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脸色铁青,颤声道:“孽障,香菱自打进了咱们家,服侍起主子来几时不是兢兢业业,尽心尽力?你既然不待见她,当初何故要抢回来?还闹出了人命官司,罢了罢了,这便叫人伢子来领走,多少卖几两银子,也总比让你打死的好。”
薛姨妈说完便让人把香菱带下去发卖,后者却哭着不肯走,正闹得不可开交,有人叫道:“姑娘回来了!”
片刻,果见薛宝钗领着婢子莺儿和文杏赶来,头上还戴着一顶幂篱,热得香汗淋漓。
原来薛宝钗刚从外面盘账回来,听闻大哥又闹腾,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匆匆赶来灭火。
香菱一见宝钗,顿时如获救星,哭着上前跪道:“姑娘救我,太太要把我卖了,婢子宁愿死也不出这个门。”
薛宝钗见到香菱浑身伤瘀,哭得不成形,不由大吃一惊,莺儿和文杏二婢更是既气愤又同情,这都打成什么样了,分明是要人命嘛,大爷也太过份了。
薛宝钗温言安慰了香菱几句,这才对薛姨妈问道:“好端端的,娘亲何故要卖香菱?”
薛姨妈气咻咻地道:“还不是你大哥闹的,既然如此不待见,倒不如卖了的干净,大家过太平日子,省得家宅不宁。”
薛宝钗笑道:“娘亲你又气糊涂了,咱们家从来只知买人,并不知有卖人之说,倘或让外人听了,岂不笑话,既然大哥不要她,便留着我使唤吧,正好我缺人使。”
香菱急忙跪倒在薛姨妈面前哀求,情愿跟着姑娘,薛姨妈本来也是个慈和之人,刚才只是气头上,并非真要把香菱卖了,此时便也默许了。
薛宝钗让莺儿把香菱扶下去上药,一面责道:“大哥才病了一场,不好生将养着,又动什么肝火?还把香菱打成那样,忒不像话了,香菱再有不是,好歹也服侍了你几年。”
薛蟠瞪着牛眼道:“是这贱婢自找的,谁让她维护环老三!”
薛宝钗微愕,目光望向薛姨妈,后者沉着脸道:“环哥儿今天上门向我请安,这孽障知道了便生了一股邪火,抄起门闩想打人,香菱拦了他一下,他就打香菱,还说了一堆混账话。”
薛宝钗心中一紧,脱口道:“可打着了?”说完不觉脸上微热。
薛姨妈看了女儿一眼,心里暗叹,摇头道:“环哥儿坐了一会就告辞了,倒没有打着。”
薛蟠怪眼一翻,牛比哄哄地道:“要不是你们拦着,我非打死环老三不可。”
第359章 乡试开考
薛姨妈斥道:“又说的什么混账话?且不提亲戚情面上,环哥儿还救过你的命呢,你不知恩图报就算了,还对人家喊打喊杀的。”
薛蟠冷笑道:“环老三的确救了咱们不假,可若不是他把凶匪亢大勇往应天府地界驱赶,咱也不会遇险,也就犯不着他来救了。”
薛姨妈被气笑了:“你这是强词夺理,敢情环哥儿剿匪,保护百姓还有错了?你让那些保家卫国的将士作何感想?”
薛蟠白眼一翻道,耍浑道:“爱咋想咋想,反正老子不欠他环老三的,以后他若敢上门,我便打将出去,总之,有他无我,有我无他,我薛蟠与环老三势不两立。”
薛宝钗闻言心里不是滋味,一边是亲大哥,一边是贾环,她夹在中间替谁说话都不好,只能黯然神伤,瞬间心灰意冷,叹了口气道:“你们都别吵了,大家消停一会吧。”说完便落寞地转身走了出屋去。
薛姨妈眼见女儿身心俱疲的样子,既心疼又是无奈,生气地戳了一指薛蟠的脑门道:“都是你惹的,放着生意不管,终日花天酒地,还惹事生非,你看哪家的姑娘像你妹妹那样,栉风沐雨,累死累活,终日为家计奔忙的?这个当哥的不心疼她不说,还惹她伤心。”
薛蟠委屈地道:“娘亲你也不是只知道埋怨我?环老三可把我整惨了,要不是我命硬,只怕已经一命呜呼了,你还替他说话呢,到底我是亲儿子,还是环老三是你亲儿子?”
薛姨妈气道:“孽障,说的什么混账话,若是别人就算了,娘亲告到应天府衙也要讨个公道,可是环哥儿到底救过咱们全家性命,你让为娘怎么办?
况且,你不招惹人家,人家能收拾你?都是你自找的,那香菱不是个美人胚子,好好放着家里现成的不要,偏要骚狗似的讨人家环哥儿的宠婢,你不要脸,为娘还要脸呢!”
薛蟠被骂得狗血淋头,又自嘴硬道:“一个婢女而已,值当什么,我又不是白讨他的,用香菱和一座房子换呢,他环老三不乐意,拒绝就是了,犯得着把孩儿往死整,罢了,既然娘亲和妹妹都护着他,以后我大不了绕着他走,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也省得娘亲和妹妹不快。”
薛姨妈年近半百,只得薛蟠一株独苗,本来便过于宠溺,此时见儿子说了软话,反而又心疼起来,叮嘱其好生养病,又另安排了一名伶俐的丫头接替香菱服侍薛蟠,这才离开了房间,回到自己的住处。
“唉!”薛姨妈刚坐落便叹了口气。
婢女同喜同贵正在旁边侍候,一捶腿,一个倒茶。同喜一边倒茶,一边道:“太太可是还在为大爷的事烦心?”
薛姨妈又叹了口气道:“环哥儿什么都好,只是性格过于强势了,只要惹了他不快,不管是谁也不留情面,下手还不知轻重,罢了,以后还是少见为好,下次他若再来拜访,便找个理由让门子把他打发走吧,我也是惹不起的。”
同喜和同贵对视一眼,看来太太这次真生气了,环三爷是个不错的人,倒是要替他回旋一二。
“太太,婢子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同喜一边把茶端给薛姨妈,一边笑道。
薛姨妈抿了一口茶道:“有什么当不当的,你们也服侍我十几年了,说这些岂不见外!”
同喜小心翼翼地道:“依婢子看来,环三爷到底是带过兵剿匪的爷们,手上沾了血的汉子,又岂会没点气性?譬如咱舅老爷,也是戎马一生的人物,杀伐果断,如今高居兵部尚书一职,他只是看着你不说话,那气势就够慑人的,谁还敢触犯他?
环三爷表面温文尔雅,但内里却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又对身边的侍婢极宠,大爷不知就理,犯了他的大忌,他生起气来教训大爷一顿也是常情。”
同贵笑着附和道:“是啊,而且婢子觉得环三爷下手还是有分寸的,恐怕他也没料到大爷呛了那污水进肚子会大病一场。”
薛姨妈只沉默不语。
同喜又道:“婢子斗胆说一句,大爷也老大不小了,还终日那样胡混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偏生他也不怕太太,姑娘的话他倒听得进去,但回头便忘了,依然我行我我素,没人能制得了他。所以婢子觉得,如今环三爷教训他一顿,让他吃个亏反倒是好事。”
薛姨妈皱眉道:“什么好事,闹得死仇似的,倒是宝丫头夹在中间为难。”
同喜笑道:“太太别看大爷闹得凶,喊打喊杀的,婢子却是瞧出来了,大爷定是怕环三爷的,否则以大爷那霸王性子,早找上门去报复了,还用得着环三爷自己上门。”
薛姨妈心中一动,细细回想了一遍,还真是如此,就蟠儿这霸王,如果真要打人,香菱如何拦得住,只怕一早就冲出来了。
这时同喜又道:“所以啊,婢子觉得大爷畏惧环三爷倒是件好事,正该有个人来管束他。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倘若大爷真改了,学得环三爷几分本事……”
薛姨妈没等说完便双手合拾道:“阿弥托佛,别说几分,蟠儿能学了环哥儿一点皮毛,那也是祖坟冒青烟了。”
同贵笑道:“那环三爷以后若上门来,太太见还是不见?”
薛姨妈笑斥道:“敢情你们是当说客来了,到底拿了多少好处?”
同喜忙跪倒道:“婢子也是就事论事,太太觉得对便听,若不中听,便当婢子胡言乱语好了。”
薛姨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起来吧,我自有考量。”说完便站起身,往薛宝钗的往处行去。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眨眼便至大晋乾盛七年的八月初六。在这个金秋送爽,桂花飘香的时节,南直隶的乡试如期举行了。
南直隶的乡试在江南贡院内举行,其占地面积极广,可同时容纳两万名考生。这一日天未亮,贾环便起了床,在曼达琳的服侍下梳洗完毕,然后带上一应物品赴考,并且顺利进场拿到了号牌。
乡试一共考三场,每场连考三天,吃喝拉撒都得在考场内完成,所以说,这不仅是技术活,还是体力活,身体素质差点,只怕是熬不到最后的。
另外,乡试不同于童子试,每场考完是不发案的,直到三场考完后才会统一评卷,九月初才会揭晓最终结果。
第360章 祸事临头
林之孝站在江南贡院的大门外,远远地看着贾环顺利进了考场,这才招呼儿子林忠和林富二人离开。
林富不解地问:“阿爹既然想让我和大哥在环三爷面前好好表现,为何刚才不趁机上前见礼,也好让环三爷知道咱们特意前来给他送考啊,如此悄摸摸的,三爷也不知道,又岂会承咱们的情,念咱们的好?”
林之孝冷笑道:“咱们本是奴才,侍候主子是本份,若干了点鸡毛蒜皮的分内事,就指望着主子承你的情,念你的好,岂不可笑?”
林富神色讪讪的作不得声。
林之孝教训道:“若要主子看好你,你得比别的奴才会做事,比别人妥帖周到,甚至乎举一反三,不过,但要主子重用你,光凭这些还是远远不够的,你还要管得住自己的嘴和手,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拿的更不要拿,你们老子我在府里管了十几年银库,凭的是什么?无非是“可靠”二字罢了。”
林忠和林富兄弟皆俯首受教。
林之孝又道:“环三爷是极聪明的,见着咱们只怕便猜到几分来意,如今乡试才开始,还是不要令他分心为妙,只等放榜之后再上门拜见吧。”
林忠看着贡院门前,还在等候入场的巨长考生队伍,砸舌道:“听说今年南直隶的考生有一万八千多人呢,阿爹觉得环三爷能否高中?若是落榜了,必然心情不好,到时咱们岂不是正好碰钉子上了?”
林之孝捋须道:“环三爷三年前便连中小三元,按理说沉淀了三年,学问理应更加精进了,又有林姑爷亲自指点,通过乡试应该是没问题的,不过世事难料,落第也不是没可能的,到时再随机应变吧。”
当下,父子三人便离开贡院,返回贾家位于乌衣巷的老宅。话说林之孝父子只是比贾环晚了一天进城,这段日子都住在贾家原先的老宅,不过半个月来,一直没有打扰贾环,可见林之孝此人确实十分沉得住气。
且说林之孝父子三人返回贾家老宅途中,正好经过秦淮河边上的一家青楼,名曰“偎翠楼”,乃秦滩河一带极有名的勾栏,门面大档次高,姑娘的质素也极好,所以尽管消费高,但生意却是很好,吸引了大量的公子王孙,文人墨客前来闻香逐蝶,流连于此销金温柔乡中。
正当林家父子感叹此勾栏门面之奢华时,街上突然乱了起来,一队身穿飞鱼服,腰悬绣春刀的锦衣卫杀气腾腾地赶到偎翠楼前,倾刻便将房前屋后团团围住,林家父子也被惊慌的人群挤到了街道一侧。
“咦,锦衣卫都出动了,如此大阵仗,恐怕不简单,不知哪个又要倒霉了。”林忠低声道。
林之孝严厉地瞪了儿子,示意噤声,一边抻长脖子看热闹。
这时刚好是早上七时许,偎翠楼还没开门营业呢,但是锦衣卫却不管这些,直接破门而入,并且逐个房间搜查,瞬时鸡飞狗跳,乱作一团。那些衣衫不整的青楼女子,以及留宿的嫖客狼狈地逃出来,白花花的肉身让人眼花缭乱,膛目结舌。
偎翠楼的老鸨又惊又气,不过面对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即便她后台很硬,此刻也不敢挺腰子,只找到带头的那名锦衣卫百户,一边塞了一锭银子,一边陪着笑脸道:“将军万福,不知何事竟惊动了你们大驾?姑娘们胆子小,受不得惊,还望将军高抬贵手,万事好商量。”
那锦衣卫百户熟练地收了银子,笑道:“妈妈放心,我们只是奉命前来抓一名犯人,与偎翠楼无关,抓到人就马上走。哎,弟兄们悠着点儿,不要横冲直撞的,吓着人家姑娘是事小,若是哪位仁兄惊慌之下折了鸟儿,岂不作孽!”
那些锦衣卫都大声哄笑起来,依旧乐此不彼地四处搜查,甚至趁机占些手足便宜,楼上楼下,惊呼声此起彼伏。
那老鸨心中暗怒,却又发作不得,只能问道:“将军要抓何人?奴家这儿向来是守法经营的,可不曾敢作奸犯科。”说完又暗中塞了一锭银子。
那锦衣卫百户这才大喇喇地道:“金陵薛家的大爷薛蟠,外号呆霸王者,可是在你们这里过夜了?”
老鸨暗吃了一惊道:“在的在的,只是薛大爷犯了何事?”
锦衣卫百户冷笑道:“这你就不用问了,反正事儿不小,你将他交出来便是,若敢私下藏匿,或通风报信让他逃跑了,只怕你这偎翠楼也甭想再开下去了。”
老鸨吓得脸色剧变,急忙道:“薛大爷在后面的玉翠阁,奴家这就带您去。”
于是乎,老鸨领着一众锦衣卫,直扑偎翠楼的后宅,那里有几座单门独院,住着的都是当红粉头。
原来薛蟠这货近日已经大病痊愈了,结果故态复萌,依旧每天与一帮纨绔厮混,每日不是溜犬架鹰,就是眠花宿柳,昨晚在偎翠楼点了个红牌姑娘饮酒作乐,夜间便留宿在偎翠楼的玉翠阁里。
且说薛蟠那货荒唐了一晚,累得够呛,此刻还在呼呼大睡呢,并不知道已经祸事临头。
嘭……
随着一声大响,房间门被暴力撞开了,那名锦衣卫百户带着弟兄们撞门而入。
“啊!!!”
“呀!!!”
床上响起了两声尖叫,紧接着,两具白花花的人体便惊慌失措地跳起来,迅速扯上衣服遮挡要害部位。
看得出,这是一对年轻男女,女的相貌姣美,正是偎翠楼的红牌之一,男的却也十分俊俏,只是动作娇柔,眼神妩媚,看着别扭之极。
那锦衣卫头目愕了一下,继而脸色一沉,盯着那名娘里娘气的男子道:“你为何会在此?”
那名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惊惧,表情忸怩地道:“周百户……你你来此作甚?”
这时,床上又是一阵响动,薛蟠那货打着呵欠坐起来,不满地嚷道:“哪不开眼的,敢来惊扰蟠大爷的好梦?”
那周百户死死地盯着薛蟠,目光阴冷,嘿嘿冷笑道:“你就是薛蟠?”
薛蟠眼都不睁一下,好整以暇地道:“没错,就是你蟠大爷我,大清早的不让人安生,你小子是不是活腻了,难道不知道我薛蟠是谁?”
周百户怒极反笑,挥手喝道:“绑了!”
身后的锦衣卫立即一拥而上,把薛蟠擒住,这货才意识到不对劲,睁开眼睛大嚷道:“你们作甚?放开老子!”
结果睁眼发现来人竟是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薛蟠这货顿时傻了眼,吃吃地道:“锦……锦衣卫?我犯了何事,你们抓错人了吧?”
周百户走上前,左右开弓扇了薛蟠两记耳光,笑骂道:“蟠大爷是吧?我入你大爷的,刚才不是很嚣张吗,再嚣张一个试试?”
薛蟠被抽得脸颊红肿,人也清醒了几分,惊怒地道:“你们凭什么抓人打人,锦衣卫就了不起?我舅舅是兵部尚书,姨夫还是国丈老爷,再打我一个试试?”
那周百户竟然丝毫不怵,抬手又给了薛蟠两记耳光,狞笑道:“讨饭的见过,还没见过讨打的,老子打你又如何!”
“反了反了,你一个小小的百户,竟然打老子!”薛蟠又惊又怒,一边威胁道:“有种便报上名来,不整死你,老子就不是呆霸王。”
周百户冷笑道:“老子叫周化,金陵镇抚司,雷镇抚麾下的百户,可认准了,别到时在阎王爷跟前告错了状,带走!”
薛蟠虽然浑,但闻言顿时意识到不妙了,一股寒意直透脑门,连最后一点酒意也吓跑了,一边挣扎一边惊叫道:“我又没犯事,凭什么抓我?”
周化嘿笑道:“蟠大爷名下是不是有一座船场叫顺兴隆?”
薛蟠愕然地点了点头:“没错,是本大爷的船场。”
“大约一个多月前,你卖了一批旧船,是也不是?”
薛蟠又点了点头。
周化冷笑道:“那就没错了,带走!”
一众锦衣卫立即押着薛蟠往外走,任凭他如何挣扎叫喊也没用。
薛蟠的两名小厮听到动静,急忙赶来拦阻,结果当场就被锦衣卫拍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