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弹劾定国公、安国公,御下不严,纵奴行凶,胡作非为,巧取豪夺!其管家,在城中强索金玉阁,占为己有!如此行径,有违律法,愧对君恩!”
这话一出,几乎整个朝堂所有人的眉头都是悄然一挑,对眼神的,看好戏的,若有所思的,表情各异。
天德帝却没有一丝表情变化,“定国公,安国公,你们有何话说?”
二人迈步出列,定国公率先开口道:“启奏陛下,此事臣昨日已经详细了解,臣与安国公欲在城中开设一家酒楼,臣等深知自身身份不便张扬招摇,便从未对外声张,但不料,这酒楼便遭到了打砸,在臣等府上管家亮明身份之后,对方为表歉意,便将金玉阁赔给了臣等。臣等遭此无妄之灾,却不知如何承受得起这般罪名。”
安国公紧跟着开口,“定国公所言属实。”
站在队伍最前方的楚王眼皮微垂,似在思量。
天德帝淡淡道:“中京令何在?”
中京令,也就是世人口中的京兆尹连忙闪身出列,“臣在。”
“此事你们中京府衙是如何认定的?”
“回陛下,事发之时,府衙都尉便已立刻赶赴现场,而后进行了取证,事实确如定国公与安国公所言,他们府上管家并未有违法之事,反倒是被人欺负。”
天德帝又道:“御史可还有话说?”
那个御史身子一颤,“既然中京府衙作保,臣自无异议。”
众人看着这个身上并没有明确派系标签的御史,眼中都有几分不屑的冷笑。
这是哪儿来的傻子,难不成想靠着这么个事情,扳倒两位国公出名不成?
他不知道以前那些以扳倒大人物而出名的御史,都是踩准了时机而不是抓住了对错吗?
但几乎所有人都没想到,随着这个御史认怂的话音落下,同样队伍末尾,又一个身影走出,“陛下,臣亦有本奏。”
天德帝似乎有些诧异,微微抬眼看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臣弹劾户部尚书魏奇山,御下不严,纵奴行凶,欺行霸市,胡作非为!发现有酒楼兴起,便派人欺压打砸,如此行径,有违律法,愧对君恩!”
这话一出,店中响起低低的哗然声。
既因为在弹劾了定国公和安国公之后,又弹劾起了这事儿的另一个当事人;
更因为,这人乃是亮明车马的齐王党,为何要弹劾同为齐王党骨干的魏尚书?
楚王平静地看了一眼齐王,齐王默默挺了挺胸膛。
这一次,不等天德帝吩咐,魏奇山便连忙站了出来。
“陛下,此事乃是一个误会,此事的确跟臣府上家奴有关,但臣之家奴只是让人前去探听虚实,从未下达过打砸的指令。不料那些人胆大包天,此事臣也已经对府上家奴进行了惩治,并且对定国公和安国公进行了赔偿。”
等魏奇山说完,定国公也点头道:“陛下,魏尚书确实赔偿了臣等的损失,臣等除了财物也没损失,也已经不再追究。”
听见这话,齐王眉头一挑,楚王也深深看了一眼定国公。
天德帝依旧没什么表情,“中京令,可是如此?”
中京令连忙道:“的确如魏尚书所言,这帮闲汉我们经过审讯,的确是跋扈惯了,在定国公府与安国公府不追究之后,府衙稍作惩戒,便将他们放了。”
一直斜倚着的天德帝忽然缓缓坐起。
而随着他的动作,朝堂众人的心跳便都为之一滞。
“前些日子,中京城的那个飞贼,中京府衙捉到了吗?”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这枪口,怎么没对准定国公也没对准魏奇山,反而对准了中京令呢?
中京令连忙道:“臣正竭力组织人手,定会尽快将飞贼缉拿归案。”
“朕让你执掌中京府,首当其冲的便是要你保境安民,你这前脚飞贼大盗横行,后脚欺行霸市不绝,这还是不是京畿重地,天子脚下?”
天德帝语气一重,中京令便像是承受不住一般,扑通一声跪下,“臣,臣定当竭力,以保中京平安。臣臣保证.”
“朕不要你的保证,朕要中京的安宁!”
天德帝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朕乏了,就到这儿吧!”
童瑞当即鞭子一抽,尖声高呼,“退朝!”
当朝官们陆续走出了宫门,扬州的码头上,卫王的船队,也在苏州官吏、士绅的欢送下,离开了扬州。
和苏州不同,扬州的官吏士绅们,那叫一个热情洋溢。
即使昨夜,卫王一行没一人享用他们准备瘦马,但殿下毕竟如此和善,平日里哪儿有机会见到这等天潢贵胄。
卢雪松等盐商总会之人,更是眼带期盼。
虽然扳倒魏奇山看上去很不可能,但万一卫王做到了呢?
毕竟在之前,谁也不相信卫王能够在江南集团的大本营,打出一场漂亮的仗吧?
有那个齐公子在,不好说啊!
而楼船之上,卫王收敛了轻松,看着面前的凌岳和齐政,“过了扬州,就算正式踏上了归途,咱们得合计合计,回京之后的事情了。”
凌岳耸了耸肩,“这事儿你问他,别问我。”
齐政微微一笑,“殿下更想知道的,是陛下会如何安排殿下吧?”
卫王点头,目光望向窗外,“我很好奇,父皇到底会给我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第144章 船上论未来,京中争高低
卫王轻声的一叹,引动了无数浪花的共鸣,它们跃动着,将踊跃的附和声传进了安静的舱室。
“殿下说得不错,自离开扬州,我们或许的确无需再与地方上做过多纠葛,应该将心思都放在中京城中了。”
齐政先用一句看似废话的话接过了话头,听起来很无趣,但附和本来就是建议甚至反对的开始。
“在下倒觉得,殿下不必太过担心回京之后的位置。”
“哦?”
齐政这话一出,不止卫王惊讶,就连凌岳也忍不住诧异。
江南事毕,功德圆满,同时也露出峥嵘,无法再韬光养晦,此番回京,不担心回京之后的位置,难不成等死吗?
抑或者,这位置已经定了?
齐政微笑道:“按照我们先前的猜测,殿下此行,是陛下不能容忍自己治下江南势力的疯狂扩张和不守规矩,做下了许多错事,要敲打江南。殿下此行,圆满达成了目标,所以,殿下是立了功的。”
“但是,殿下也该记得,陛下只是敲打江南,而不是要与江南决裂,所以,如果陛下重用殿下,这背后的态度就不对。”
卫王和凌岳都是在那种环境下耳濡目染长大的,虽然不像齐政想得这么多,但也都明白朝堂的微妙,一点就透,闻言皆是缓缓点头。
“我们方才是定下了调子,现在我们可以做一个合理的推理,如果陛下确如我们所想,那给殿下安排的宗旨便是:既要嘉奖,但同时又不能大肆褒奖。在这样的情况下,能把殿下安排在哪儿呢?”
卫王缓缓道:“那地方可多了。”
凌岳掰了掰手指,“京畿几支中央军、城防军、甚至禁军抑或兵部,都是很适合的,也符合他的经历。”
齐政笑了笑,“地方多不怕,我们还可以缩小范围。但凌将军所说的军伍,在下觉得应该可以首先排除。”
凌岳和卫王再度皱眉,在他俩之前的猜测中,最可能的就是军伍了。
齐政轻声道:“一个有志争储的皇子,让他掌兵?还是在京城掌兵,二位真觉得可能吗?”
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恍然之色。
对啊,皇子是他娘的能掌中央兵权的嘛?
这不是鼓动卫王当唐太宗嘛!
齐政进一步解释道:“殿下之前在军伍之中历练过,虽未曾掌军,但对军旅之事亦是十分熟稔,如今在江南的作为也表露出了手段和能力,哪怕陛下有意让殿下掌兵,楚王、齐王,甚至于朝中诸相和勋贵大臣也都不可能同意。顶了天,让殿下去边军历练,但那样形同发配,陛下当不会如此对待殿下。”
卫王点头,用期待的眼神等着齐政的进一步分析。
齐政笑着道:“我们不好去揣摩陛下怎么想,但我们可以来分析分析殿下的经历。”
“殿下少年时便进了军伍,有着从军资历;从军队出来之后,又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受过太子教导;而后再度从军,直至此番下江南;此番在江南,又积累了与人斗争的经历。”
他看着卫王和凌岳,“如果,咱们说如果,陛下真的有想法让殿下成为争储的另一极,陛下会觉得殿下欠缺些什么呢?”
卫王和凌岳几乎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政务。”
齐政点了点头,“很大可能,陛下会给殿下安排一个能够通盘熟悉政务的位置。”
卫王摩挲着下巴,“如果是按照这个想法的话,六部不大合适,只是单独一方面,而且需要轮换诸岗。政事堂不用想,楚王兄和齐王都进不去,我也不可能。那么想来想去,恐怕就只有一个地方适合了。”
齐政嗯了一声,“在下的猜测,也是一样。”
事实上,还有些想法他并没有说,像北宋初年,皇子兼京兆尹便是储位之象征,因为这个位置其实很适合历练,一切又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
如果皇帝真的愿意让卫王出任这个位置,那齐政对皇帝可能的心思,把握便能更深些了。
他看着卫王,“如果陛下真能将殿下放到这个位置,或许真的是有培养之心,殿下切莫觉得委屈,踏实干出成绩才是要务。”
卫王认真颔首,缓缓道:“如果按照这样的话,这沿途该停还是得停停,多听听看看地方官怎么做的才好啊!”
说完,他忽然反应过来,笑着对齐政道:“你方才还附和我说无需跟地方官打交道了,原来也不是实话啊!”
齐政微微一笑,“这是殿下自己琢磨出来的事情,可不是在下反对啊!”
凌岳听着两人的言语,看着两个人一脸笑容的样子,忍不住有些无语,“你们不会真觉得就这么就能推算出陛下的心思吧?就不再做点其他的准备了?万一不是呢?”
卫王看着他,想了想,“你若是这么说了,那多半就是了。”
凌岳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他!
在傲娇片刻之后,他扭头看着齐政,“你那酒楼,没有你坐镇,你确定能达到沧浪园的效果?”
齐政笑着道:“在下觉得,我们要充分相信中京人民的骄傲和自信。”
事实上,就在此刻的金玉阁中,同样有人问出了和凌岳一样的问题。
询问的对象是齐政的“亲传弟子”宋徽,而开口问话的人,则是定国公府的凌大管家。
宋徽并没有如齐政一般直接回答,而是笑着道:“大管家何出此言?”
凌大管家站在二楼的包厢门口,看着忙碌的阁中,缓缓道:“金玉阁在魏奇山手里,能成为享誉全城的酒楼,往来皆是权贵,但同样的地方,放在我们手里,可并不一定。”
宋徽点了点头,“大管家说得有道理,小到一个家,大到一个国,不同的人管起来,就是不同的成效,不能说金玉阁以前生意红火,在我们手里也一定红火。”
凌大管家扭头看着他,“你很有信心?”
宋徽微微一笑,“听说这两日,中京城在流传一本叫做牡丹亭的书?”
听见这忽然转开的话题,凌大管家挑眉,以他的城府自然不会冒冒失失问什么很愚蠢的问题,只是面露询问地看向宋徽。
宋徽轻声道:“请大管家拭目以待。”
当时间来到上午,云集在宫中的百官已然散去,如一群飞鸟,没入了各自的林间。
齐王坐上马车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一进府,便扯了扯自己的朝服,让下人服侍自己换上一身舒适的衣衫,然后走入书房,靠在软塌上,愉悦地松了口气。
独孤先生笑着给他端上一杯茶,“看殿下的神色,似乎朝会的结果很不错?”
齐王嘿嘿道:“定国公主动给魏奇山解围了。”
独孤先生眉头一挑,笑着道:“那楚王殿下恐怕会想很多了。”
齐王哈哈一笑,“他最好去敲打一下定国公,或者为难一下定国公新开的酒楼。”
独孤先生也笑了笑,“可惜楚王殿下绝不是那么莽撞的人。”
齐王叹了口气,“是啊,本王这个王兄,心思可深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