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父耶和华 第64节

  伴随着一声闷哼,神父想说的话,让他给憋了回去。

  不过基于自己身份的缘故,阿梅代主教还是补充了一句:“盖里斯,别让教会这边,太难看,我不希望听到任何有关神父受刑的丑闻。”

  “懂,我懂,只是请神父帮忙出面指认案犯罢了,拉布雷特庄园那边有几起凶杀案涉及到原先的管家,神父他是重要的人证,我不会让教会这边难堪的。”

  盖里斯如此安慰着阿梅代主教,现如今,他还不想过早的对外暴露自己,没必要急着与教会树敌。

  在中世纪,教会是独立机构,拥有自己的法律体系,称为教会法,并且享有与世俗权力平行的司法权,即便是领主想要处死一名神职人员,通常来说也需要得到教会的同意。

  若非阿梅代主教顺水推舟,表示神父需要休息休息,盖里斯也不好特别强硬的叫人控制住神父。

  一旁的神父,在被拽走的时候还呜呜叫着,这边的盖里斯与阿梅代主教,则因为这份见面礼的缘故,谈起话来都显得亲切不少,以至于后续讨论起领地切割的事,也颇为顺畅。

  讲实话,在中世纪这个环境中,教会是非常特殊的存在,首先他是一个跨国组织,其次在理论上教会并非归于世俗领主的管辖。

  因此,当领主与领主之间爆发冲突时,教会都能扮演中间人予以调停。

  拿雷纳德与伊莎贝拉的此番冲突来说,只要盖里斯不当着主教的面,跳出来说自己是先知。

  那在教会看来,便仅仅是两个贵族领主之间,因为彼此狗屁倒灶的事发生了矛盾,现如今需要达成和平协议。

  教会既是其中的保人,主教阿梅代也是雷纳德的使者,好来确定具体的领土分割细节。反正雷纳德的领土不属于教会,主教阿梅代切割起来也是丝毫不心疼。

  这也是为什么,盖里斯在对外的时候,始终都是抬着“伊萨贝尔”的招牌,而不讲自己是先知的缘故。

  因为就目前来说,盖里斯最大的敌人是世俗封建主,而不是教会。

  盖里斯如果贸然对外宣称自己是先知,这并不会引来大量信众的皈依,反而会将教会推到对立面。

  毕竟,能够亲眼见到盖里斯展现神迹的人是少数。

  而且,就算盖里斯真跑去大城市,展露自己的神迹,引来许多人的关注。

  但由于盖里斯教团,目前不存在合格传教者的缘故,一时半会盖里斯也没法将那些潜在信徒组织起来,更没法高效动员那些人的力量。

  这就是一个组织力的问题,在缺乏组织的情况下,任何信仰的力量,都难以高效转变为行动力,反而容易沦为狂热的乌合之众。

  盖里斯还担心,因为自己的缘故,说不准会诞生许多别有用心的邪教,到时候那些人借他的名去行邪教事,就成给自己泼脏水了。

  因此,在当下,斯卡尔村这边的领地。

  对外要以伊萨贝尔的名义进行外交,将自己伪装成寻常的封建贵族领主,避免耶路撒冷王国在这个大敌当前的关头,对他们投来过多不必要的关注。

  对内则是以【先知】【尔萨之弟】的身份进行整合,宣传盖里斯教义的同时,发掘出可靠的传教人才,积蓄实力。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内圣外王了……

  盖里斯这边人才还是太单薄了,单纯靠着盖里斯一个人,或许能吸引大量潜在信众,却不能将之转换为组织的成员。

  唯有当太平教团彻底成型后,盖里斯才算是真正有资格,同罗马教廷那个庞然大物进行信仰争夺。

  到那时,如阿梅代主教这样的人物,要么只能同盖里斯不死不休;要么就干脆投了,过来替盖里斯当大儒进行辨经。

  但在那之前,还是需要潜心苦修内功,将太平教团的框架给搭建成型。

  当领地的细节聊完后,其实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阿梅代主教根本没去提,有关盖里斯装神弄鬼行巫术的嫌疑,这就叫有情商。

  一来,阿梅代主教压根不信盖里斯这个老熟人,有本事有那个智商去装神弄鬼。

  二来,就算盖里斯真装神弄鬼,也不过是忽悠领地内的村夫愚妇罢了,这年头教士也就欺负一下底层百姓,有几个真去强硬干涉领主啊。

  这年头的北德贵族,还相信天底下存在各种精灵,然后北德教士不仅不去反驳,还帮忙找补,说那些异端精灵是圣人养的,因此信了也无所谓。

  这就叫“入关后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当这些商谈都结束,安顿好使团,盖里斯回到自己房间后,便注意到伊莎贝拉有些心不在焉的坐在他床上。

  这处房间是盖里斯亲自设计的,内里有着一张床,有着一个床头柜,还有放着油灯的书桌,其面积不大,但却还算舒适。

  注意到房门被推开,伊莎贝拉朝盖里斯投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有一说一,盖里斯能明显感受到,伊莎贝拉在这几个月里的成长。

  她脱离了宫殿与城堡,见证过战场厮杀,于烈日下进行劳作,用双脚丈量土地……

  可以说,现在的伊莎贝拉,已经拥有了绝大多数贵族小姐,终其一生都不会有的经历。

  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只能向盖里斯无助求援的女孩。

  转而真正拥有了自己的主见,只不过她因为担心影响到盖里斯的缘故,很少对外表达自己的看法。

  唯有当盖里斯需要她的时候,她才会主动站出来帮盖里斯找补。

  比如十天前盖里斯昏阙卧床的时候,正是伊莎贝拉出面,稳住了某些人心中的小心思,直接给出了一个众人都能接受的说法,将盖里斯的神性再度抬高了一个层次。

  虽然说是孤男寡女共处在卧室,但二人间的气氛并不旖旎,反而表现出了许些清冷的味道。

  终于,伊莎贝拉先一步开口:“你觉得……我王兄是一位什么样的人?”

第116章 伊莎贝拉的过往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隐约透进来的微光打在少女的脸庞上,映出她略显白皙的肌肤。

  她坐在床边,双手交叠在膝上,眼神略带迟疑地抬头看向站在门旁的那人,现如今的她确实已有自己的主见,可还是觉得自己似乎不该问出这个问题。

  “你觉得……我王兄是一位什么样的人?”

  向一位对麻风王誓死效忠过的骑士,询问其对主君的看法,这本身就不算礼貌。更何况盖里斯还是一位【先知】。

  果然,不出所料,盖里斯的轮廓在光中显得更加柔和,然而垂下的眼帘却遮住了内心的波动。他的一只手指轻轻搭在窗框上,指尖微微摩挲。

  没有等来盖里斯的回答,少女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觉得,至今为止,我们都好似活在一个死人的影子下。”

  是的、活在死人的影子下,这几个月里所发生的诸多事情,又有哪一件不是当初麻风王的布局所导致?

  便是今日,阿梅代主教的到来,也是因王权纷争。

  在这纷争的漩涡中,少女所能依靠的,便仅有盖里斯一人,但他却表现的和块木头似的。

  “知道吗,盖里斯,在我眼中,王兄他是不可能上天国的,他与我一样,都是安茹的子嗣,是魔鬼的后代,注定要去往地狱。”

  就在少女,还打打算继续说什么的时候,盖里斯却直接来到了床旁,直接单膝跪地,搂住了伊莎贝拉,他意识到少女现在最想要的什么了。

  “不要想太多,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若我真去了地狱?”

  “那我就将地狱摧毁。”

  听见盖里斯的回答,少女嘴角勾了一下,她所想要的就这么一句话罢了。

  “玺戒带了么?”

  “带了。”

  “拿给我。”

  当盖里斯松开拥抱,从口袋中取出玺戒递给伊莎贝拉后。

  伊莎贝拉又再度开口说道:“把左手给我。”

  盖里斯一时间没想到伊莎贝拉什么意思,但他还是照办了。

  少女的纤细双手抓住了盖里斯左手,感受着那掌心传来的温暖,她再度开口,话语中的音调带着许些雀跃,不复先前的自哀。

  “我王兄他是个混蛋,所以你别再信他的话了,听我的就成……我也只听你的……”

  少女抓住了盖里斯的左手无名指,将那枚玺戒推了上去,在跨过第二个指节后,便发现尺寸正正好。

  呵~

  少女在盖里斯流露出不解神情的时候,发出了一声轻笑,这是她的小小叛逆。

  ……

  王国的统一,依赖于贵族对君主的支持,然而在中世纪,君主也不过是贵族中最为强大的那位罢了。

  那么该如何降服贵族,使之服从君主呢?

  与之联姻、给予恩惠、展现威势、使之服从。

  在麻风王看来,他的母亲、继母、姐妹,全都是政治上最为有效的工具。

  麻风王的继母,被他撮合嫁给了巴利安德伊贝林,以安抚巴利安在蒙吉萨战役中的贡献。

  他的姐姐西比拉,两度政治联姻嫁给欧洲的贵族,因这能加深同欧洲贵族的关系,好带来更多援军。

  伊莎贝拉也不遑多让,为了制衡居伊,加之团结雷纳德,她早早的就被安排了同汉弗莱的婚事。

  汉弗莱四世是王国北方贵族汉弗莱三世之子,他的母亲斯蒂芬妮是外约旦领主的女儿与继承人。

  当他成年后便继承了来自自己父亲的封地托伦,成为王国北方贵族中年轻一派的表率人物,而他的母亲也继承了外约旦,成为了王国中最有权势的女人之一。

  那是七年前的夜。

  圣城里下着细雨,伊莎贝拉得到了来自兄长的召见,

  耶路撒冷的王宫,本是在伊斯兰建筑的基础上改建而成,充满了异域格调,相比起西方那些狭小阴暗的城堡,这里更如一座花园,被设计的叫人感到舒适。

  晚间的雨水打在草叶上,昔日的女孩在宫廷仆人的引路下,步入王兄寝宫。

  在这奢华的房间里,有着一个开放式的阳台,王兄正斜倚在那阳台里的躺椅上,背对着她们。

  听见身后传来的声响,鲍德温打了一个手势,示意无关者退走。

  宫廷仆人看见手势后,便无言退开,将这奢华的寝宫,留给这对许久不曾相见的兄妹。

  伊莎贝拉略微好奇的打量这处房间,最近这两年里,她与自己兄长相处的机会甚少。

  踏着略显轻快的脚步,女孩自寝宫的大门旁来到了阳台,怯生生的站在了自己兄长的躺椅后。

  耶路撒冷的王宫如一顶华冠,静静地坐落在圣殿山巅,俯瞰整座古老圣城。

  站在王兄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远望,整个城市在夜幕下徐徐展开,如一幅静谧的画卷。

  细细雨滴从天幕中洒落,每一滴都在空中闪烁微光,同城市里的星星灯火交相呼应。将夜色里的耶路撒冷映照的朦胧而梦幻,使之漂浮在水雾中。

  静默,女孩不知如何开口,而她王兄也显然并不急切,两人便一同欣赏着雨中的耶路撒冷城。

  待得乌云稍散,春雨将止,鲍德温方开口言语。

  “贝拉,坐到我身前。”嘶哑的声音,艰难响起。

  躺椅的右前方,早有摆好的桌凳,而在她落座后,她方有机会,打量起自己兄长的正面。

  纯白麻布剪裁出的袍子与手套,将这位麻风病人包裹的严严实实,在其脸上有的只是一张仅露出双眼与鼻孔的铁面具。

  在这个时代麻风病被视为来自神的惩罚,而阿拉伯人也难以理解鲍德温因何称王。

  伊马德丁伊斯法哈尼,在他的书中如此写道:尽管是生病了,法兰克人却仍然忠于他,他们给了他一切鼓励……满足于让他成为他们的统治者;他们高举他……他们急于让他继续执政,但对他的麻风病却置若罔闻。

  然而在耶路撒冷的传闻中,鲍德温虽然是一位麻风病人,但每一位见过他的人,都称自己感受到了那来自基督的光辉。

  每一位与鲍德温进行过交谈的骑士,都说自己是拜倒在这位王者的坚韧意志之下。

  然而,女孩没有在他的兄长身上,看到那所谓的勇气与光荣,她所能体会到的,便是这具躯壳的腐朽。

  她知道,若是她的王兄摘下铁面,将会是何等的骇人。

  麻风病人会渐渐的麻木、丧失痛觉,身体活动能力日渐下降,皮肤溃烂五官扭曲,失去生殖能力乃至于终身残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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