宴上,老爷考究了哥儿和姑娘们的学问,环三爷得了彩头,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实在难以置信。”
平儿表情复杂地道:“环三爷的确今非昔比了,平儿早就觉得他跟换了个人似的。”
李纨的心情亦有些复杂,以往毫无存在感的庶子贾环突然崭露头角,对自己的兰儿来说,也不知是坏事还是好事,笑了笑道:“环三爷屋里的红菱年后就要赎出府了,老太太打算挑一个人来替她侍候环三爷!”
平儿愕了一下,继而吃吃地道:“大奶奶的意思是让我……让我去?”
李纨点了点头道:“那边你是回不去了,出府又无依无靠,随便配个小厮只怕你更不乐意,还不如去伺候环三爷呢,总归有个着落不是?”
平儿脸色绯红道:“这……只怕不合适吧。”
李纨道:“以前的确不合适,但是现在应该没问题,你如果乐意,我出面跟太太和老太太说,凤丫头那边你也不用担心,估计她也是巴不得的,剩下你们那爷,只要老太太发话,想必他也没话可说了。”
平儿垂首默不作声,经过几天的痛苦煎熬,她对王熙凤和贾琏仅存的一点期盼也湮灭了,如今让她去服侍贾环自然也是乐意,苟且得几年算几年,幸好贾环年纪尚幼,倒是不用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
李纨见平儿沉默,便知晓对方心意了,笑道:“既然如此,我明日先说服太太,再让太太跟老太太提起,理应没有问题的,你且去安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