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乌头
第二天一早,贾环又到林如海的房间问好,后者今日的精神似乎好了些许,吃了一整碗的燕窝粥,林黛玉不由暗暗欢喜。
“姑父今日似乎精神见长了,昨晚可睡得安稳?”贾环问道。
林如海微笑道:“半夜醒了两次,不过确实比往日安隐了些,怕不是托了环儿你的福气吧。”
林黛玉闻言不由暗想,环儿当初在赶鸭子上架的情况下连中小三元,取得秀才功名,可见也是有大福气之人,如今他刚来,父亲的病便有所好转,指不定还真托了他的福呢。
贾环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正在给林如海按摩大腿的郑姨娘,微笑道:“俗语说得好,是药三分毒……”
估计是做贼心虚,那郑姨娘闻言脸色刷的便变了,按摩的动作也滞了一下,随即把头垂得更低了,显然在掩饰自己的失态。
贾环见状便更肯定了几分猜测,笑着续道:“姑父这数月来不停地吃药,怕是影响到肠胃了,这不,昨日少喝了一剂反倒见精神了,依我看,索性停药几天试试,也许能收到奇效也说不定呢。”
林如海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道:“倒是有几分道理。”
郑姨娘闻言暗急,开玩笑般道:“人家病了,大夫都安排吃药,倒是环哥儿劝不要吃药,这是哪门子医术?若病了都不用吃药,那还要大夫作甚?人人都能长命百岁了。”
贾环笑道:“是这么个理,生病了自是要吃药的,但须得对症才好,若药方不对症,多吃了反而有害。姑父这病吃了药也不见效,可见方子并不对症,况且凡事过犹不及,方子既不起效,那索性停了为好。”
郑姨娘笑道:“瞧,还是读书人懂得多,对了,环哥儿昨日不是说要给老爷开个方子,保管药到病除的,不知方子开出来了没?”
贾环点头道:“方子倒是有了,回头我亲自去抓两剂回来给姑父服食,一准起效。”
郑姨娘喜道:“阿弥托佛,若真如此,治好了老爷的病,姨娘我必每日在佛前烧香祷告,求佛祖保佑环哥儿你多福多寿,万事如意。”
“姨娘你言重了,环儿如何禁受得起,这便上街抓药去。”贾环说完又叮嘱林黛玉,原来那副方子的药暂时不要吃了,等他回来再煎新药。
林黛玉到底机敏,此刻已然隐隐猜到了什么,便点了点头道:“环弟快去快回。”
于是贾环便径自上了街,带着铁虎和石头二人逛了一圈,终于来到一家叫济仁堂的药铺前。
“公子看病还是抓药?”济仁堂的伙计见到贾环穿着秀才衫,头戴四方平定巾,当下不敢怠慢,热情地上前招呼。
古代的药铺通常会请大夫坐馆,又或者干脆就是大夫自己开的药铺,这家济仁堂便是如此,掌柜的既是老板,又是大夫,名字就叫冯济仁。
贾环微笑道:“看病。”
那伙计忙把贾环带到隔间,只见一名留着花白胡子的老头正在给病人把脉,前面还有三个人在排队等候。
贾环也不急,等前面的病人轮完了,这才在老头面前坐下,微笑道:“冯大夫好。”
冯济仁上下打量了贾环一眼,见他神定气闲,神清气足,不似有病的样子,不由奇道:“小公子哪里不舒服?”
贾环左右看了一眼,似乎难以启齿,冯济仁心中一动,把其他病人打发出去,又拉上隔间的布帘,这才吩咐道:“把裤子脱了。”
“脱裤子?”贾环一头雾水,下意识地捂住了腰带。
“废话,不脱裤子怎么看病?”冯济仁板着脸道:“医者仁心,即便是妇人的病,老夫也看过不少人,你一个男子,反倒扭扭捏捏。”
贾环不由哭笑不得,敢情对方以为自己下三路出问题了,是来看男科的,忙道:“冯大夫误会了,本人并非来看病的。”
冯济仁愕了一下,不悦道:“不看病,你来此作甚?莫非消遣老夫?”
贾环从怀中取出昨晚那片中药,客气地道:“学生只是想请教冯大夫,此物到底是何种药物,诊金自会照付。”
冯济仁见贾环态度恭敬,而且自称学生,不由神色稍霁,接过贾环手中的那片中药仔细端详,又闻了闻,问道:“这药可是煎过了?”
贾环点了点头,冯济仁皱眉道:“煎过的中药已经串味了,光看外形也难以辨别,老夫只怕受莫能助。”
贾环摸出一块银子,估计有二两,轻轻地搁在桌子上,拱手诚恳地道:“这关乎学生一名长辈的性命,有劳冯大夫了。”
冯济仁顿时眼前一亮,轻咳了一声道:“并非是钱银的问题,也罢,医者父母心,老夫尽管试试。”
冯济仁说完吩咐伙计取来了一钵清水,将那片中药反复洗了几遍,又用布帛将表面的水吸干净,这才拿出剪刀剪断成两块。
冯济仁眯着老眼观察了一会药片的断口,又放进嘴里轻咬了一下,面色微变,皱眉道:“这是乌头无疑,而且很可能是生乌。”
贾环忙问:“乌头是什么?”
“乌头是一种中药,可祛风除湿,温经,散寒止痛。不过必须经过炮制才能入药,生乌没经过炮制是有剧毒的,公子这片药从何处得来?”冯济仁目光炯炯地看着贾环。
贾环的心不由一沉,果然不出所料,那毒妇刁奴竟然在主子的药里掺了生乌,真是其心可诛啊!
“生乌的毒性如何?”贾环急忙追问道。
冯济仁捋须道:“生乌毒性剧烈,严重可致人死亡,这么一小片倒不碍事,但长期服用,毒素积于体内,还是会致死的。”
贾环拱手一揖道:“若是生乌中毒该如何解毒?”
冯济仁沉吟道:“生乌之毒无药可解,只能催吐,或用泻药将毒排出体外,如果是长期慢性中毒,只怕……”
贾环又取出一锭银子搁在桌面上,怕是有十两重。
冯济仁这货顿时话风一转道:“生乌慢性中毒,毒性积聚于体内,要清除不容易,得慢慢调理排解才行,老夫先开六剂药你带回去试试,煎服,一天两剂,若是见效,公子三天后再来。”
贾环连忙致谢,对方只给药,不给药方,显然是怕别人把他的独门秘方学去了,所以贾环也知趣的没问,取了六剂药,又另外开了一剂开胃的药便离开了
且说贾环回到巡盐御史衙门,让铁虎和石头二人在二门候着,自己带着药去见林如海。
那郑姨娘见到贾环果真抓了药回来,便主动请缨去煎药,于是贾环把那剂开胃的中药给了她。
郑姨娘拿着药去了厨房,倒进药煲便煎煮起来,趁人不注意,从怀中取出纸包,从里面拣了一小片生乌丢进去,剩下的重新包好放入怀中,而这一切都被暗中的一双眼睛看到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郑姨娘端着煎好的药回到房中,笑道:“药煎好了,老爷该吃药了。”
然而这次林黛玉却没有接手,郑姨娘只好自己坐在床前喂林如海服药。
“老爷,吃药了。”郑姨娘将药碗凑到林如海嘴边,然而后者却皱着眉不喝。
雪雁提醒道:“姨奶奶自个儿先尝一口,仔细烫着老爷了。”
郑姨娘闻言只得用汤匙浅浅尝了一口,笑道:“不烫啊,可以喝了。”说完又把药碗凑到林如海跟前。
林如海却问道:“味道如何?”
郑姨娘微愕,笑道:“环哥儿这次开的药真是稀奇,净是些山楂、陈皮、无花果之类的开胃药,酸酸甜甜的,连奴家都想喝了。”
林如海淡淡地道:“既然如此,那你便都喝了吧!”
郑姨娘顿时僵住了,讪笑道:“这药是给老爷的,奴家岂能自己喝了。”
“无妨,再煎一副就是了,快喝!”林如海冷冷地地道,目光也多了几分凌厉。
郑姨娘隐隐觉得不妙,在林如海的逼视下,脸色也渐渐变了,讪然道:“老爷,奴家惹你生气了?”
“快喝,抑或是药里下了毒,你不敢喝?”林如海估计是过于激动,连声音都有点发抖了。
郑姨娘本来就做贼心虚,闻言手一抖,那碗药便哐当地失手落地,面色也白了,吃吃地道:“老爷…此言何意?”
“来人!”林如海低喝一声,两名仆妇便上前把郑姨娘架住,从身上搜出了一只纸包递给林如海。
林如海把纸包交给了贾环道:“环哥儿,你瞧瞧是不是此物。”
贾环打开纸包,发现里面包着十来片中药,于是闻了闻,点头道:“没错,这正是生乌。”
林如海又惊又气,指着郑姨娘作不得声,后者早就吓得瘫倒在地上。
林黛玉此时也气得瑟瑟发抖,好歹毒的毒妇,这次要不是环儿,只怕父亲被她害死,自己都还蒙在鼓里。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我自问待你不薄,为何要如此狠毒害我?”林如海恕火中烧,激动之下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第158章 图穷匕现
林如海激动之下剧烈咳嗽,林黛玉连忙上前替其抚拍,郑姨娘此时倒反应过来,抱住林如海的大腿痛哭流涕道:“老爷息怒,贱婢罪该万死,贱婢鬼迷心窍,受了刁管家的唆摆,这乌头也是叼管家给的,贱婢知错了,老爷你就饶了我这一遭吧。”
郑姨娘在林家生活优渥,锦衣玉食,日子过得十分舒适,但正所谓饱暖而思淫欲。林如海本来就上了年纪,加上公务繁忙,难免便少了床第间的乐趣,偏生这郑姨娘正值盛年,欲求旺盛,常常得不到满足,所以便被管家刁胜乘虚而入了。
刁胜此人虽然模样很一般,但身体强壮,那方面的能力很强,加上会玩花样,常常使得郑姨娘如登云端,欲生欲死的,所以郑姨娘如获至宝,很快便和刁胜打得火热,二人里应外合挖林家的墙脚,把财产偷偷转移出去,这还不满足,最后在刁胜的唆使下,郑姨娘开始给林如海下慢性毒药。
这一切都进展顺利,本以为将要得逞,岂料贾环一来便识破了他们的阴谋,终是功亏一篑。
郑姨娘一开始只是被情欲昏了头,后来却是害怕事情败露,再加上刁胜的活儿的确好,所以才一条道走一黑,事实上没有多少情感真爱可言,此时眼见事情败露,立即便把刁胜给出卖了。
林如海这个气啊,咳着咳着便一口污血喷了出来,洒了郑姨娘满头脸。林黛玉和雪雁都吓得失声惊叫,贾环也吓了一大跳。
林如海喷出一口污血反而觉得通畅了,一脚把郑姨娘给踹开,骂道:“不要脸的娼妇,与下人私通,谋害主子,不论国法,还是家规,皆饶你不得,待绑了刁胜这恶奴,再一并打杀了事。”
郑姨娘吓得瘫软在地,这时,刁胜却阴沉着脸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护院家丁,神色极为不善。
贾环暗叫不妙,瞥见墙上挂着一柄佩剑,便不动声色地缓缓移过去。
“听说老爷你要找我?”刁胜阴恻恻地道,目光缓缓扫过屋内众人。
林如海怒喝道:“恶贼,来得好,来人,把刁胜这恶奴拿下。”
然而刁胜身后的两名护院家丁并没有动,两名仆妇倒是忠心,上前欲拿刁胜,结果后者目光一厉,从袖筒里抽出一柄尖刀来,刷刷两下便把两名仆妇给捅死了,出手快速而狠辣,这两名忠心的仆妇被刺中心脏,竟连惨叫都没发出就倒在了血泊当中。
贾环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一闪身将墙上的佩剑摘下来,锵的一声拔剑出鞘,警惕地护在林黛玉父女身前。
林黛玉此刻已然吓得花容失色,软坐在床边,胸口急剧起伏。林如海经常亲自带队查缉私盐,面对凶残的私盐贩子,尽管没上过战场,但也是见过风浪,染过血的,所以此时还算镇定。
刁胜见到贾环动作敏捷地拔剑在手,不由有些意外,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还不放在眼内,更何况自己还有两个帮手,所以好整以暇地弯下腰,在一名仆妇的身体上擦干净尖刀上的血迹,就好像刚杀了两只鸡似的。
贾环当年虽然手刃过一名鞑子,但此时见到刁胜如此淡定冷酷,亦不禁头皮发麻,很明显,这个刁胜绝不是第一次杀人,否则做不到如此淡定凶残,估计手下已经不止一两条人命了,而且看他刚才出刀的动作,绝对是个练家子。
这时,贾环不禁暗暗后悔把铁虎和石头留在二门外等候了,皆因有林黛玉这女眷在,外男是不便进后宅的,而这座巡盐御史府还是挺大的,这里离着二门有相当远一段距离,此时大声呼叫,铁虎和石头也未必能听到。
刁胜握着明晃晃的尖刀,好整以暇地瞥了贾环一眼道:“贾环,你的确比贾琏这头种驴聪明多了,一来就识破了老子,可惜啊,你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来等林如海一死,家产一分,然后大家各散东西,啥事儿都没,你小子偏要来搅局,如今不仅自己丢了性命,还连累这屋里的所有人,包括你身后这名弱质纤纤的林姐姐。”
刁胜说完嚣张地笑起来,眼中杀机森然,一直瘫倒在地上的郑姨娘爬起来,抱着刁胜胳膊讨好道:“把他们绑起来就行了,何必杀人,咱们拿了财物赶紧走……你!”
郑姨娘还没说完,身子一僵,双眼露出难以置信之色,原来说话间,刁胜已经一刀捅进了她的胸膛。
“为什么?”郑姨娘说完这三个字便气绝身亡了。
刁胜拔出尖刀,冷笑道:“骚、货,真以为老子看中你,还教老子做事,呸,你也配!”
郑姨娘的尸体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胸前可怖的伤口还在汩汩地流着血,场面血腥而可怖。
林如海终于动容了,缓缓地站了起来,目光凝重地问道:“刁胜,你到底是谁?是谁派你来我身边?”
刁胜又擦了擦尖刀上的血迹,笑道:“老爷,奴才不是刁胜吗?还能是谁?没人派奴才来,奴才只是看中你的家财罢了。”
林如海摇头道:“你处心积虑在我身边潜伏了这么多年,真的只是图财?”
刁胜目光一闪,冷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不图财图什么?别说我,就连你那内侄贾琏,这段时间不知收了几位姨娘多少好处,经他手卖出的物业,你以为他一点好处都没拿?不过他拿不拿都无所谓,反正你一死,林家的所有资财都归贾家了,甚至连你的宝贝女也归贾家,财色双收。”
林如海面色一沉,怒道:“闭嘴,休得信口雌黄,挑拨离间,我问你,萧管家失足落水溺毙,可是你在暗中使的坏?”
刁胜倒是光棍,坦然承认道:“没错,萧管家也是我弄死的,这老家伙碍手碍脚,早就该死了。”
林如海气得又再次咳嗽起来。
刁胜哈哈一笑道:“林如海,要怪只能怪你挡了太多人的财路了,本来只想让你死得神不知鬼不觉的,现在只能亲手送你上路了。”
贾环心中一动,刁胜这番话明显话中有话,挡了别人的财路?挡了谁的财路?
这时刁胜跨步上前欲行凶,贾环刷的一剑斜劈,削向刁胜的手腕。当年贾环便向柳湘莲学习过剑术,这三年来又经常和铁虎等人练习,虽然不算厉害,但也勉强过得去,一剑削出又快又稳。
刁胜咦了一声,急忙缩手抽手后撤,喝道:“小子有两把刷子,你们两个,给我宰了他。”
两名护院家丁立即抽刀扑向贾环,贾环习武最主要是强身健体,打一个倒还勉强,以二敌一哪是对手,倾刻便左支右绌,险象横生。
哧啦一声,秀才长衫的大袖被一刀削飞,林黛玉失声惊呼,差点便晕了过去,只以为贾环一只手被斩断了。
这时那刁胜趁着贾环应付不及,斜地里冲上前,飞起一脚踹在贾环的胸口。
贾环嘭的一声便摔飞到床前,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喉咙一甜,差点一口鲜血便喷出来,不过最终还是咽了下去,以剑支地站了起来,护在林黛玉父女身前。
“小子,挺能挨打的嘛,老子先卸掉你两只手,也算是给老头子报仇了。”刁胜提着尖刀逼了上来,两名护院家丁也从两翼包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