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捋须道:“环哥儿你怕是有所不知了,市面上的私盐不比官盐少,由于不上税,所以价格比官盐低上许多,百姓更乐意买私盐,这也是私盐屡禁不止的真正根源,如果能彻底禁绝私盐,官盐的销量翻一倍也是有可能的,所以不存在卖不出去的问题。”
贾环不由乍舌道:“私盐竟猖獗于斯?”
林如海问道:“环哥儿,如果买一斤官盐的钱可以买十斤,甚至二十斤私盐,你会买官盐还是私盐?”
贾环脱口道:“当然买私盐,老百姓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自然能省则省。”
林如海微笑道:“这就是了,财帛动人心,老百姓愿意买,贩买私盐便成了一本万利的事,自然大把人愿意铤而走险。”
贾环讶然道:“官盐真比私盐贵那么多?”
林如海苦笑道:“接下来只怕会更贵,朝廷需要银子,那些盐商也需要利润,没大钱赚,他们才不干。”
贾环闻言沉默了,话虽这么说,但官盐比私盐贵十倍二十倍,这也太黑太离谱了吧,无怪乎说天下亡,百姓苦,天下兴,同样百姓苦。无论什么朝代,老百姓都是韭菜,当政者的镰刀只要稍微放高一点割,老百姓都得感恩戴德了。
林如海见状便知贾环“幼小纯洁”的心灵受到冲击了,但是官场上更加蝇营狗苟,肮脏污秽的事还多着呢,想进官场混,迟早要学会适应。
林如海轻抿了一口茶,续道:“这几年辽东战事吃紧,朝廷开支大增,接二连三提升盐税,本官为了保证税源,加强了对私盐的打击力度,甚至不惜将五百盐兵扩充到一千,这些都是皇上默许的。”
贾环不禁恍然大悟,难怪林如海敢如此肆无忌惮,敢情是乾盛帝允准的。
“只是打击私盐,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得罪人便在所难免了,那大盐枭顾三麻子甚至扬言要取老夫的人头。”林如海淡淡地道。
贾环心中一动,问道:“刁胜可招了受何人指使?”
林如海面色一沉道:“此人倒是挺嘴硬的,咬定了只是图财,直到本官出示了他跟顾三麻子联络的书信,他才勉强承认是顾三麻子指使的,呵呵,真当本官糊涂不成。”
贾环目光一闪:“姑父大人觉得不是顾三麻子指使的。”
林如海没有回答,只是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岔开话题道:“我听说刁胜曾威胁过环哥儿,这些私盐贩子大多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环哥儿你以后要多加小心。”
贾环点了点头:“环儿会注意的。”
林如海站起来,缓缓走到书案后,从抽屉里取出那把双管火枪,用布帛擦了擦,然后递给贾环道:“这把转轮式火枪是三年前,我在一名洋人手里购得的,比火绳枪好用,即便是雨天也可以击发,而且是双管的,实乃防身的利器,送给环儿你防身吧。”
贾环不由吃了一惊,连忙道:“姑父还是自己留着吧,你比环儿更需要,更何况火器是犯禁之物,环儿留着只怕不合适。”
林如海微笑道:“其实姑父身边并不缺护卫,上次只不过是意外罢了,如今已经加强了守卫,轻易没有人近得了身,而环儿你不同,这把火枪你留着防身正好合适,虽是禁物,不轻易示之以人即可,果真有人告发,也有姑父为你担着,无需顾虑。”
贾环闻言又惊又喜,终究是道谢一声,接过来把玩,难掩喜爱之色。
林如海微微一笑,他就知道,像贾环这种年纪的少年,哪有不爱火器的。
说实话,这把转轮式火枪的做工真的十分精致,金灿灿的,金属质感十足,说是艺术品也不为过,关键还是双管的,即便在欧洲,估计也价值不菲吧。
“差点忘了,还有这个。”林如海从抽屉中取出一只精致的木匣子,还带有背带,可以挎在肩上,木匣子里面装着弹药,还有一枚小板手,是用来上链的。
转轮式火枪是在火绳枪的基础上发明的,克服了火绳枪雨天不能用的缺点,但转轮式火枪也有自己的缺陷,那就是使用之前要给转轮上链,就好像那种老式的机械钟上发条,所以还是有点麻烦。
林如海指点了一遍贾环如何填装弹药,如何上链,而贾环自然一学就会了,毕竟更先进的枪械也见得多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路不是?
“这火枪远距离的威力不如弓弩,但近距离的威力惊人,所以环哥儿要小心,若不打算使用,万万不要上发条,免得走火误伤了自己。”林如海郑重提醒道。
贾环点头称是,将火枪和药匣郑重地收了起来。
两人又聊了一会,忽然管家萧磊来到书房门外禀报道:“老爷,韩知府来访。”
林如海皱了皱眉,他此刻有些乏了,但是扬州知府韩笠是地方行政一把手,不见又不合适,便道:“请韩大人到客厅稍候,本官马上就到。”
“环哥儿,你且回吧,不用陪姑父见客。”林如海吩咐道。
贾环此刻挎着火枪和弹匣,自然不好见客,便告辞离开,径直返回了住处。
第164章 久别重逢
若论城池的规模,扬州城要比金陵小得多,但论富庶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皆因天下最富有的盐商皆聚居于此地。扬州除了盐这一行支柱产业外,其他手工业也非常发达,譬如丝绸、布匹、刺绣、瓷器等等。此外,扬州的服务行业也相当发达,特别是青楼行业,乃著名的烟花柳巷之地,温柔销金之窟,跟金陵的十里秦淮有得一拼。
扬州城分为旧城和新城,旧城相对狭小,但街道方正平直,地方官府衙门大多设在旧城,而且官员士绅的府邸也绝大部分位于旧城,因为旧城环境安静宜居,而新城商业发达,热闹繁华,自然喧哗嘈杂。
官老爷们喜欢安静优雅,但商人却喜欢人气,因为人气就是财气,人气越旺的地方,赚钱的机会就越多,所以扬州的豪商大贾,绝大部份都住在新城,譬如大盐商亢百万和李百万的府邸皆座落在新城,而且都转运盐使司也位于新城,倒是林如海的巡盐御史衙门设在旧城。
这日一早,天气晴朗,二十五六摄氏度的气温倒是十分舒适宜人。贾环带着俏婢平儿从角门出了巡盐御史衙门,而铁虎和石头二人早已驾着一辆马车在门外等候了。
贾环和平儿上了马车,石头便挥动马鞭往大东门的方向驶去,过了大东门便是新城了,这里的街道果然宽敞热闹了许多,但见两边店铺林立,还有不少流动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真个热闹非凡。
平儿掀起马车窗的帘子,偷偷地往外看,满脸新奇和喜悦,还有幸福。
当然幸福了,试问有哪个婢女有这种待遇,由主子爷亲自陪同逛街的?当然,严格地来讲,平儿如今已经是环三爷事实上的屋里人了。
这时,马车经过了一间文玩店,名字叫脂砚斋,看面门挺气派的,应该能淘到些好东西,于是贾环便叫停了马车,牵着平儿的手往里面走去。
贾琏要打道回京了,贾环准备买些手信让他带回去,而薛宝钗和三春都是侯门秀女,眼界自是比较高的,挑选礼物可不能随便,所以贾环特地把平儿带来当军师,毕竟最了解女人的还是女人,同时也顺便给平儿挑几件首饰和衣物。
这个女人在条件简陋的草庐里,不辞劳苦地服侍了自己几年,不管是严冬,还是酷暑,不管刮风还是下雪,一直任劳任怨,不离不弃,自然再怎么宠爱也不为过。
“三……爷,让我自己走。”平儿到底是脸嫩,大街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被贾环亲呢地牵着手,那张甜美可人俏脸早就红得像火炭一般发烫了。
贾环笑了笑,松开了平儿的手,虽然他丝毫不介意四周异样的目光,但是平儿介意啊,此刻已经羞得下巴都要埋于峰恋之间了,所以,还是入乡随俗吧。
“这位公子……姑娘,需要点什么?”一名穿着得体的伙计微笑着迎了上来,眼见平儿虽然作丫环打扮,但长相俏丽甜美,再加上贾环刚才牵着她的手进来,估计是宠婢,所以口称姑娘。
贾环点了点头,微笑道:“我们自己先随便看看。”
伙计闻言便礼貌地退了开去,不再打扰二人,服务质素挺高的。
贾环和平儿逛了一圈,最终给贾惜春买了一套作画用的笔墨用具,给贾探春买了一方徽砚和字贴,二姐贾迎春为人木讷,外号二木头,似乎没什么特长,也没什么兴趣爱好,贾环也不知送她什么好,最后在平儿的建议下买了一副上好的围棋。
贾迎春的贴身大丫环叫司棋,而原著中也曾描写过贾迎春和贾惜春下棋,估计下棋应该算是她为数不多的的爱好和特长吧,送她一副围棋倒也合适。
这时,贾环忽然停在一件乐器前,目露惊讶之色,这是……小提琴?
没错,贾环竟然见到了一把小提琴,不禁一脸的难以置信,大晋竟然也有小提琴?
由于贾环已经买了不少东西,是个大主顾,所以引起了掌柜的注意,这时热情地走过来介绍:“这是一面西洋琴,公子怕是没见过吧?是一名商贩从南省番禺带回来的,比较罕见,整座扬州城仅此一把,再也找不出第二把来了。”
掌柜的说着便拿起这把小提琴,用琴弓轻轻拉了几下,向贾环演示怎么用,只是他这姿势跟拉二胡似的,发出的声音也像在锯床脚,可见狗屁不通。
平儿不由轻笑着道:“三爷,这西洋乐器可真难听。”
那掌柜的尴尬地轻咳一声道:“姑娘见笑了,鄙人也是不通。”
贾环笑了笑,从前者手中接过小提琴,驾轻路熟地将小提琴的底部抵在左肩,下巴压于腮托上,然后用琴弓试拉了几下,发觉音调不对,又调整了一下琴头上的琴键。
那掌柜见状不由目露惊讶之色,平儿也是一脸好奇。这时,贾环已经调较好弦了,琴弓轻轻拉动,一首经典的《梁祝》便娓娓响起,瞬间吸引了四周无数目光。
那掌柜不由目瞪口呆,激动得胡子乱颤,平儿则是美眸泛泛,满脸的崇拜,原来这西洋乐器这么好听,而最神奇的是,三爷竟会演奏!
贾环试拉了一段便停下不拉了,掌柜的激动地道:“公子高才啊,原来此琴是如此弹奏了,鄙人今日总算是开了眼,失敬失敬!”
贾环前世作为卷王之王,从小到大,家里给他报的补习班不胜计数,小提琴他也学过,但学得并不算精,也就勉强会十首八首名曲罢了,他使得最好的乐器还是钢琴和笛子。
贾环将小提琴放下,微笑道:“拉得并不好,让掌柜的见笑了。”
掌柜的一脸钦佩地道:“公子谦虚了,如果这还不叫好,鄙人也不知什么才叫好了。正所谓宝剑赠英雄,美酒酬知已。这把西洋琴摆在敝店已经数年之久,也没人会使,公子既然会使,何不买了去?”
贾环不由哑然失笑道:“掌柜的如此慷慨陈词,在下还以为你要白送呢,敢情还得花银子。”
这掌柜的也是个妙人,捋须笑道:“白送是不可能的,在商言商,赔本生意只有傻子才干,鄙人也是要吃饭的,偏偏情怀又不能当饭吃,为之奈何?”
贾环亦笑道:“言之道理,那么掌柜的打算作价几何?”
掌柜睨了贾环一眼,微笑道:“当初鄙人入手花了二十两银子,如果公子诚心买,给三十两即可,鄙人只赚十两银子,权作三年的保管养护费用,如何?”
贾环琢磨了一下,这把小提琴做工精细,音色也极好,这个年代估计也是纯手工制作的,三十两银子倒也不算贵,关键还是孤品,便爽快地付了银子买下来,交给石头拿着。
话说当初贾环南下时带了近千两银子,又买马又买房的,所以这几年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好在七皇子徐文厚还算厚道,冰淇淋雪糕铺年年都有分红,否则贾环哪能出手如此阔绰。
接下来,贾环又看中了一只怀表,果断花了十两银子买下,这玩意实用啊。
话说大晋跟明朝一样禁海,但没有老朱那么严苛,片板不得下海,其实大晋在浙江宁波、福建晋江、岭南广州等地设均有市泊提举司,专门负责跟洋人贸易,所以市面上有不少西洋货卖,譬如怀表、自鸣钟、玻璃镜子,甚至是洋布也有。
不过大晋国土辽阔,物华天宝,强大而富庶,什么都能自给自足,上至君主,下至黎民都是天朝上国的心态,瞧不起洋人,也瞧不起洋货,所以洋货在大晋国内并不走俏,除了少数几样新巧的东西,其他货物都鲜有人问津,倒是大晋产的茶叶、生丝、瓷器、绸段等在欧洲大受欢迎,巨的贸易逆差都让洋人有点吃不消了。
闻话少叙,言归正传。且说贾环给诸女买完了礼物,然后又给平儿买了一对玉镯,一副银钗,一对耳坠、一套上等的胭脂水粉,还扯了两匹新花色的布做衣服。
一时间,平儿既心疼钱,又甜得跟吃了蜜似的,提醒道:“三爷是不是忘了给宝姑娘准备礼物了?”
贾环笑道:“自然忘不了,我已经有了主意。”
正当大家拎着大包小包回到马车傍时,忽然听到有人惊喜地喊道:“可是贾环贾案首?”
贾环愕了一下,忙转身望去,只见一名高高瘦瘦,皮肤白皙的书生站在不远处,竟然正是卢象升,他的旁边还有一名同行青年。
“卢同学!”贾环脱口而出。
卢象升此刻喜形于色,激动地道:“原来真是贾案首,一别经年,贾案首的变化有点大,在下起初还有点不敢认。”
这也难怪,三年了,贾环的个头飙高了许多,也显得更加成熟了。
时隔三年,此刻在扬州再见到昔日同场竞技的考生,贾环莫名的觉得有些亲切,微笑道:“卢同学缘何在此?今年乃大比之年,卢同学不是应该在京中参加会试吗?”
卢象升脸上一红,有点尴尬地道:“去年的秋闱(乡试),在下名落孙山了,哪有资格参加今年的春闱大比(会试)。”
贾环不由暗汗,卢象升是院试的前十,竟然都未能通过乡试,可见这乡试确是地狱级别的,忙安慰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相信以卢同学之才,下一次定能高中。”
卢象升倒也洒脱,笑道:“承贾案首吉言吧,当初院试之后,在下等听说贾案首的事,无不扼腕叹息,如今贾案首想必已经守制完毕,下次乡试必然一飞冲天,但愿到时你我能成为同年进士。”
贾环微笑:“也承卢同学吉言,这位是?”
贾环的目光转向与卢象升同行的那名青年,此人约莫二十岁许,皮肤微黑,但生得轮廓分明,双目炯炯有神,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由相学上来讲,这种人通常个性坚韧,但爱钻牛角尖。
卢象升一拍额头笑道:“光顾着聚旧,倒是忘了介绍了,这位李鸿基李兄,陕西米脂人氏,一身武艺不在我之下,而且精通骑射。”
卢象升文武双修,不管文人还是武人他都谈得来,这个李鸿基明显是个武者。
贾环拱手道:“李兄!”
卢象升又向姓李的介绍道:“李兄,这位是贾环贾同学,北直隶宛平县人氏,县试、府试和院试皆是头名,八岁便拿下秀才功名,乃我大晋第一神童也,而且出自荣国公贾家,当今贤德妃的庶弟。”
李鸿基刚开始时还一脸的惊叹,但听到荣国公贾家,顿时便微微变了颜色,不冷不热地抱拳道:“原来是开国勋戚之后,失敬失敬,我等平民百姓,又安敢与贾公子攀交呢。”
贾环分明从其语气中听出一丝讽刺,不由暗皱了皱眉,此人莫非跟贾家有梁子,便不动声色地道:“李兄言重了。”
卢象升有点尴尬,忙岔开话题道:“对了,贾同学缘何在此?”
贾环直言道:“扬州巡盐御史乃本人姑父,近段时间病了,特来探望。”
此言一出,李鸿基的面色更加沉了下去,冷冷地道:“卢兄,在下还有事,先行告辞了,改日再聚。”说完便拂袖而去。
贾环不解地望向卢象升,后者苦笑道:“李鸿基此人豪气游侠,就是有点看不惯权贵,而且为人比较偏激,并非针对贾同学,贾同学不必介怀。”
贾环恍然大悟,敢情这位还是个仇富仇官的古代版愤青,那就怪不得了。
卢象升看了一眼贾环身后的俏婢,犹豫道:“一别经年,本想请贾同学喝一杯叙旧的,但想必贾同学此时并不方便……”
贾环笑着打断道:“卢同学稍等。”
贾环转过身去,叮嘱了平儿几句,然后吩咐石头先行把她送回巡盐御史府。
“走吧,卢同学,咱们喝酒去!”贾环笑吟吟地道。
卢象升见贾环如此热情,倒是“受宠若惊”,心里也十分高兴,当下便与贾环一道,在附近寻了一家酒楼落座闲聚。
第165章 要开恩科?
当年院试结束后,卢象升用激将之法邀请贾环喝酒,一来是慕名结交,二来则是想借贾环这个案首来提升自己的名气,岂料贾环一声吆喝,应者云集,一下子来了七八十名考生蹭吃蹭喝,差点没把他吃破产。
本来,卢象升还以为贾环这小子不厚道,人小鬼大的,想借机整自己,当时心里惴惴的,都准备卖马凑钱遮羞了,结果到了结账的时候,却发现贾环已经偷偷把账给结了,这才意识到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惭愧之余,对贾环更是心存感激,所以时隔数年,此番在扬州相遇,卢象升是发自内心的欣悦。
此时,贾环和卢象升二人对席而坐,几杯酒下肚,话匣子便打开了,只听卢象升问道:“贾同学这几年都在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