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白天那个衡阳来的“许大姐”就是拜上帝会暗堂的副堂主许月桂,她日前根据罗耀国的指示,化妆成逃难的地主婆,以寻亲为民窜到了曾国藩的老家荷叶塘白洋坪,还打听到了曾国藩家的大屋所在。
可惜还是扑了个空曾国藩一家早走了,只剩下一些替他家看房子和土地的族人被萧朝贵的太平军捉了去。
不过许月桂并不死心,她很快查明了曾国藩“润”去了湘乡县城,还“拐”到一个“纪”字辈的曾家小男孩,据说常常进出曾家大宅,和曾家的几个老爷都很熟这下就不怕认不出曾国藩了!
随后她又一番“推胸置腹”,说服本来就想绕着长沙走的萧朝贵再扑一次湘乡县城,还定了一个里应外合之计!
不过这个里应外合的计策用多了,清妖那边也长了记性。湘乡城内原本也有不少叫花子和天地会背景的精壮汉子,结果来了个带着道州团练的黄老爷,就全都给撵出城去了。
原本守城门的都是本地壮班,那些人都是天地会门徒,黄老爷来了后全都丢了饭碗,给换成了道州团练。
一番折腾之后,湘乡城内的天地会组织搞了个半残,城外也只剩下刘十八这个烟鬼大佬话事这还是因为湖南的船东、船工、码头工人几乎全都是天地会门徒,不用天地会的人,湘乡的码头就废了的缘故。
不过刘十八和他的门徒不许在湘乡城内过夜,只能在城外埠头上搭棚子居住,可把这帮码头上讨生活的汉子折腾苦了。
但是对许月桂和她带着的百余个伪装成衡阳某镇团丁的暗堂战士而言,黄老爷的这番折腾却没什么作用,他们还是非常顺利地混进了湘乡县城。
黄老爷的那些道州乡勇固然不是天地会成员,但他们也没混过社会,也没吃过公门饭,根本认不出那些善于伪装的暗堂战士。
而且这帮道州乡勇有了点小权之后,马上就无师自通地学会受贿了。收了许月桂的银子,自然放心大胆地往城里头放人.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不好啦,长毛打来啦!”
曾家大屋内,正在收拾行装的人们,听见这一声呼喊,全都同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每个人眼中都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曾国藩正和几个兄弟一起在一间只点着一盏油灯的房间中坐着,几人正商量着退往常德府之后该怎么办?
虽然曾国藩是咸丰帝所任命的湖南团练大臣,但是湖南团练大臣不是湖广总督,不是湖南巡抚,也不是荆州城的满洲将军。这不是个常设的官职,只是个临时的差遣,职权不清,所辖不明,经费来源都不知道。能办成多大的事儿,全看坐在这位子上的人有多大能耐?
这也是曾国藩之前不大愿意出山的主要原因.这差事,着实不好干!
而现在.当然就更难了!
不仅湖南战局陡然崩坏,还冒出个左宗棠,借着骆秉章的信任,以布衣之身,行团练大臣之权,还借着曾国藩的牌面拉了几千人的团练去长沙参战.这要让他继续做大下去,湖南团练大臣会不会姓了左?
虽然一步到位当大臣不合大清的体制,但他能不能去太平天国那边当大臣呢?
所以曾国藩跑去常德之后最先要对付的还不是太平军,而是左宗棠!
曾国藩正和几个兄弟低声商议的时候,他年纪最小的兄弟曾国葆突然推门闯了进来,满脸都是慌张。
曾国藩依旧是一副泰山崩于面而色不变的气度,问:“他们来了多少?到了哪里?”
曾国葆答道:“城外来了三四千,打着火把行军,已经分了两路,一路奔东门而来,一路往北绕,看着是要包抄北门、西门!”
曾国华急道:“大哥,速从城西而走吧!”
曾国藩还是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能走城西,走城南水路吧!”
曾国葆又插了句:“那也要尽快了,城内也有太平军了!”
“什么?城内”曾国藩这才微微色变。
这时门外已经传来了一阵阵的喧嚣,隐约还可以听见《迎太平》的歌声。
曾家兄弟当中最生得最粗暴的曾国荃恶恨恨地说:“早就还尽杀了那伙天地会中人的!”
曾国藩脸色阴沉,摇摇头道:“尽杀谈何容易?湘乡早就是人多地少人,实在太多了!”
曾国藩这等人物如何不知如今天下动乱的根源在于人地矛盾?他自己博览群书,熟知历朝兴亡得失,自家又是乡绅地主,太知道底层贫民有多苦了!
“大老爷,大老爷街上有两座宅子着火了,烧得很猛,眼见着就要蔓延而来了!”此时又有一个曾家家人慌慌张张跑了来报告。
曾国藩眉头一紧,低声道了一句:“走吧!老九,你带几个人去趟县衙,告诉石樵,叫他莫要慌张,可开了西门,叫城中富户先往西逃去,然后再带上团练来城南埠头与我汇合,再一起从水路走脱。”
“走水路?”曾国荃一愣,“可咱们手头并没有几条船啊!”
“有!”曾国藩道,“溪水上头堵了那么多船.足够了!”他又回头对曾国华道,“五弟,你马上去召集族兵,护着父亲和女眷、孩童先走,我和二弟、五弟同去黄子英营中,随后便会带兵出南门!”
“报”
湘乡县城南门,那所挤满了拜上帝会暗堂战士的小院内,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低沉的“报”声。
小屋内,一灯如豆,正拿着把英吉利制造的燧发手枪在轻轻擦拭的许月桂抬起头,杏眼圆睁,看着来人。
“禀副堂主,曾国藩来了.带着家眷,在一二百族兵的保护下往南门而来了!”
“哦”许月桂微微眯眼,“确定是曾国藩吗?”
“报”
这个时候又风风火火冲进来一人,抱拳拱手道:“禀副堂主,朱知县开了湘乡西门,还派出衙役到处敲锣传令,要城中富户出西门逃命去!”
“哈哈.”许月桂笑了笑,猛地起身,收好了燧发手枪,又抄起两把放在边上一张方桌上的一对太平刀,如风似的冲到了屋外的院子内,朝着一众早就跃跃欲试的暗堂战士,咬着银牙吐出了四个字:“发兵南门!”
曾国华青衣小帽,扶着个长得很随他的老爷子,一手还捏着把燧发手枪,在一大群曾氏族兵和曾家妇孺的簇拥下,沿着湘乡城内的窄巷,快步往南门而去。
此刻湘乡城内已经全乱了,大街小巷上全都是人,有些是逃难的富户,有些是趁着大乱想要捞上些的穷苦百姓,四下不断传出哭喊和打斗的声音,还有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响动,也不知道是枪响还是有人在放鞭炮?
大火也在城中各处燃起,火光熊熊,照在往来奔跑的人们身上,更显仓惶,好一派末世模样。
曾家的族兵还是忠心的,抄着刀矛,在前头开路,在后面殿后,在左右护卫,一路大喝着:“曾侍郎在此,挡道者立死!”
他们这么一喊,挡道的倒是没有了,可尾随在他们身后,想要逃出这座即将落入太平军手中的城池的士绅富户却出来不少,一大群人,浩浩荡荡涌向了湘乡县城的南门。
湘乡县城的南门闭着,看门的道州团练都有弃城而逃的经验,并不显得有多慌乱,还在南门之内拉出了一条警戒线,大刀片子和雪亮的长矛亮了出来,唬得一群想要出城上船逃走的富户胆战心惊。
这回总算见着“曾国藩”了,算是遇上救星了全都跟着一起咋呼:“曾侍郎来了,快开门呐!”
守门的道州营的队官早就得到了黄世杰的命令,看到曾家人来了,马上下令打开了城门,并护送他们出城。而城外就是溪水埠头,埠头上还横七竖八的泊着许多敞口船,只要上了船,就能沿着溪水、永丰河往宝庆府境内逃去
生路就在眼前,曾国华和曾麟书两父子赶忙加快了脚步,向南门冲去。与此同时,原本被堵在南门内的富户和百姓也都疯了一般向外逃去。
眼看着就能逃出升天,那几条泊在溪水埠头上,没有一点动静的敞口船上,突然闪出十几朵星星点点的火光,然后就是一片“噼里啪啦”的声响!
刚刚出城替曾家人开路的道州团练顿时就倒下几人,还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音。
有埋伏!
曾国华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城外埠头上有长毛兵潜伏此路不通!
他赶紧扶着老夫转身欲逃,却看见了让他胆破的一幕百余“红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杀到了湘乡南门之内,火光之中,只见他们人人钢刀短枪在握,为首是个女将,手中一把太平刀朝他一指,怒喝道:“曾国藩,哪里走!”
第155章 好!抓到曾国藩了!
“那是曾国藩!抓活的!”
许月桂一看到曾麟书、曾国华两父子就知道自己找对人了,大喝一声,拎着两把太平刀就带头冲上去砍人了。
那两父子长得太像了,都是三角眼、高颧骨、恶人脸,和那个“纪”字辈的曾家小子也有几分相似。而且这两父子还在一大群手持器械的族兵家丁的护卫之下,身旁还有一群女眷、仆人、孩童。
不用问也知道,就是受了惊吓的曾国藩扶着老夫,带着家人,想出南门入溪水而逃啊!
看起来一切都在她“女诸葛”许月桂的预料之中!
这位天地会的女大佬本来就颇有造反天赋,后来又入了讲师班一期,在罗耀国指导下学了《反经》,懂得了一些造反原理,还和张三、王琰、焦鸿、许香桂、波勇等人一同创立了组织严密的拜上帝会暗堂。再后还领着一帮精心选拔出来的天国骨干,做了几票大买卖,连着潜入桂阳州、郴州、株洲镇等几处城镇当内应。现在已然已经成长为了一名经验丰富的“老造反”了。
看她这次混入湘乡,在萧朝贵的大军配合下制造混乱,最后在一片混乱中劫杀“曾国藩”的行动,简直是行云流水,手到擒来!
而跟着她一起混进湘乡县城的暗堂精锐,最善于潜入、制造混乱和在城内狭窄的街道上火并了。只见他们先奋力掷出火把,然后一手钢刀,一手燧发手枪,大声呼喊着“杀清妖,上天堂”的口号,犹如猛兽一般从黑暗中出击,冲向被火把照亮了身体,却不知所措的曾家族兵家丁。
“噼里啪啦.”
黑暗当中,先是一阵火光闪烁,然后才是火枪击发的声响。
虽然燧发手枪的有效射程很短,但是那些暗堂精锐发动的时候本就距离曾家人很近,又趁着曾家人反应不及,冲到了他们十步,甚至几步之内才开火,自然是弹无虚发!
一阵火光闪烁之后,城门内的曾家族兵、家丁和道州团丁就倒下了二三十人,惨叫呼救之声响成一片,侥幸躲过一劫的曾家族兵、家丁也没了斗志。
他们不久之前还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虽然被曾家招募当了所谓的族兵,但并没有真正编伍成行,也没有进行什么军事训练。
曾国藩和左宗棠、江忠源、罗泽南、陈起书这帮走寻常路数出不了头的举人、秀才不一样,他可是同进士,点翰林,八年做到侍郎的“名臣种子”,团练大臣这种不伦不类的官职根本不在他眼里。自然也就不会用心去经营那一二百族兵、家丁了。
结果现在是兵到用时都逃走了!
看见凶神恶煞一般扑来的太平军,还没被火枪打死的曾家族兵,全都一哄而散,跑的那叫一个利索。只剩下一些道州团练还在勉强抵抗,但也都被许月桂的手下冲散。
曾国华、曾麟书身边很快就再无一个曾家兵丁,而许月桂挥刀到了曾家父子跟前,二话不说,一刀就往吓得面无人色的曾麟书脑袋上劈去。
“休伤吾父!”
曾国华到底是孝子,吼了一声,就扑上前去,将手中的一把腰刀一横,挡在了老父跟前。
他手中本来有一支燧发手枪,是他在永州当同知时,永州首富黄世杰送他的,可刚才一阵慌乱中他糊里糊涂就把子弹打出去了,现在只能用刀了。
许月桂早就算准了“曾国藩”会有这一手,他劈曾麟书那一刀本就是虚的,只是刚刚举着,并没有落下,瞧见曾国华横刀来挡,才猛一用力,将太平短刀劈下,重重砍在了曾国华单手持着的腰刀的刀背上。
曾国华的力气其实并不小,到底也是个赳赳男儿,平日里头也会打个拳,舞个剑,但那不是为了打斗而练,只是为了锻炼一下筋骨,哪里是许月桂的对手?他伸出去替抵挡许月桂一击那刀都没握紧,结果被许月桂势大力沉的全力一击,直接打落了兵器。
这下两手空空,如之奈何?
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办?许月桂的另一把太平刀已经架在了他脖颈上。不过这女人并没有抹了“曾国藩”的意思,而是笑呵呵道:“曾国藩,可算抓住你了!”
“我,我,我”曾国华本想辩解一下,说自己不是曾国藩,是曾国华。但转念一想,他得当曾国藩!
因为这个女长毛就是为了曾国藩而来的,现在是抓错人了。如果她发现自己搞错了,肯定也不会顺手把人放了,不但不会放,还有可能顺手就杀了。
杀完以后,还有可能继续去找曾国藩。
看她和她手下人的身手,这要是在湘乡城内闹将起来,外头再有萧逆朝贵的军队搞不好就是兵败城破,一切皆休啊!
与其如此,还不如承认自己是曾国藩!
之前他大哥也说了,那萧逆朝贵就是为抓曾国藩而来的.也许抓到正主了,萧朝贵就会退走。毕竟湘乡也不是什么要紧地方,大清和长毛眼下争夺的焦点,应该是湘江沿岸。
想到这里,曾国华就重重点头:“本官.就是曾国藩!本官在籍丁忧,并未得罪长太平天国,女侠为何要捉我?”
许月桂一听曾国华承认自己是曾国藩了,顿时大喜,马上就招呼过来四个手下,叫他们两人一个架住曾麟书、曾国华父子,然后就领着手下押着曾家父子出了湘乡南门。
湘乡南门外的码头上此时只停了七八条敞口船,其他船只都不知去哪儿了?
这七八条敞口船上也都是许月桂的手下,刚才开路的曾家族兵从门内出来的时候,就被他们用鸟枪给打了。这回看见许月桂带着人冲了出来,马上就有几个暗堂的好手跳上码头迎了上去。
其中一个小头目看见许月桂一脸喜色的走来,立马就迎上去发问道:“副堂主,抓住曾国藩了吗?”
“抓到了!”许月桂笑道,“还抓到了他爹.来啊,带上来!”
“是!”
几个手下马上应了声,就把曾麟书、曾国华给架上来了。曾麟书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抖落筛糠,而曾国华倒还挺镇静的,一对三角眼恶狠狠看着许月桂。
许月桂从码头上迎她的一个手下那里拿过一只灯笼,又吩咐一声:“把那姓曾的娃子抱上来。”
马上就有个太平军的女兵抱着一个瘦猴似的还在凑到了曾麟书、曾国华跟前。
许月桂提起灯笼,照亮了那两张恶人脸,那小孩根本不用人问,哇一下就哭出来了:“老太爷,大老爷,我们家被坏人抢了,我爷爷被坏人杀了,你快点派兵去把坏人都杀了.”
曾国华还真认得这小孩,叹了口气道:“纪忆,莫哭闹了,坏人很快就会被官兵杀掉的”
没错了!
许月桂哈哈一笑,一挥手道:“都押到船上去!”
“是!”
看着“曾国藩”和他爹都给押上了敞口船,许月桂的一个手下又凑上来问:“副堂主,咱们还打不打湘乡县?”
许月桂刚想说打,湘乡南门里面已经枪声大作了起来,还传出了广东口音的呼喊:“奉道州张参将令弹压地面闲杂人等,立即退避,胆敢滞留城门者,杀无赦!”
许月桂咬了咬银牙,低声嘟哝道:“是张国梁那个二五仔”
许月桂的手下都是暗堂精锐,相当于情报部门直辖的特种兵,是干潜入、绑架、刺杀、破坏、煽动这类技术活的,可不是拿去绞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