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保倒不吸那玩意儿,那玩意儿既伤身体,又消磨志气,他是大清的伏魔巴图鲁,还有大好前程,何必那种东西来麻痹自己?不过他也不像少年荣禄一样憎恨烟毒,当下只是苦苦一笑,道:“随他们去吧八旗子弟,虽不愁生计,但是能出息的又有几个?大多都是浑浑噩噩度日,日复一日的无聊日子,吸上两口赛神仙啊!”
“可他们马上就要上阵和长毛打了,不养精,不蓄锐,就知道吞云吐雾,这能行吗?”
元保无所谓的一摆手:“什么行不行的?他们要不吸饱了洋烟,回头上了战场,看见长毛漫山遍野杀将过来,怕是没有战,就先给吓软了腿脚,想要死得像个爷们都不行了。”
“这,这话说的.”荣禄还有点不服气,“咱好歹也是八旗子弟,还能怕了那些烧炭的、挖矿的、扛大包的、拉纤的和种田的?”
元保瞥了这个一门双总兵的大少爷一眼,只是笑着摇头。
实际上,他当初跟着赛尚阿一起出北京的时候也存着同样的心思。
不就是一群饿急眼的穷光蛋吗?怎么能和出身高贵的八旗子弟相比?
“上了阵你就知道了,”元保摇摇头,没有和荣禄再说这些,而是指了指跟前的一桌子酒菜,“来,陪哥哥喝几杯.明日就能到长沙了,长沙可是个好地方啊!长沙窑子里的姑娘又白又嫩,都是小小的,可比我的丽儿,你的兰儿好看!”
荣禄一听这话,小眼睛都亮了:“真的?”
“真的,真的!”元保笑道,“我听我大哥说了,咱这次就到长沙,不再向南了!”
“就到长沙?咱们不是要降妖伏魔的吗?”荣禄一愣,“呆在长沙还怎么降妖伏魔?”元保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因为那妖魔很快就会到长沙来了!”
“到长沙?不是已经被阻在了零陵、全州、连州之间了吗?”荣禄一边问,一边还给自己斟了杯酒,喝了一大口。
“唔,零陵在北,全州在西,连州在南.好像还缺了一个方向吧?”
“北,西,南怎么没有东边?”
“没有就对了!”元保笑道,“要是东边也堵上了,零陵、全州、连州这三路还怎么报捷?”
“噗”荣禄一口老酒喷了出来,差点喷元保一脸,“真的假的?赛中堂不至于吧?”
元保冷冷一笑:“署理湖南巡抚骆老爷子的照会前几日就送到我大哥的船上桂阳州、郴州都丢了!还有数万长毛大军走郴江、耒水往衡阳而进,守在衡阳的湖广程制军多半是要弃城而逃的。毕竟衡阳也不是他的职守之地!
现在长沙空虚,只有两千抚标,数千团练,人心惶惶,一夕数惊,能指望的也只有咱们这一路的一千八旗劲旅和三千甘陕绿营兵了!”
“两千抚标,数千团练,一千八旗,三千甘陕绿营也就一万出头啊,能守住?”荣禄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马上就觉得事情大条了。
“能!”元保重重点头,“咱还有一千颗刻了十字符文的圣炸雷”他冷冷一笑,压低了些声音,“我哥和图喇嘛,还有西安镇总兵福大人一起想了个计策,要在长沙城下设伏,给那牛魔王安排一场惊天动地的雷劫!”
“雷劫?”荣禄小眼睛一眯,“好啊,炸死这妖魔!”
长沙城,黄道门外。
官道上挤挤挨挨的都是由南向北,逃难而来的车马行人。
随着太平天国在湘南的地盘越来越大和“分田分地”政策如滚雪球一样的越推越广,抛了家业,逃命要紧的士绅自然就越来越多了。
不仅新近才被太平天国控制的郴州府、桂阳州地面上的地主老财看到苗头不对,都“应润尽润”了,北面衡州府、永州府湘江北岸地区,甚至宝庆府的许多地主都觉得苗头不对,开始各自思量对策了。
一部分看了《反经》之后,觉得大有可为的士绅开始在家乡组织团练准备打“粤匪”,而那些自觉不是太平天国对手的士绅则先往长沙这座省城逃了再说。
当然了,也有一些士绅是带着团练,护着家口,一起往长沙而来的。
譬如,来自桂阳州的“大地主”焦鸿现在就坐一辆驴车,领着一大家子人,还有百来个丁壮护着,风尘仆仆地到了黄道门外。
根据左宗棠的命令,长沙老九门内外都已经戒严了,城门半开半合,还竖起了木栅栏,一群吸饱了洋烟的守城营的绿营兵,挺胸凸肚地立在那里左大师爷已经用骆秉章的名义下达了严令,无论谁想进入长沙,都得细细盘查,要严防太平天国的细作!
“你是长毛的细作吗?”
扮作是焦家团练总教习模样的波勇,这会儿就在接受一个绿营把总的盘查呢!
“不是,我家许老爷是桂阳州的秀才!”波勇一边笑着搭话,一边就摸出一包沉甸甸的证据递了上去,“这是证据.”
那把总接过证据一看,上好的烟土!包烟土的纸上还有“黄家老号”四个大字!
证据确凿,肯定不是太平天国的奸细
第113章 左宗棠能有什么坏心思?
就在焦鸿、波勇他们仨领着一大群拜上帝会暗堂的弟兄通过层层检查,大摇大摆地进入长沙老九门之一的黄道门时。在黄道门东边的的天心阁堡垒之上,四个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小帽的男子,正负手立于高处,看着黄道门方向上如同洪流一样入城难民,一边眉头轻皱,一边低声交谈。
他们分别是左宗棠、黄世杰、郭嵩焘和一个五短身材,大眼浓眉,蓄着浓密的八字胡的中年男子。
这中年男子开口问黄世杰道:“他们当中一定有一些长毛的细作和天地会的反贼吧?子英,道州是不是被长毛细作和天地会的反贼拿下的?”
黄世杰恭声回答:“老师所言正是,道州就是这么丢掉的!”
这中年人竟然是黄世杰的老师,曾国藩的同乡,姓罗,名泽南,字仲岳,号罗山。他家境并不富裕,十九岁时应童子试不中,随后就开始当教书先生,三十三岁时中长沙府第一名秀才。不过科举上的路也就到此为止,今年已经四十五岁,再无一寸精进。
虽然没有中举,但是罗泽南却是湘湖文人之中公认的大贤,他精通六艺,熟读兵法,钻研经世致用之学。教书二十八载,带出了王、李续宾、李续宜、李杏春、蒋益澧、曾国荃、曾国葆等一众允文允武的高足,道州黄老爷黄世杰亦是他的得意门生。
罗泽南回头望了眼那个号称“今亮”,名望才干都能压他一头的左宗棠:“季高.你还要继续放人入城?”
左宗棠点点头:“放!为何不放?入城的细作和反贼一定没有逃亡来的湘湖士绅的人多!罗山,我等湘湖士人要保家乡,谋前途.就需要大办团练,要大办团练,就要让那三湘士绅们再多吃点苦,家破人亡了,才会与我等同心!而那些暂时还没家破人亡的,才知道什么叫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罗泽南一震,回头望着左宗棠,道:“季高,你就不顾儒翁了?他可是护理湖南巡抚啊!”
“只是护理,”左宗棠冷冷道,“帮办军务大臣胜保带着西安镇总兵福城、二等侍卫元保、潼关协副将尹立培率领京旗劲旅千人和甘陕绿营三千已经到长沙了胜保有兵四千,又有皇命在身,还是满洲亲贵,怎么守长沙,还有咱说话的份?
据说他这次还带来了一千枚附了法术的西洋炸雷,专炸那个什么牛魔王简直一派胡言!子英,你可见过什么牛魔王?”
“未曾。”黄世杰摇摇头,叹了口气:“攻入道州的长毛不怎么跳大神,反而着力于均贫富、分田地,尤其善于煽动断了生计的农人、矿徒、苦力.晚生腆为道州首富,却无力兼济一州,以至于贫苦无依之人,皆为其用,乃至大祸,实在惭愧。”
“贫苦之人太多,养民之地太少,才是天下大乱之源啊!”罗泽南一声叹息,语气也越来越沉重。
他的家境本就不佳,比不得黄世杰这号首富贵公子。
黄世杰都能感觉到穷人太多,天下要“炸”,心中也是满满的无力之感,何况自己就受过穷的罗泽南?
左宗棠的心情同样沉重,他的出身一样不怎么富裕,只是他在中举后娶了个富婆后才富起来的。
所以他本就知道当今天下的顽疾在哪里,在拜读了《反经》之后,更加清楚大清的敌人已经抓住了天下的顽疾,而且还掀起了滔天的风云。
大清有这样头脑清醒的对手怕是要完!
“这天下要乱啊!”左宗棠回头对郭嵩焘道,“筠仙,你再走一趟湘乡吧!看看能不能把他给请来?我们已经拉着他的虎皮办了不少事情了,他再不出山,大家面子上就都不好看了。”
现在长沙的情况可比历史上严峻太多了!
太平天国已经是“威力加强版”的了,骆秉章、左宗棠和湘湖士绅都嗅到了灭亡的危机,自然要加倍努力自救了。
毕竟这个时代的湖南经世派士绅还是有点能耐的,是不可能坐等灭亡的。
而他们努力的办法,当然就是大办团练了。可是那个帮办湖南团练的大臣曾国藩还在湘乡县城里当孝子呢!
他要一直不出来,那谁来管“求官”和“筹饷”的事儿?
虽然《反经》里面和史书上面都有现成的办法,譬如官职可以“互表”,可自封,还可以提兵求封。而粮饷则可以霸占一块地盘自己征收。
但这么搞法实在太难看,还在拆朝廷的台,打咸丰的脸,所以左宗棠、罗泽南这帮人还是希望可以体面一些,大家以后好相见嘛!
“季高.涤丈可固执着呢!不容易请啊!”
左宗棠摇了摇头,又对黄世杰道:“子英,要不你陪郭筠仙一同走一趟湘乡,带上一千团练,务必把曾涤生请来长沙!”
务必请来?还是.绑来?
黄世杰扭头看了看自己的恩师罗泽南。
罗泽南点点头,叹息一声:“涤生不出,湘湖不保湘湖不保,涤生又如何保得住?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乎?所以你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曾涤生请出来,请他出来就是救他的命!涤生是聪明人,他会感谢我等的。”
黄世杰一拱手:“学生明白了。”
布置好了黄世杰去“请”曾国藩的事儿,左宗棠就和罗泽南一块儿往潮宗门附近的湖南巡抚官署而去了。
由于曾国藩还没出山,而骆秉章又是个给免了职,马上就要滚蛋的巡抚,所以由他出面保举左宗棠、罗泽南当官似有不妥,因而两人都还是一介布衣。所以骆秉章也给罗泽南办了个巡抚衙门的师爷,位在左宗棠之下。
二人回到巡抚衙门中的时候,骆秉章正在衙门的三堂当中见客,来客就是日前刚刚抵达长沙的胜保、福城、尹立培、图喇嘛、元保、文祥等人。
胜保和骆秉章自是上座,福城、尹立培、图喇嘛、元保、文祥等人分别在两侧落座,骆秉章还叫了塔齐布和几个在巡抚衙门候缺的倒霉鬼作陪。
骆秉章现在无甚心思管事了,所以一直在和几个来客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什么。看见左宗棠、罗泽南走进来,又行礼、落座、一番客套之后,才笑盈盈对左宗棠、罗泽南道:“季高、仲岳,方才克斋提出一个诱敌深入,设下伏兵,再以西洋雷法摧之的计策”
骆秉章将胜保在来长沙途中想出的妙计合盘托出,全都告诉了“今亮”左宗棠,左宗棠听完骆秉章的话,心下就是一阵冷笑:“什么破计策,还诱敌深入说的好像谁能挡住来敌似的!还设下伏兵,人家几万人,怕你几千伏兵?还用西洋雷法摧之.就这一条还有点意思!
这西洋雷法一定要想办法学会了,学会了才能去摧别人!”
左宗棠心里虽然看不上胜保的计策,但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一拱手道:“胜大人果然是满洲俊杰,所用之计十分高明,犹胜诸葛,宗棠佩服不已,有胜大人主持军务,长沙必可无虞!”
胜保被左宗棠一番吹捧,顿时对这个看上去土头土脑的汉人书生大生好感,心中忖道:“此人自号‘今亮’,果是有几分本领的,骆秉章回京后应该是用不着此人了,我不如把他招入门下,让他当个参军师爷,将来再保举他当官,免得这等人才耽误在科举考试上。”
他正想着要招揽左宗棠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在巡抚衙门跑腿的六品“官白劳”,手里还拿着一份刚刚收着的塘报,走进来后就向骆秉章、胜保拜了拜:“儒翁,胜大人.刚刚收到塘报,有数千红头贼,疑似是长毛前锋,两日前已经攻破了株洲镇!”
第114章 败大人,您的黑锅到了!
“来的正好!”
胜保拍了拍巴掌,笑盈盈道:“本官正好拿这数千长毛先锋试一试圣炸弹的威力!”
骆秉章听了这话,顿时眉头大皱。
自打太平军打下永安州以来,他就天天阅读前线传回来的军报,自忖对太平军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数千太平军精锐可不是小数目!就胜保手下的一千八旗兵,福城的三千甘陕绿营兵,摞在一起都架不住人家一顿好打。
可没等骆秉章开口劝阻,左宗棠却一脸恭维地问:“不知胜大人准备如何尽歼这数千长毛?又有何处用得着我家骆大人配合?我家骆大人虽不通军务,但也是一心一意为国剿贼的!”
不通军务.配合?
骆秉章听见这俩字儿,顿时就是眼前一亮。
他不过是署理湖南巡抚,而胜保则是帮办钦差军务大臣,马马虎虎是个副钦差。而且胜保是率领一千京旗劲旅,三千甘陕绿营来的长沙,手头的兵力可比骆秉章的抚标多出一倍。
而且他的“帮办军务”就是帮钦差大臣赛尚阿办剿太平天国的军务,现在太平军眼见着来长沙了,而赛尚阿又远在全州,没法来长沙办太平天国,不就得由胜保帮助办吗?
所以胜保接管长沙防务理所当然如果胜保有意接盘,骆秉章完全可以借坡下驴,一道奏折送去北京,以体弱多病,不懂军务为名,把署理湖南巡抚的破差事交给胜保,他自己担一个帮办军务的名义就可以了。
如果胜保打赢了,他照样分润功劳,回京当官。如果胜保打败了,甚至死了.帮办军务可没有守土之责,用不着一根绳吊死在巡抚衙门里的。
想明白了其中关窍,骆秉章马上朝胜保一拱手,笑道:“克斋,老夫书生一个,哪比得了你允文允武,如今湘省到处都是长毛贼,老朽又是罢官之身实在难以号令三军,莫不如就由克斋你接了长沙的防务,老夫再奏明圣上,着克斋你署理巡抚一职,老夫帮办一下军务即可。”
胜保一听,顿时心中大动。
虽然只是署理,不大可能转为实授,但好歹也是一份履历啊!他以后就是干过巡抚的官儿了,再被提拔为实授的巡抚可就容易太多了。
思忖到此,胜保已然心动,又假模假样推辞了一番之后,就答应先接手长沙城的防务之责。
至于署理巡抚,还得皇上下旨才行。
终于将烫手的长沙防务交出去后,骆秉章心情大好,顺口就问胜保道:“克斋.你有何妙计?不如说来听听?”
胜保思忖片刻,心中顿时生出一条计策,当下就笑道:“儒翁,下官准备用一条开门灭贼之计!”
“开门灭贼?”骆秉章一愣。
胜保笑盈盈道:“儒翁,所谓开门灭贼,就是打开黄道门,将长毛贼诱入长沙城的黄道门内大街,在黄道门城关上和大街两侧设伏,用火雷轰炸长毛.若那妖魔亲自领兵为先锋,正好一举诛杀之!”
啊.
骆秉章听了都傻了。
开门灭贼的意思是开了城门让贼进来灭啊?可万一灭不了,长沙不就送出去了?
你个胜保这样干.还是胜保吗?可别变成个败保!
骆秉章连忙扭头望向左宗棠。左宗棠也被胜保的“妙计”吓了一跳,暗忖道:“坏了,看来我还是高看这个胜保了!我听说这个胜保是满人当中难得的俊才,文武双全,出身又高贵,还是恭王的心腹。原以为他总比赛尚阿那老糊涂强一些,现在看起来还大大不如。
什么开了门把城外的贼引进来灭.他以为这长沙城内的贼就比城外的贼少吗?不行,我得想点办法,高低得保住聚集到长沙的湖南团练的实力,今后湖南的安危就得靠他们了。”
思索到此,左宗棠就微一拱手,问胜保道:“不知胜大人准备如何诱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