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们如何挡人财路了?”
“分田、废债、分浮财!”吴阿宝那个恨啊,看上去活脱脱一个为富不仁的地主老财!
他掰着小胡萝卜似的肥手指道:“我在长沙城南有三千亩水田.三千亩啊!都是我用辛辛苦苦开饭馆赚来的银子买的.都他娘的给太平天国的强人没收了去分给佃户了。那几百个佃户家家都得了几亩田!这还不算,他们还把那几百个佃户欠我的高利贷给废了,那可是上万两啊!都是九出十三进的好买卖,一年利息就能收好几千石谷子!
还有,还有.我在石马铺的大宅子里有三千石白米,还有几十箱的绫罗绸缎,还有几千两存银.全没了,全没了,给太平军和那帮穷棒子七三分账了!呜呜呜.”
说着话,这吴阿宝都哭起来了,看着绝对真!
胜保还替他打证明道:“雨亭,那帮长毛真是这么干的!好好的土地、粮食、布匹、铜钱都拿去分给穷鬼造孽啊!”
“何止!”吴胖子流着眼泪道,“不少地方还杀了人,杀了好多人!”
“杀的都是谁?”肃顺问。
“田主士绅啊!”吴胖子道,“田主士绅不许他们分自家的土地财富,就被他们给,给杀了!我要是呆在乡下,十有八九也被他们打杀了!”
“竟如此倒行逆施?”肃顺大吃一惊,回头看了眼胜保。
胜保重重点头:“的确如此!永州府、桂阳州、郴州府、衡阳府等处皆是如此!长毛自入湖南后,就变得凶暴异常了!”
肃顺还是有点纳闷,问吴胖子道:“那你为何还在长沙做生意?”
吴胖子摇摇头道:“没办法啊.不做生意还能做什么?读书考科举吗?我要能考上早考上了!况且还有那么多大师傅、小伙计跟着我吃饭。”
“那长毛在长沙城内不杀富济贫?”肃顺又问。
“太平军不在城内搞那些的,”吴胖子道,“富人呆在城内,他们是不碰的,也不向城内的富商勒索钱财,只是要求大家正常开门做买卖,正常交税即可。”
“这是为何?”肃顺不解道。
胜保说:“这是因为城外的地主只管收租放债,本身并不参与土地的经营,有没有他们,农户都能把粮食种出来,只要粮食种出来了,太平军就有的吃。而城内的富商要管的事情就多了,管得不好,这买卖就黄了。如果分了他们的家业,这买卖说不定就没了。
到时候长毛收不着税,城内的穷户没地方扛活,乡下的农户想要卖了粮食换点什么东西都不方便.”
肃顺有点不解道:“克斋,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书上就这么写的。”胜保说着话就摸出一本《反经》卷一递给了肃顺。“《反经》卷一”肃顺说,“我在北边只见过卷二、卷三。”
“这卷一才是真东西!”胜保道,“卷二、卷三更多是离间计,卷一才是真正教人造反的!不仅教人怎么反,还教人反了以后怎么管!”
吴胖子附和道:“这帮长毛真是坏透了搞得长沙城内到处都是破落乡绅,有不少人饭都吃不上,变成叫花子了!”
“什么?”肃顺眼前一亮,“长沙城内有许多破落乡绅?”
“对啊!”吴胖子苦笑道,“我也是其中一员啊!”
“长毛不抓你们?”肃顺又问。
“不抓,”吴胖子摇摇头,“进城就不抓!也不用省城,进个县城,长毛就不抓,带在身边的细软他们也不问在城外遇上赶路的乡绅,只要没带太多的家丁,也不是那些和他们为敌的团练头子的家眷,他们也不会扣押。”
“是这样吗?”肃顺又问胜保。
胜保点点头:“就是这样的!长毛分不清城里的富户到底是别处遁来的,还是在城里有买卖的,而且入城之后放抢富户也容易败坏军纪.这方面长毛管得很严!”
肃顺思索了片刻,又问:“那长沙城内可有怀念大清的好士绅好百姓?”
“太多了!”
吴胖子一拍大腿道:“城外的穷鬼都有田可以分,自然多为长毛迷惑,城内的百姓无论贫富,都无田可分,长毛对他们无恩,还搞得长沙市面萧条,让他们生活困顿,他们当然怨恨长毛,怀念大清了!”
长沙还有人怀念大清啊!
肃顺听得都有些心潮澎湃了,如果长沙城内百姓都心向大清,那清军反攻进去的希望不是很大?
吴胖子似乎以为肃顺不信,还用异常坚定的语气道:“大人呢,您回头进长沙瞧一瞧就知道了.长毛在乡下也许得人心,在长沙城内是真的不行啊!长沙百姓无不怀念大清啊,呜呜.”
说罢,这胖子还抹起眼泪来了。
肃顺没有再接这个茬,而是话锋一转,问道:“长沙城中是不是有个太平天使?”
“有啊!”
吴胖子点点头,道:“我这一船猪羊就是他为自己的大婚订购的。”
一旁的胜保听着仿佛不高兴了:“吴阿宝,你不是深恨长毛吗?怎么还卖猪羊牛给那天使。”
“没有牛,只有猪羊!”吴胖子说,“那天使不吃牛肉,也不许别人吃.而且他买东西真给银子,还不少我不能和银子过不去啊!”
不吃牛肉?自己不吃,还不许别人吃?对了,他是“牛魔”啊!
肃顺眯着眼睛问:“吴老板,我问你,那个天使是不是受伤了?”
吴胖子点了点头,“是啊,他的耳朵在打长沙的时候受伤了,在府里养了好些日子,半个月前我还见到他右耳包着纱布!不止我一个人看到,还有好多人都看见了呢!”
肃顺的脸上马上滑过一丝喜色,但是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个问题:“你刚才说那太平天使要大婚?”
“是啊,”吴胖子道,“罗天使要娶太平天国的第一女将苏三娘当娘子他麾下的将官都要来长沙城吃酒,南王、西王也要来,远在永州的天王、东王、北王、翼王也会派人过来,自然少不得一番大办。”
这仿佛是个机会啊!
肃顺一下就激动了,太平天国的大官都聚到了长沙喝那个罗天使的喜酒,别处不就空虚了?正好方便僧格林沁调集各路兵马和长毛会战!而长沙城内的人心又在大清这边哈哈,真是天佑大清啊!
第164章 曾国藩这贼眉鼠眼的也叛变了?
长沙城,驿步门。
驿步门和潮宗门一样,都是紧挨着湘江的城门,城门外头也有码头,称为“驿埠”,原先是官员们走水路进出长沙的要道,并不怎么繁华。不过随着人口暴涨,原本清冷的驿步门外也热闹了起来,和潮宗门外一样,出现了沿江附廓的商业街。街道上鳞次栉比的都是铺子。
潮宗门内外的铺子多是粮行米铺,驿步门外的铺子则多贩卖牲口,吴胖子这次是贩猪羊入城,自然走驿步门进城了。
吴胖子、肃顺、胜保等人登岸的时候差不多是正午,应该是大街上最热闹的时候,但是驿步门外的街道上却看不到什么人影,街道两边的店铺,大半都已经关门,靠近城门处有一间看起来曾经非常兴隆的酒楼倒是大门敞开着,但也不是开门营业的模样,里头连桌椅板凳都去向不明了,只有一群衣着体面的难民挤在里面,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士绅?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吴胖子、肃顺、胜保等人驱赶着猪羊路过。
驿步门外设有太平军的税卡,挡住了吴胖子的猪羊非要抽税,吴胖子则拿着和天使府签的采买合同去交涉,还叫肃顺、胜保先在这座酒楼门外等着。
肃顺都是满洲贵胄,堂堂郑亲王的儿子!自然不屑于和这些逃难的汉人士绅打交道,不过胜保却是个能搭讪的,居然和一个上了年纪,正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的老士绅有一句没一句的搭上话了。
“老人家贵姓?”
“免贵,姓黄。这位老爷听口音是北边来的吧?”
“是啊,我是直隶人士,姓关,南下贩马的.黄老爷是长沙人吗?这铺子是您的?”
“不是,这铺子的主人在太平军打来的时候跑路了我是永州逃难来的,本在附近租房,房租太贵,囊中羞涩,于是就.”
这老士绅说到伤心处就停住了,猛吸了一口旱烟,又喷出一团烟雾,遮住了他满是褶皱的面孔。
胜保却不想结束对话,于是又跟他打听道:“永州黄家?黄子英是您什么人?”
“同宗而已,都是零陵黄一脉,都是世字辈,不过零陵黄是大族,人太多了,又传了那么多代.”
“那老人家您来长沙有些日子里了吧?”胜保没和这老头讨论家谱,而是将话题引向了长沙,“长沙城内情况如何?”
“是有些日子了.”老爷子又吸了口旱烟,吐出些烟雾,“兵荒马乱的,又唉,不说了,不说了,等关先生进了城自己一看就知道了!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胜保也跟着叹了口气,又压低了声音问:“老哥,我听说长沙城内的太平军中有个牛魔王这是真的吗?”
这话虽然是压低声音问的,但肃顺却恰好能竖起耳朵听见。
“牛魔王是有这么回事!”这黄老头一边摇头一边说话,“说起来不可思议,但是在太平军杀进长沙城的那日,老朽的确看见黄道街那边出现过一个老大老大的牛魔虚影.”
“您老亲眼看见了?”肃顺扭过头,目光炯炯地望着这老爷子,“您老住在驿步门外,也能看得见?”
“这位先生有所不知,那时候老汉我还住在长沙城内的太平街上,那晚上杀声震天,炮声大作,老汉哪里还睡得着?就上了二楼观看,结果.好大一个牛魔虚影啊!若不是亲眼所见,老汉做梦都不敢相信!”
“后来呢?,后来这牛魔虚影怎么样了?”胜保见这老者不言语了,又追问道。
“后来啊,后来.”老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胜保似乎明白了什么,马上摸出两块碎银子递了上去。
黄老头收好银子,话匣就又开了:“后来我就看见黄道街上冒出一团一团的火球,这牛魔虚影就不见了。”“之后还见过吗?”肃顺又追问了一句。
“未曾见过,”老头摇摇头,“再未见过了许是妖魔也怕一溜烟吧?”
胜保和肃顺对望了一眼,肃顺似乎还想再问些什么,吴胖子已经脚步匆匆地走来了,先朝那黄老头抱了抱拳,又对胜保、肃顺道:“终于说好了,这帮广西人真是不好说理咱们进城吧,先把猪羊送去天使府。”
长沙城内的情况和驿步门外差不多,只是街上多了许多衣衫褴褛的叫花子。
原本繁华的街道两旁的商铺大多关了门,只有一些贩卖米粮的铺子还在开门,倒是有点生意,不过那些进进出出的顾客们一个个都愁眉苦脸,有些人还骂骂咧咧的。
肃顺和胜保听不太懂湖南话,吴胖子则小声告诉二人:“最近长沙的米价天天往上涨,比太平军进城前涨了两倍多!”
“竟涨了那么多?”肃顺惊道,“他们不管百姓死活?”
吴胖子只是摇摇头:“拿什么管?进出长沙的水路还未完全打通,一路上不知道要交多少买路财”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前方的一处十字路口突然出现了一队红巾包头的太平军,人人手持长矛,在路口列成一排,把道路给封锁了。
“这又是怎么了?”吴胖子抱怨了一句,就朝肃顺、胜保拱拱手,便脚步匆匆上去交涉了。
“去看看吧,”胜保凑到肃顺耳边,低声嘀咕了一句,“这里离巡抚衙门都不远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肃顺点点头,便跟着胜保追着吴胖子到了路口。
三人才到路口,还没发问,就听见一个湖南口音的太平军在用官话嚷嚷:“不要急,不要急.有大老爷来长沙拜见天使,暂时封一下路!”
“怎又有大老爷来长沙拜天使了?”有个路过长沙城的百姓问了一句。
那太平军倒是和气,笑着答道:“天使老爷和苏副总管大婚在即,各方面的大人老爷都会派人过来吃酒顺便联络一番,人之常情!”
各方面的大人老爷?
这话什么意思?
肃顺、胜保正想着呢,那太平军就嚷嚷道:“来了,来了别吵吵了,马上就好了!”
肃顺和胜保左右看了看,发现给拦在路口的长沙百姓都没有下跪或回避的意思,而是伸着脖子看热闹,就知道长毛这边没什么规矩,于是也伸着脖子观望。
没过一会儿,前头果然来了一队人马,走在前面的是红巾包头的太平军,约莫有百余人。随后就出现了百余名青布包头,身穿右衽短袍,扛着刀矛鸟枪的兵丁,其中一人还擎着一面“团练大臣曾”的旗号。
团练大臣曾?太平天国这边也有个姓曾的湖南团练大臣吗?
肃顺和胜保正一头雾水呢,一张熟悉的面孔和一身熟悉的衣装,就出现在了他俩的视线当中。
熟悉的面孔是由吊眉毛、三角眼、高颧骨、大胡子和其他一些器官组成的,乍一看这不就是曾国藩的那张恶人脸吗?
他一湖南团练大臣不好好呆在常德府,怎么就跑长沙来了?他到底是哪边的团练大臣?
而熟悉的衣装就更吓人了,是一件右衽宽袖棉布长袍,头上一顶风帽,腰间还佩了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剑除了那顶用来遮盖“秃头”的风帽,他的打扮完全和画像上的孔夫子一样!
第165章 《讨虏兴儒檄》(湘军布局结束)
肃顺和胜保正给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时,边上已经有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几个湖南人在用这两位北京来的爷们都能听懂的湖南口音的官话聊起来了。
聊的还是肃顺、胜保最感兴趣的内容。
“这个曾大人是谁啊?怎么穿得跟画像上的孔夫子一样呢?”
“他你不知道吗?他是湖南团练大臣曾涤生的兄弟曾温甫啊!”
曾国藩的兄弟?怪不得长得那么像,看着都不似好人!
肃顺和胜保一边在心里鄙视曾家人的长相,一边扭头打量那两个正在说话的湖南人。
只见那两人都是一副读书人的模样,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两人的穿着颇为考究的长衫,手里还拿着折扇,腰带上还挂着些零碎,头上都带着大一号的风帽,还有绳子扎在下巴上。一看就知道是害怕风帽被风吹了,露出里面的辫子。
看来这二人都是心向大清的!
肃顺、胜保在心里面判明了这两人的身份,就竖起耳朵在一旁认真听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