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朝贵一皱眉,“没问你这些我问他们当中有没有曾国藩?”
“没有。”和马宝才同属十二门徒的陈吉接过问题,摇摇头,“不过他们都姓曾,都是国字辈的,和曾国藩都是近亲,还都是为富不仁的地主。比鹅塘的黄老爷坏多了!”
陈吉是矮壮敦实的汉子,黄脸皮,小眼睛,塌鼻子,一脸憨厚相。他家是黄家的佃户,还没完全破产,罗耀国打到鹅塘的时候,他正在“兼职要饭”,可能是觉得给黄家当佃户没出路,早晚得全职要饭,所以心一横就加入太平军了。
不过这些日子他跑了许多地方,还在好几个县开了分田分地的“荒”就是带着分田队下到某县,找几个矛盾比较尖锐的村子,地形比较险要,有可能发展成为根据地中心的村子开始“点火分田”,发展骨干。
搞了些日子后,他发现那个黄世杰黄老爷仿佛是所有的土豪劣绅里面最心善的一个.和其他老爷相比,这还是个好老爷!
而荷叶塘白洋坪曾家.和那些坏老爷一个德行,租子高、利钱重、逼得狠,对底下的穷苦农民也没啥同情心,根本不像个侍郎之家。
萧朝贵摸了摸胡子,指着一个三四十岁,看着最坏的曾家人就问:“你,你叫什么?”
那三四十岁的中年答道:“回大王,小人叫曾国菽,是曾侍郎的族弟。”
一旁的马宝才道:“在曾国藩的几个族弟里属他最坏!一直帮着曾国藩那一房欺压贫农,凶恶刻薄,百姓深恨之!”
萧朝贵冷哼一声,道:“曾国藩堂堂侍郎,当不至于如此,一定是你这个小人借着他的名头作恶!”曾国菽听萧朝贵这么一说,就知道事情要糟,赶紧叩头道:“大王误会,大王且听小人解释小人绝没有借着曾侍郎的名头作恶,而是曾侍郎.曾侍郎一家本就如此啊!”
萧朝贵一抬眼:“是吗?他都是侍郎了,还用得着扒乡里乡亲的皮?”
“大王有所不知”曾国菽趴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地面,颤声道,“那曾侍郎入仕以来一直在京里面的清水衙门里转,虽然八年就挂了侍郎衔,但真的没地方可以贪钱!京官清苦,京中物价腾贵,还要租房居住,根本就没什么积蓄.他兄弟曾国华前两年又运动进了国子监读书,花费也颇多,后来又花钱买了个永安府同知,本想大捞一笔,结果才上任就没了母亲,只好回家丁忧。
说起来曾国藩的官也是个虚热闹,没油水,他父亲只好在家乡盘剥佃户来补窟窿.”
原来曾国藩也是个“官白当”,虽然不至于欠一屁股京债,但日子也好过不了多少,父老乡亲自然沾不到他一点光,还得帮他去填官场上的窟窿。
现在他家都给萧朝贵占领了,这官场上的窟窿,这丁忧期间的开销这回真是要“孝”死了!
萧朝贵哼哼一声:“你小子也不是好人,帮着曾国藩家里放债、收租,想必也捞了不少!”
“饶命,大王饶命”曾国菽知道要坏,赶紧磕头求饶起来。
萧朝贵回头望着马宝才和陈吉,“如何?”
马宝才一脸嫉恶如仇的表情,冷哼一声道:“不能饶!”他咬牙道,“西王殿下,若我等落在此贼之手,焉可饶乎?”
陈吉道:“西王,此处距离湘乡县有六七十里,周遭遍布丘陵,又在长沙与衡州二府交界之处,往东南五十余里就是南岳衡山就是个穷乡僻壤,而且人多地少,可辟为根据之地啊!”
“也好,来也来了,总不能白来一趟吧!”萧朝贵点了点头,“那就交给你俩,就以荷叶塘为中心,好好开辟一番吧!”
“是!”
白洋坪,曾家老宅前,从周遭七八个村子赶来的二流子和白洋坪当地的贫苦农民,差不多有千把号人,这个时候都汇集在了白洋坪中仅有的几栋砖瓦房前这几栋砖瓦房可是“进士第”、“侍郎家”啊!
这一家的大公子曾国藩,那可是在朝廷里当大官的,可不知道贪了多少银子,要不然怎么能盖得起那么气派的瓦房?
而出了曾侍郎的曾家,又是荷叶塘的大族,荷叶塘大部分的土地都姓曾!
这些年,因为曾家出了侍郎,曾家一族的地主对底下的佃户压得就更狠了!而湘乡县的朱县令又是个捐班,刚一上任就以防贼剿匪为民摊牌下团练捐,要办三个营一千五百团练.一千五百啊!一个副将的协标才这个数,一个县的团练居然也那么多,那得花多少钱?
而这负担最终都压在了湘乡县的贫苦农民身上!
现在正是秋收季,也是交租子,还利钱,交秋税,交摊派,交团练捐的季节.荷叶塘这里平地少,坡地多,种不了多少粮食。交这个交那个,交完之后,连蕃薯干都不够吃,只得再去借贷,越陷越深啊!
所以荷叶塘这里贫苦农民早就在盼着太平军了!
听说湘江南面的农民已经没那么苦了,废了债,分了田,没了租,也没那么多的苛捐杂税,就只田税一个项目,而且还是定死了的“铁板税”,大约就相当于收成的一成半,也不需要交银子,直接纳粮就是了,也不需要自己送去县城,在镇上就可以缴纳,方便得很那里的贫苦农民不知道多高兴!
想到南边贫农的好日子,曾家老宅前的人们,就将热切的目光,投向了那几栋在他们看来无比“豪华”的砖瓦房.
第151章 这就是你们最大的罪!
身披红袍,头裹红巾,背后披着红色披风,腰带上悬着一柄腰刀的马宝才立在一座由四张八仙桌拼成的高台上,任由秋风吹拂着他背后的披风。
他一手按着腰刀的刀柄,一手叉着腰,目光炯炯地看着底下的一张张饱受生活折磨的干瘦黝黑的面孔他太熟悉这些面孔了!
因为他自己,他的父母,他的兄弟,他所有的亲人、朋友,曾经都有一张一样的面孔干瘦、黝黑、麻木、绝望!直到他的恩师,太平天国的天使率领着两千太平军女兵抵达鹅塘镇,他们所有人的命运才得以改变!
不,并不是所有,因为有许多人在天使到达之前已经饿死了活活的,一点点的,绝望的饿死!
在那之后,他又很幸运的成为了恩师最早的十二个门徒之一,从恩师那里得到了一本《反经》虽然上面的字他多半不认识,但上面的道理他都懂!
他知道了穷人们为什么受苦?
他知道了穷人为什么会活不下去?
他知道了要怎么改变穷人们的命运?
他知道了穷人们的命运必须,也必然会得到改变!
他知道了,什么才是他妈的公平!知道了只有让大家都能不被饿死的公平,才是最大的公平!
马宝才还知道自己能为这项事业奋斗终身是多么的幸运!
他现在虽然和朱八一样,当上了旅讲师,但说实话,带兵并不是他拿手的,特别是被派进萧朝贵的部队当讲师.萧朝贵手下的广西老兄弟太迷信,他们有自己的一套造反原理,而且对分田分地没兴趣杨上帝、萧姬督、洪天王早就和他们保证过了,等打下人间小天堂,他们人人有官做,而且还可以代代做官。
所以马宝才最想干的还是领着穷苦农民造反!
“来人呐!”马宝才突然大喝一声,“把曾家那几个为富不仁,欺压良善,逼的乡亲们都活不下去的恶绅狗贼押上来!”
“是!”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几十个红巾红袍的太平军战士就两人捉一个,把荷叶塘曾家的十几个地主老财给押了上来。
这些平日里压得贫苦农民们喘不过气来的地主老财,现在大多给吓得直打哆嗦,有几个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不成样子了。
当然也有比较硬气的,一个比曾国藩大一辈的老头子就是个硬骨头,虽然被五花大绑了,但还是嘴硬不服气,大吼着发问:“我,我们曾家到底犯了什么天条?你们太平天国凭什么那么对我们?我们曾家怎么就为富不仁了?怎么就欺压良善了?
我们曾家的田,每一分每一寸,都是花钱买来的!买田的钱也不是作奸犯科来的,都是我家祖祖辈辈赚出来的,攒出来的!
我们曾家也不曾逼着谁来租地,谁来借钱我们收的租子、利钱也不比别家高,整个湘乡,整个长沙府都是这个价!”
这个曾老爷子说的没错!
荷塘曾虽然比鹅塘黄要刻薄,但他们的钱却来得比鹅塘黄家的干净黄家是贩卖烟土的奸商,曾家则是耕读传家的乡绅,只是到了曾国藩这一辈才发迹。
说是发迹,其实也没太发,曾国藩当了那么多年的官,一直在清水衙门兜兜转转,是真正的两袖清风。虽然也拿这个“敬”那个“敬”,但是在清朝官场上,这都是合法收入。曾国藩要不拿,就他那点俸禄,在北京得睡大街去。
马宝才望了那老人家一眼,只是微微一笑:“你个小老儿可曾挨过饿?”
“挨饿?”那老头一愣。
“没有吧?”马宝才的脸色突然放沉:“我挨过饿,过去经常挨饿有几次,几乎到了要饿死的时候!在那时候,为了一口吃的,我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那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那曾老头望着马宝才质问道,“又不是我让你吃不饱的!”
马宝才恶狠狠盯着这老爷子,一字一顿地说:“但是你家有吃的,有很多吃的现在全天下有四万万人在挨饿,每年至少要饿死一二百万,还有数千万人等着被饿死,他们今年不饿死,明年,后年,大后年也会饿死!
而你们.你们这些士绅地主手里,却有让那些饿死或将要饿死或者勉强没有饿死之人可以饱腹的土地和粮食.这就是你们最大的罪!”
“这,这,这这是什么道理?”
这曾老头大概也是圣人的道理学多了学傻了,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讲道理。
可谁又能和一群快要饿死的武装起来的人讲道理?
“锵!”
马宝才抽出了腰刀,往曾老头的脑袋上一指,张开喉咙大呼道:“乡亲们你们有米吃吗?”
“没有!”
底下人异口同声道。
有米吃的农民一般不会第一批站出来即便站出来了,也会说“没有”!
“你们有土地吗?”
马宝才又问。
“没有!”底下人还是异口同声。
“你们有没有欠下曾家的阎王债?”
“有!”
“你们.想不想要吃米,想不想要土地,想不想烧了钱借据?”马宝才再问。
“想!”
“好!”马宝才将腰刀向后一指,指向曾家大院,“那就跟着我打进曾家大院,曾家大院里有米,有田契,有你们的借据想要的就跟我来!”
说完这话,他就从八仙桌上跳了下来,然后大步流星,向着曾家大院走去。
曾家大院其实早就被萧朝贵的军队攻破了,但马宝才还是要带着荷叶塘的贫苦农民,当着曾家的一群地主老财再冲一次!
因为太平军冲和荷叶塘的贫苦农民冲是不一样的!
而冲在最前面和落在后面冲,也是不一样的。
在马宝才带人冲曾家老宅的时候,他的好搭档陈吉则在一旁冷眼旁观。
陈吉看上去比马宝才温和的多,但他有一样本事是马宝才拍马都追不上的,就是他的记性很好,过目不忘。他可以记住每一个他看过一眼的人脸,也不是能一直记着不忘,但是记上几个时辰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他会记住谁是先冲进曾家大宅的,谁是跟在后面随大流的。
先冲进去的,当然就是拜上帝会湘赣边总堂湘乡分堂荷叶塘支堂的重点发展对象!
接下去他们会被挑选出来,在陈吉的指导下,当着曾家人和一众贫苦农民的面焚烧借据,瓜分浮财,均分土地还会由他们来宣判几个曾家老长辈的死刑并且执行!
他们抄了曾国藩的家,抢了曾国藩的钱,分了曾国藩的田,杀了曾国藩的亲人.曾国藩能饶了他们?看曾国藩那张“恶人脸”也不像是能宽恕他们的样子啊!
这下,他们就只能和曾家,和湖南士绅们的团练斗到底了!
有了这批人,荷叶塘的根据地就能巩固,就能和湖南团练长久周旋下去。
在曾家大宅旁边的一处农舍外,西王萧朝贵抱着胳膊,冷眼看着一群贫苦农民搬着一筐筐的大米,一箱箱的铜钱,一盒盒的借据和田契从曾国藩的老宅出来,他忽然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回头一看,就见许月桂抱着一个瘦猴似的男孩,出现在了他身后。
“许二姐,你抱着的是谁?”萧朝贵问。
“他姓曾!”许月桂道,“纪字辈!”
“哦”萧朝贵一脸疑惑,“许二姐,你是想”
“阿海,”许月桂温和地问那孩子,“那些人坏不坏?”
“坏!”那男孩虽然年纪小,但还是知道那些正在抢曾家老宅的人是坏人对曾家而言,实在太坏了!
“那怎么办?”许月桂问。
“我要去找大老爷,大老爷是大官,会派官兵来抓他们去砍头的!”
许月桂柔声道:“那我带你去找你大老爷好吗?”
“好!”曾家的小男孩重重点头。
第152章 打到湘乡去,活捉曾国藩
湘乡县城南边溪水埠头旁,横七竖八停泊着许多乡村里开出来的破旧木船。和往年不一样,这些敞口的木船中装载的并不都是刚刚收上来的新米,而是大大小小的箱子和一筐筐的铜板,还有从湘乡县的各镇各乡里跑来的地主老爷和地主太太。
因为敞口船来的太多太急,全都堵在了小小的溪水埠头外,只好排队等着卸船。也不晓得等了多久?船舷和船舷之间的空隙,都浮满了被白腻的泡沫包围的菜叶和垃圾,一漾一漾的,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河埠头上,一群头戴瓜皮帽,身穿长衫的老爷、少爷们也放下了往日端着的架子,主动陪着笑脸慰问埠头上的挑工们,一把把的铜钱往他们脏兮兮的短衣的口袋里塞,只求他们再快一些,再小心一些。
可是那些个挑工一个个精瘦精瘦的,看着也没多大气力,从早做到晚,十天半个月忙下来,都干不大动了,哪怕往他们兜里塞再多的铜钱,也只是慢腾腾的挑着。
况且,把这帮躲太平军的老爷堵越久,他们给出的铜钱就越多。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急个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