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独孤先生,“那你说本王接下来用不用亲自去与定国公拉拢一番?”
独孤先生笑着摇头,“殿下出马,这事情就变了,陛下不会允许的。”
齐王面色微变,点了点头,“也是,定国公毕竟执掌兵权,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与本王结交。”
独孤先生嗯了一声,“所以眼下这时候,让魏奇山去便是了。只需要在关键时刻,定国公能站在我们这头,就够了。”
齐王点头,想了想,“那得给魏奇山栓好绳子。”
独孤先生微微一笑,“殿下所言甚是。”
另一边,楚王回到了自己的府邸,细细地洗过手,理了理衣衫,在府上慢慢地走着。
身后的随从,府上的下人,都安静地让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无声,不敢惊扰殿下的思考。
楚王的眉头微微皱着,就像是今日朝堂之上,那两场荒诞的弹劾激起的余波久久未平。
在园中渐起的秋色之中,他深吸一口气,放缓了眉头,转过身来,“去春秋阁。”
一旁的亲随无声离开,当楚王走出府门时,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
天德帝并没有给任何皇子开设文学馆招贤纳士的权限,但楚王这等贤王自然有自己的手段。
江南有的是豪商愿意资助“贫寒”的江南士子,在京城中抱团取暖。
楚王殿下礼贤下士,时常去探望一下,也似乎没什么问题。
这春秋阁,便是楚王麾下,不似文学馆,胜似文学馆的存在。
政治就是这样,哪怕心知肚明,但只要没摆上台面,那大家都会耳聋目瞎。
当楚王抵达,一路便是整齐的参拜之声。
楚王不厌其烦地一一回礼,而后走入院子正堂。
房中的十余位年轻读书人立刻整齐而恭敬地朝他一拜,“参见殿下。”
楚王笑着说了一声不必多礼,然后挨个与他们一一问候,顺手还帮他们理了理衣冠。
看着殿下如此平易近人,礼贤下士,众人感动得眼眶都红了。
忙活完这一切,楚王暗松了一口气,在屋子正中的座位上坐下,“诸位这些日子,可有什么疑难之事?”
“多谢殿下厚爱,我等得以潜心治学,必当努力考中进士,以谢殿下深恩。”
楚王笑着摆了摆手,“都是父皇广布仁德与天下,本王何敢贪天之功。”
众人也反应过来,跟着改口,称颂起陛下仁德,但依旧在后面补上了对楚王殿下的,忠诚!
正说笑间,一道身影从门外匆匆走入,朝着楚王一拜,“下官拜见殿下!”
楚王笑着道:“顾博士面带喜色,想来必有好消息带给本王。”
那位国子监博士笑着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殿下,江南又出了一本奇书,如今正在江南各地风靡传唱,亦被不少人带到了中京,想来亦会风靡中京,这大大有助于提升咱们江南士子在士林的影响啊!”
楚王伸手接过那本书,不露痕迹地在书角压了压,看着被卷起的书角恢复平整,才面露满意,缓缓打开。
随着时间流逝,原本还隐有交谈的房间内,悄然安静了下来。
众人都好奇地看向楚王,这书真的这么厉害吗?让殿下看得这般入迷?
过得片刻,楚王终于强忍着看下去欲望,合上了书,面带感慨,“不愧是天下文华荟萃之地,此文值得风靡天下啊!”
一众士子的眼中愈发好奇,并羡慕起此文的作者。
但站在堂中的国子博士和候在堂前的春秋阁管事,都听懂了楚王殿下话中之意。
凭借着本身过硬的质量,再加上某些人的有心推动,牡丹亭几乎是一传入中京城,便彻底风靡。
自士人圈子,慢慢溢出到了市民圈子。
国子监的课堂外,高门大户的高墙内,街头巷尾的茶肆中,到处都有人念叨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赋予断井残垣】、【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句子。
瞧见这些,宋徽悄悄将小泥鳅叫到身边,“这些日子,准备得如何了?”
小泥鳅嘿嘿一笑,“宋哥放心,我们已经搞好了不少的路子,散布点消息什么的,轻轻松松,要想蛊惑一些士子也是手到擒来。”
“你小子还会用成语了!”宋徽笑着道:“不能牵扯到酒楼这边,更不能牵扯到殿下和齐公子身上。”
“宋哥放心吧,我们只是江南来的普通富商之子,来中京游玩,结交了几个朋友而已。”
宋徽笑了笑,“如今时候差不多了,该你们上场了,可别让我失望哦!”
小泥鳅嘿嘿一笑,“行!你瞧好吧!”
中京城这等地方,要扬名不容易。
但一旦扬了名,那名头便会越来越响。
经历过士林传颂,市井闲聊,贵妇小姐抢购痴迷,当一支昆曲班子来到中京,开演牡丹亭,牡丹亭的声势便彻底如那军中的信号烟花,直冲云霄。
就在这样的讨论中,却冷不丁地出现了一些,让人意外的说法。
国子监,一群士子正聚在一起闲聊着。
都是文化人,自然少不了如今中京文坛最时髦的话题,牡丹亭。
“这书是写得真好啊,文辞典雅,又不失华丽。”
“不错,想象瑰丽,如梦似幻,很难不让人沉醉其中啊!”
就在众人纷纷夸赞的时候,一个声音得意道:“诸位,瞧见了吧,这就是咱们江南的文华!随着江南之地的日益繁盛,这样的经典之作还会更多的!以前的天下文华荟萃之地皆在北方,如今只看江南了!”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眉头一皱。
一些北方士子更是忍不住直接呛声道:“伯开兄,你这话是何意?难不成这些年北方文坛就没出过好文章?为何要作这等言语?!”
那人哼了一声,“在下不是故作挑衅,而是真心这般认为。咱们都是在国子监中求学之人,眼界自当不同,当看深远。曾经江南之地为蛮夷不化之邦,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文华。但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随着如今,天下之繁盛首重江南,这士林文坛也自当随之荟萃于江南。这牡丹亭不是最终,只是个开始。”
“哼!笑话!若论繁盛,这天底下哪有比得过京城的存在!你的话根本就站不住脚!”
那人半点不惧,“事实胜于雄辩。如今江南家家户户,书声琅琅,在如此多的读书人面前,文豪大家自然会层出不穷!”
“放肆!便是你江南大儒,也不敢如此狂妄,瞧不起天下士子!”
“我哪儿有瞧不起天下士子?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罢了,你们这些人,不会就喜欢听好话吧?”
“你说事实就事实吗?这分明就是你个人的狂妄?”
“要听事实是吧?那我就说个事实,晏夫子仙逝了,天下文宗就剩下江南的孟夫子了!”
“我甘霖凉!”
安详的国子监中,霎时间打作一团!
同样的情景,同样的讨论,这些日子也陆续发生在京城各地。
宋徽等人的推动,在这偌大的京城,只是小小的火星,但却燃起了熊熊的火。
因为,这本就是许多人心底的念头。
江南集团要占据文坛士林的高地,可其余各地又怎会容忍。
那些积攒的怨气与小心思,早就已经在暗地里,不知道汹涌过了多少回。
随着士林的讨论越来越多,这一番争执也蔓延到了市井之中。
市井的反应就比起士林要激烈得多了。
他娘的,什么狗屁江南,敢骑在咱皇城根下老爷们的脖子上撒欢?
那绝对不行!
不就是一本破书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知不知道什么是帝都,知不知道什么是煌煌天威不可冒犯!
亲眼看着这些吵闹,听着这些议论,宋徽忍不住感慨,“齐公子之智,神乎其神啊!”
小泥鳅站在旁边深以为然地点头,“是啊,我们就随便起了个头,没想到这声势能这么大,但政哥儿在江南就算到了算准了,太厉害了。”
宋徽深吸一口气,“那咱们也不能拖后腿,休息了几日,该动手了!”
就在民间的议论汹汹,北地文豪士子们纷纷动手,准备写出力压牡丹亭的文章时,那暂时闭门五日的金玉阁忽然抬出了一块木板。
木板上,贴着一张大纸。
好奇的人便立刻围了上去,然后眼睛一瞪,面露惊讶。
【《告江南诸君书》】
【尔等自诩江南文华,狂妄至极!】
【囿于低吟浅唱间,作些莺啼燕啭的脂粉文章,竟敢妄言天下文魁?】
【蜷在二十四桥明月里,嚼着杨梅写些艳词,也敢妄称天下文枢?】
【被秦淮脂粉泡软的笔锋,写不出吞吐四海的气魄!】
【用来衬托美人香肩的团扇中,画不出横扫六合的壮阔!】
【牡丹亭那情情爱爱的脂粉味儿,更盖不住天下兴亡的豪情壮志!】
【诸君若是不服,三日之后,便来此间,试听我北地文豪大作。】
【《三国演义》!】
第145章 临江楼中临江仙,二王面前说三国
“我滴个亲娘,这是战书啊!”
围观的人群中,一位中年穷酸文士看着面前的文字,惊呼出声。
一旁不识字又爱看热闹的老百姓急得跳脚,“兄台,你先别忙着感叹了,快给我们讲讲这上面写了啥吧!”
那人清了清嗓子,显然为自己识字很是骄傲,摇头晃脑地给众人念着。
正沉醉着,其余人又连连喊停,“兄台,兄台,你直接说啥意思就行,别在这儿说这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那穷酸文士神色一滞,仿佛回到了在那些富户家里当西席的时候,听见他们那有辱斯文的言语一般,忍不住生出一股对牛弹琴的愤怒。
但就如他没办法在那些富户面前清高冷傲不为五斗米折腰一样,他同样舍不得现在这种难得的自我展示与满足的机会。
“简单来说,这酒楼的东家说了,江南人,那就是不行!只会写些脂粉气息浓厚的情情爱爱,没什么了不起的。而咱们北方爷们,就要大气得多,咱们写的,都是家国大义,写的是烽火狼烟,写的是帝王将相,写的是天下兴亡。他们压根就没得比!”
四周的人群连连点头,穷酸文士也捻须而笑,志得意满。
可冷不丁一个声音响起,“哪儿来的狂徒!就凭你,也敢质疑我江南文华?”
几个年轻士子走了过来,冷面寒霜,为首之人寒声开口,怒目而视。
穷酸文士身子下意识地一缩,目光在众人衣衫上一扫。
确认过眼神,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在这种人面前,自己这个穷酸的中年书生,那就只有矮子放闷屁低声又下气的份儿。
他连连告罪,“诸位勿怪,在下只是复述这酒楼之言,并非在下所想,告辞告辞!”
说着就连忙钻入人群,明哲保身。
但他怕,却并不代表别人怕,尤其是皇城根儿下的老百姓,那气质可是拉得满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