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弟李鸿义苦着脸道:“那怎么办?那狗官非要一千两银子才肯放人,大哥,我都快饿死了!”
李鸿基面色铁青,捏着拳头默不作声。
卢象升问道:“李兄到底得罪了何人?”
李鸿义瞥了李鸿基一眼,支支吾吾地道:“是盐仓大使贾鑫,此人外号三两金,贪得无厌,大哥和我来提盐,此人却处处刁难,说仓库没盐了,结果权贵一到却可以马上提盐,大哥气不过,就打了他一拳,鼻子打折了,门牙也掉了两颗,解气是挺解气的,但也把那家伙得罪死了。”
卢象升心中一动,笑道:“如果只是得罪了盐仓大使,应该不难摆平,你们稍等,我先去弄些吃食来给你们填肚子。”
李鸿义闻言大喜,李鸿基也是喜出望外,连忙问:“卢兄此言当真?”
卢象升微笑道:“刚才在路上遇到一个熟人,若此人肯出手帮忙,想来应该不难。”说完转身离开了牢房。
李鸿义喜笑颜开地道:“大哥,你这位朋友愣是要得,有事是真帮忙,值得结交。”
李鸿基亦暗暗庆幸自己有识人之明。
约莫半小时后,卢象升便买了酒肉、馒头和面饼之内回来了,李家兄弟饿了几日,立即风卷残云般吃起来,直到填饱了肚子,李鸿基这才醒起来问道:“对了,卢兄遇到的那个熟人是何许人也?莫非连盐仓大使也得卖他面子?”
卢象升笑道:“何止盐仓大使,只怕连这里县令也得卖他面子。”
李鸿义睁大眼睛高兴地道:“竟如此厉害,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卢象升微笑道:“这个人李兄也见过。”
李鸿基愕然问:“我也见过?是谁?”
“就是之前在扬州城中遇到的贾环贾案首,此人出身荣国府,虽然是个庶子,但到底是贾家的人,而且其姑父正好是扬州巡盐御史,连扬州知府在巡盐御史面前都得礼敬三分,试问一个小小的盐仓大使敢不给面子?
可巧,不久前我在码头附近遇到了贾案首,旁边还有两名身穿绯袍的官员,想必其中之一就是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了,估计是来此巡视盐场的。
林大人出巡也带着贾案首,可见贾案首极受林大人器重,只要贾案首出面说几句好话,李兄岂不就能轻易脱身了?”
李鸿基本来还满脸希冀的,此刻面色却是阴沉下来,李鸿义也笑不出来了。
卢象升见状奇道:“李兄这是?”
李鸿基咬牙切齿地道:“我李鸿基就算死在这里,也不必此子相帮。”
“为何?”卢象升愕然问道。
李鸿义神色讪讪地道:“卢兄有所不知了,此事的起因其实也跟荣国府贾家有关,那位来取盐的权贵正是荣国府的子弟,名叫贾琏,他们都叫他琏二爷,想必正是那贾环的兄弟吧。
当时大哥一时冲动,打了盐仓大使,还打了那琏二爷,对方仗着人多反把大哥打倒了,还让下人……尿了大哥满头脸,最后把我们的三百引盐也抢走了。”
提起这段屈辱,李鸿基不由目眦尽裂,恨得一拳猛击在墙上,厉声骂道:“此仇不报,我李鸿基誓不为人。这些勋贵子弟仗着祖先余荫,一边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一边作威作福,欺男霸女,鱼肉百姓,没有一个是好人,包括那贾环,老子不要他帮。总有一日,老子要让这天地翻覆!”
卢象升面色微变,李鸿基的怨气很大啊,这种状态极度危险,不过,那贾琏也着实做得过份了,把人制伏打一顿就算了,偏还要如此羞辱,甚至强夺盐引,李鸿基一家倾全家之力才换得三百引盐,如今被夺走,只怕从此要变成穷光蛋了。
“李兄切莫冲动,也没必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荣国府贾家族大,有几个害群之马很正常,依本人与贾环相交来看,此人大气随和,温良恭俭,并非纨绔之流……”
卢象升还没说完,李鸿基便冷笑道:“茅坑里还能挑出好屎来?你不必再说,本人就算死也不会接受贾家人的帮助,呵呵,大气随和?温良恭俭?没想到你卢建斗(表字)也是个趋炎附势之人,既然如此,还不赶紧攀附权贵去?何必在此假惺惺的!”
卢象升不由气得目瞪口呆,实未料到李鸿基竟能如此偏激,把自己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李鸿义这小子反倒比堂哥更会做人,连忙道:“大哥只是在气头上,口不择言,卢兄不要放在心里,如果那贾环肯帮忙最好,若不肯帮忙就……”
“闭嘴!”李鸿基气得飞起一脚把李鸿义踹得飞撞在墙上,额头也撞出了一个大包,连鲜血也渗了出来。
李鸿义捂着额头忍痛哭道:“大哥,大丈夫能屈能伸,事急从权啊,如今没有一千两银子,难道咱们要活活困死在这里,家中父母妻儿也不用管了?”
李鸿基铁青着脸,抬手便又要打,卢象升连忙喝止道:“住手,他也是为你好,何必又殴打他?”
李鸿基冷笑道:“这是我的家事,与你卢象升无关。”
卢象升即便再好脾气,此刻也受不了了,沉声道:“不错,这是你的家事,我管不了,不过待我离开了你再打,打死了也不关我事。李鸿基,我看错你了,本以为你是个侠义之辈,值得一交,没想到你只是个心胸狭窄,自以为是的莽夫,我卢象升耻与你这等人为伍。”
卢象升说完一拂衣袖,气咻咻地离开了监狱。
李鸿基愣了片刻,继而面色胀得通红,双目似有两团火焰要喷薄而出,厉声大喝:“卢象升,你又算什么东西,我李鸿基也不稀罕与你为伍,走着瞧,我李鸿基总有一日会让你高攀不起,啊啊啊!”
李鸿基像野兽一样咆哮,李鸿义害怕地缩在角落不敢吱声。
“鬼叫你娘啊!”一名狱卒奔了过来,水火棍隔着木栅便往李鸿基小腹捅去,结果后者探手便夺了过去,并且反手捅了狱卒一棍。
那狱卒痛得发出了猪叫声,很快,大群提着刀剑的狱卒便冲了进来,凶神恶煞地打开牢门。李鸿基顿时便怂了,扔掉水火棍抱头蹲下。
狱卒们狠狠地修理了李鸿基一顿,直到后者躺倒不能动了,这才关上牢门,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第171章 海盗来袭
林如海办事向来雷厉风行,在运司衙门吃完午饭后稍歇了一会,便立即出行考察新盐场了。贾环担心林黛玉吃不消,便悄悄劝道:“林姐姐,姑父此番前去考察新盐场,那里都是荒滩野林,道路并不好走,要不你还是在此歇着吧?”
林黛玉轻哼道:“你不让我去,偏要去。”
贾环苦笑道:“并非不让你去,是怕累坏了,而且道路真不好走,倘若崴了脚,划破了皮便不值当了。”
林黛玉心中一暖,笑道:“人家那就如此弱不禁风了,环弟先顾好自己才是正经,你担心我,我还担你崴了脚,摔了跟斗呢!”
林黛玉说完倒是脸上有点发烫,忙补充道:“我早就想到海边看看大海了,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倒是可以趁此机会见识一下大海落日,偏你又扫人家的兴。”
雪雁这婢子贪玩,连忙拍着胸口帮腔道:“就是,三爷你也不用担心,有婢子呢,姑娘要是走不动,大不了婢子背她。”
“就怕你自己到时都要别人背呢。”贾环心里暗道,但见林黛玉态度坚决,也只好答应了,不过还是悄悄吩咐盐兵们多预备了一顶轿子。
一切准备就绪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往海边出发了,把总江斌率领两百盐兵在前面开道,巡盐御史林如海、都转运盐使张一栋、盐城县县令陆仁嘉各乘一顶轿子,贾环和林黛玉等人则步行。
贾环本打算让林黛玉坐轿的,但是后者不肯,嫌坐轿看不到四周的风景。
庙湾场的驻场盐课大使姓鄢,名叫鄢桂,也在此行之列,虽然他的官职名称有“大使”二字,其实一点也不大,连最低的九品也没到,亦即是个没入流的小吏而已,自然也没资格坐轿了。
不过呢,这位鄢大使倒是挺会来事的,口才也是极好,眼见贾环年纪虽轻,但一身秀才打扮,而且似乎跟巡盐御史林如海是亲戚关系,所以一路上极力讨好巴结,有问必答,倒是相当于多了一个免费导游,而且这家伙说话风趣,林黛玉和雪雁主仆都多次被逗乐了。
林黛玉主仆虽然女扮男装,但长得细皮嫩肉,唇红齿白,一笑起来更是漂亮得不像话,惹得鄢桂这货不由暗吞口水,心想:“我也算是个有见识的,却从来没见过如此妖娆动人的兔儿,啧啧,若是能摸上一把,折寿一年也值了。”
敢情这货把林黛玉主仆当成贾环的男宠了,自古以来的上层圈子里,喜好男风的权贵并不鲜见,所以男生女相,比女人还是俊俏的男人也不是没有,譬如前文提到的戏子蒋玉菡,便是此等人物。
贾环要是知道鄢桂此刻的龌龊想法,保准一脚把这货踹到大海里喂王八,那会还跟他滔滔不绝地侃大山。
又走了一段路,林黛玉果真吃不消了,香汗淋漓,娇、喘细细的,贾环见状忙让盐兵把轿子抬过来,让林黛玉主仆上了轿。
“环三爷果真是怜香惜玉之人呀。”鄢桂谄笑着恭维道。
贾环笑了笑,岔开话题道:“有一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在下很久,趁此机会倒是想跟鄢大使请教一下。”
鄢桂忙道:“不敢,环三爷请问,下官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贾环点头道:“是这样的,承蒙林大人提携,这一路上参观了几处盐场,发现管理是相当严格的,就连盐户每日什么时辰开炉煮盐,烧了多少斤柴草都有记录,所以按理说,盐户所产出的盐应该都是有数的,不大可能流出去,但为何市面上还是有很多私盐?”
一聊到本行,这位鄢大使反倒没有口若悬河了,只是打马虎眼道:“这个……私盐嘛,不一定都是盐场流出去的。”
贾环笑道:“我只是随便问一问罢了,没其他意思。”
鄢桂呵呵笑道:“其实煮盐并不难,普通人家用一只小铁锅就能煮,虽然量不大,但偷煮盐的人家一多,好比蚂蚁搬家,数量就相当可观了,所以只要有利可图,市面上的私盐是禁不绝的。另外,一些刁民出海占岛为盗,不仅行抢劫之事,还在岛上晒盐煮盐,然后再偷运回来贩卖,同样防不胜防呀。
这不,林大人这几年为了打击私盐,已经将本来只有五百的缉私盐兵增加了一倍,但依旧有点捉襟见肘。”
贾环心中一动,问道:“沿海一带的海盗多吗?”
鄢桂点头道:“多如牛毛,咱们扬州府和淮安府一带还好点,浙闽沿海则尤其猖獗,不仅海盗,倭寇也有不少呢,相比于海盗,倭寇更加凶残,当真是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
贾环瞥了鄢桂一眼道:“鄢大使见过倭寇?”
鄢桂陪笑道:“那倒没有,要是见过,下官只怕已经是刀下鬼了,哪里还能站在这里陪环三爷您闲聊。”
众人约莫又走了半小时,眼前出现了一条清澈的河流,由西北往东南而流,而不远处就是茫茫大海,那条河流约莫在百米开外注入了大海。
“就是这里了。”鄢桂站定介绍道:“这条河叫清沟河,那里就是入海口,附近有大片的滩涂和草荡,很合适用来建盐场。”
贾环放眼望去,果然见到大片裸露的沙滩,而清沟河两岸长满了杂草和树木,草荡连绵成片,倒是正好能提供煮盐用的大量柴草。
这时队伍停下来了,林如海、张一栋、还有盐城县的县令陆仁嘉都下了轿,林黛玉主仆也从轿中走出来。
此时已经是下午四时许了,太阳西斜,海天相接,海风劲吹,众人的衣衫都被吹得猎猎作响。
林如海手搭凉棚望去,点头道:“这地方不错,张大人有心了,竟找到如此一处好地方。”
都转运使张一栋梁笑道:“这是陆县令推荐的,本官可不敢居功啊。”
旁边的盐城县令精神一振,连道不敢,并表示这都是林大人和张大人的领导有方。
林如海微微一笑,转首对着贾环问道:“环哥儿,你觉得在此地兴建一座盐场如何?”
陆县令闻言不由目露讶色,贾环年纪轻轻的,他只以为是林如海门生或后辈,此番不过是跟着来免费游山玩水的,所以也没太放在心上,如今见到林如海如此郑重地询问贾环的意见,这才意识到此子的份量。
“唉,失策了!”陆县令不由暗暗后悔一路上没有巴结贾环。
正所谓无利不起早,陆县令之所以如此积极,自然是想把新盐场留在盐城县了,因为有了这座新盐场,盐城县的经济、税收、人口都会有一定的提升,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政绩啊。
嘿,这位陆县令虽然叫陆仁嘉,但却有着一颗不当路人甲的雄心,自然希望把政绩搞得漂漂亮亮,等届满后好一步飞升。
贾环却是知道林如海并非是征求自己的意见,只不过是一种考究罢了,而且林如海之所以带自己出来巡视,目的也是让自己多点了解实务,到时参加科举做策论题时便可言之有物了。
且说贾环并不急于作答,而是举目环顾四周,在心里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正准备回答,忽见远处的茫茫大海中出现了数点帆影,而且正在往这边迅速移动,于是连忙凝目望去。
众人的目光本来都集中在贾环身上,见状均下意识地转首望向大海,但见那帆影来势极急,眨眼间便驶到附近海面了,原来是两艏三桅海船。
江把总顿时面色大变,厉声大叫:“是海盗,保护大人!”
第172章 血战滩涂
只见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上,两艏三桅大船正鼓足风帆破浪而来,中间的桅杆上均挂着一面黑色的骷髅旗,形容可怖狰狞,甲板上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在怪叫奔走,让人不寒而栗。
岸上的众人均骇然色变,一些胆小鬼甚至直接掉头就跑,就连那些盐兵也是战战兢兢的,在把总江斌的厉声呼喝催促之下,这才慌慌张张地上前结阵以待,但是动作迟缓,队形散乱,一看就是疏于训练的乌合之众。
不过也是,盐兵嘛,又不是正规军,平时就是负责设卡查缉私盐,吓唬一下手无寸铁商贩和老百姓,根本不需要如何训练,此时遇到成群结队的海盗,不慌才是奇了怪呢。
这时,那两艏海盗船已经降下了风帆,借着惯性冲进河湾,十分丝滑地靠了岸,可见负责操船的都是熟练无比的老手。
这两艏海盗船甫一靠岸,船上便下饺子般跳下数十名海盗,不对,应该说是野兽更贴切些,因为这些人都长得十分矮小,大多光着上身,赤足奔跳如飞,有的头顶双角,有的戴着野猪头一般的帽子,有的则罩着狰狞的鬼面具,兵器也是五花八门的,有刀、有剑、有斧头、甚至还有火铳。
这些海盗像疯了一般,一跳下船,立即便挥舞着兵器冲上来,一边跳高伏低,一边发出呱呱怪叫,其中还混杂着一两声“八嘎”之类的岛国国骂。
那些盐兵见状更是吓得两股战战,差点连兵器都握不稳了。
林如海和张一栋还好些,毕竟是见过风浪的人物,此时只是面色凝重,而那县令陆仁嘉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要不是林如海和张一栋都没挪地,只怕这位陆县令已经脚底下抹油了。
林黛玉和雪雁主仆到底是女流之辈,哪里见过此等吓人的景象,此刻瑟瑟发抖,浑身发软,要不是贾环在旁边扶着,估计连站都站不稳了。
“倭寇!!!”贾环此刻也是头皮发炸,紧张无比,他奶奶的,果然晚上不能讲鬼,白天不能讲人啊,不久前才跟那鄢大使聊海盗倭寇,结果海盗和倭寇全都来了,这也太过巧合了吧。
……
盐兵中的火枪手纷纷举枪射击,可惜准头实在不咋的,一通枪响过后,对面的数十名海盗只是零星地倒下了几个,剩下的更加疯狂了,趁着盐兵换弹药之机加速冲上来。
“放箭!”江把总厉声大喝,盐兵的弓箭手嗖嗖的射出利箭,不过对面的海盗也击发了火铳,一名正在重装弹药的盐兵不幸被击中左目,当场捂着眼睛倒地惨叫。
“傻傻(倭语)!”
一名戴着鹿角帽的倭寇率先冲到近前,奋力往前一纵,手中的武士刀呼的一下斜劈,竟将前排的一名火枪兵拦要劈成两段,那鲜血肠肚淌了一地,血腥无比。
“哈哈哈!”鹿角倭寇狞笑着又是一刀,将火枪兵的脖子斩断,提起血淋淋的人头凑到嘴边狂饮脖子上淌下的鲜血。
那些盐兵无不被吓得魂飞魄散,大叫着“魔鬼”一哄而散,那鹿角倭寇见把人吓跑了,得意地将人头用力一扔,追上前手起刀落,又劈杀了数人,而这时后面的倭寇也杀到了。
盐兵们虽然数量占优,奈何战力太差劲,关键是没有勇气接战,几乎一触即溃,那里抵挡得住凶残的倭寇,所以简直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那些倭寇估计是见到这边站着几名身穿官袍的大人物,所以直接就往这边奔杀过来。把总江斌的武艺不弱,而他身边的三十名弟兄战力也明显高出很多,估计是经过刻苦训练的亲兵。
“别跑,回来,保护大人!”江斌一边率着三十名亲兵全力抵挡,一边厉声呼喝,试图把溃散的其他盐兵如集起来,可是根本没鸟用,这些盐兵一个跑得比一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