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童瑞主动开口道:“陛下一得知您来了中京的消息,朝会都顾不上了,匆匆赶来,来时还在自责怎么能让您如此艰辛地翻山越岭而来,回程之时,您可一定得让陛下好生送送您。”
听着童瑞这句给天德帝“邀功”的话,一旁的楚王忽然心头一动。
他上前一步,“父皇,孟夫子年事已高,此番千里而来,返程也是劳顿,儿臣有个提议,不如请他坐镇周山,为晏夫子的学堂看护一阵,也可稍缓劳累,如此当为千古之佳话。”
听见楚王这么一说,天德帝登时扭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楚王坦然而立,一脸真挚。
齐王眉头一皱,想要出言阻止,但却又无法开口。
楚王占据了高地,他根本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反对。
天德帝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孟夫子,微笑道:“朕的儿子这个提议,朕倒觉得可行。孟夫子既然来了,不妨多待些日子,晏夫子离世,他这周山学堂,也的确面临着一些困难,如果有孟夫子坐镇于此,也算能全其功业,确实堪为佳话。”
他笑着道:“听说孟夫子也有多年未曾来到中京,正好也可看看中京风物与当年有何不同。”
孟夫子迟疑了一下,看了天德帝一眼,又看了楚王一眼,最后扭头看了看身旁的孙女,“陛下之意,老臣明了,这样吧,老臣便在此地先停留半年。”
他笑了笑,“老臣一直有个心愿,想收一名关门弟子,中京城人杰地灵,看看这半年能否觅得心仪之人。半年之后,待晏兄的弟子们能撑起此间,春暖花开之际,再回江南。”
“那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
天德帝点了点头,大手一挥,“如此便说好了!童瑞,稍后你就留下,替孟夫子安顿好食宿用度之事再回宫,不得有误!”
童瑞当即应下。
天德帝说完,又看向晏夫子的墓,“朕既然来了,也当为晏夫子上一炷香。”
一旁的童瑞当即取出一炷香来,至于他为什么能有一炷香,这就是值得宫里所有内侍思考和学习的地方了。
当这边事毕,天德帝亲自将孟夫子送到了不远处的周山学堂,和孟夫子一番长谈之后,这才带着众人离开。
走在下山的路上,天德帝吩咐道:“准备一下,三个月后,朕要遍邀天下名儒,齐聚中京,开一场盛大的文会。”
随行的几个重臣面面相觑,知道这是皇帝要为自己的文治盖棺定论,谁也不敢阻拦,只能齐齐答应。
砰!
刚刚回府的齐王,便直接摔了杯子。
独孤先生看着那名贵的瓷杯悲壮地牺牲,轻声道:“殿下,可是在周山之上,出了什么变故?”
身为统领齐王府情报系统的大幕僚,皇帝带着楚王、齐王和数名重臣前往周山的事情,他自然是不可能不知情,瞧见齐王这架势,便猜到一定是周山上发生了什么故事。
当齐王将周山上的情况说了,气鼓鼓又忧心忡忡地道:“本来楚王和那帮江南士子的气焰已经被我们打下去了,但这时候,那个孟老头居然来了,这不是一下子就又会让他们嚣张起来?”
他恨恨地一拍桌子,“楚王留他在中京住下,这是何居心还用说吗?这孟老头若在,咱们在文坛之上,还能有翻得起身吗?”
独孤先生微微一笑,“殿下料敌从宽,是好事。但也无需太过忧虑。此事并没有那么难。”
在齐王诧异的眼神中,他笑着道:“第一,孟夫子如今备受尊崇,是因为在晏夫子离世之后,他是天下文宗,如果他屁股不正,他的尊崇自然也就没了,咱们也可以用南北之争将他赶出京城。在这样的情况下,殿下可以从咱们手上选些人,去拜师,去求学。他若看得清厉害,收下了,那不就能抵消楚王那头的影响了吗?如果他不收,咱们就可以借南北之争攻击他,让他滚出中京。”
“第二,楚王先前不是去临江楼,还吹嘘什么胸怀气度,殿下也可以去周山,去拜访,去结交,不也正好彰显殿下尊儒的气度么?”
“
听他这么一解释,齐王的眼前一亮,“妙啊!那我这就进宫一趟!”
在齐王风风火火进宫的时候,楚王也写下了一封信,交给了心腹。
“立刻将此信,亲手送到朱俊达手上,让他挑选一批江南优秀士子入京!”
看着心腹远去,楚王的嘴角缓缓翘起。
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候,老天爷竟忽然送来一份这样的厚礼,果然天命在吾!
他轻笑一声,关门弟子,如果本王亲自拜师,这位孟夫子会接受吗?
中京城外,一百里的一处驿站,卫王和齐政一行刚刚抵达。
此刻距离他们入京,还剩两日。
第150章 关门弟子
这两日的中京城,议论最多的消息就两个。
一个自然是三国演义热潮的持续,临江楼人满为患,致和书局一书难求。
另一个就是如今的天下文宗孟夫子抵达了中京,来为晏夫子吊唁。
前一个消息,让江南士子在北地士子面前丢尽了脸;
后一个消息,则让原本已经不敢抬头挺胸的江南士子,又重新支棱了起来。
他们纷纷跑去周山,拜会这位出身江南,从江南文坛泰斗“晋升”天下文宗的老人。
其余地方的学子,自然也不可能因为孟夫子出身江南就对他不屑一顾,也纷纷前去。
周山一时间,人头攒动,人满为患。
周山学堂,几个人聚在一处房中,正在讨论着。
“咋办啊?这咱们的地盘,都快成了人家的了,将来会不会有鸠占鹊巢之事?”
“你待如何?这声势你能挡得住?你又敢去拦吗?”
“可千万别乱来,人家可有陛下支持,你没看见还有宫里的内侍在伺候么?给人找着机会,说不定真给咱们轰出去了。”
议论声中,坐在正中椅子上的一个中年男人忽然清了清嗓子,原本议论纷纷的众人都住了嘴。
他平静开口,“他早晚是要走的。”
他看着众人,“配合好他,不要让他逮到把柄,周山学堂的声势能继续,对我们是有好处的。”
面对这位晏夫子大弟子的决定,众人十分信服,齐齐点头,恭敬答应。
在周山学堂的一处核心院落之中,孟青筠给孟夫子泡了一壶茶,端到了面前。
孟夫子笑着道:“怎么不是酸梅汤了?”
孟青筠看了他一眼,“你也不看看什么季节了!”
她看着爷爷,“那些人似乎不太欢迎我们,咱们非得要待在这儿吗?”
她虽聪颖,但毕竟年轻,更多了几分心高气傲,觉得凭借他们爷孙两的才学,随便找个山头,那也是文学圣地,何必要背负一些可能的骂名,非得在这儿待着。
孟夫子笑了笑,“你晏爷爷的心血,爷爷还是想尽量给他保住。至于他那些徒弟,若看得明白自然好,看不明白,留着也只会毁了你晏爷爷的半生功业。”
孟青筠忽然道:“姜师兄是不是快到了?”
想到自己那个大弟子,孟夫子嘴角一抽,“那个孽障要来了,那些不老实的可有得受了。”
孟青筠不知想到了什么,掩嘴偷笑起来,被孟夫子瞪了一眼,笑得更放肆了。
而就在这时,院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声音隔着门,恭敬道:“孟夫子,齐王殿下前来拜访。”
孟夫子朝孟青筠点了点头,孟青筠起身去打开了院门,对着门外的齐王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齐王虚扶一下,亲切道:“孟姑娘切莫多礼。”
他迈步走进,对孟夫子行了一礼,“冒昧来访,夫子勿怪。”
孟夫子主动给他倒了一杯茶,笑着道:“殿下言重了。粗茶一盏,请喝茶。”
齐王顺势道:“知道孟夫子远道而来,轻车简从,小王带了些日常用具。”
说完他拍了拍手,身后一队护卫抬着几个箱子走进了院子,他接着道:“孟夫子坐镇中京,替父皇教化子民,小王身为皇子,亦是感激不尽,这都是些用具,还请孟夫子切莫推辞。”
孟夫子看了他一眼,并未急着表明态度,只是摆手道:“无功不受禄,在下也清贫惯了,殿下客气了啊!”
齐王笑着道:“夫子淡泊明志,这自然是好的,但是既来了中京,我等若无表示,岂不是显得皇室不懂礼数,不尊文教?您不知道,得知您来到中京的消息,母后亦是十分欢喜,还说想来拜访,但她执掌六宫,出京不易,便说让小王请孟姑娘入宫叙话呢!”
孟夫子看了自己落落大方的孙女一眼,笑着道:“既如此,那老夫便谢过齐王殿下了。不过我这孙女,一个乡野丫头,不识礼数,后宫重地,岂容她胡来,殿下也替老夫谢过皇后娘娘好意。”
齐王见一个目的已经达成,便也不强求,反正后面有的是机会,吩咐众人将东西在各处摆好之后,笑着道:“小王久慕孟夫子大名,如今孟夫子既来中京,不知小王可否有幸,聆听孟夫子教诲?”
孟夫子笑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老夫已经让人贴出告示,明日便要开堂授课,殿下若是有心,明日前来便是。”
齐王的笑容带着几分深意,“夫子当知,小王之意。”
孟夫子扭头看着他,沉默地又喝了一口茶,并未急着答复。
而一个声音却在门口响起。
“老四,你怎么能强行拜师呢?你这是把孟夫子当做你豢养的那些腐儒了吗?”
楚王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撂下一句嘲讽之后,看着齐王的衣衫,伸手上前,“长者面前,须正衣冠,你也太不注意了。”
齐王想伸手拍掉他的脏手,但想到有个顶级大儒在侧,礼仪之事,也不敢胡来,却只能捏着鼻子忍住。
终于逮着机会收拾了一次齐王的楚王心头暗爽,而后板板正正地朝着孟夫子行了一礼,“小王见过孟夫子。”
孟夫子也笑着给楚王倒了一杯茶,请他坐下。
齐王终于回过神来,冷冷道:“楚王兄可不要血口喷人,向学之心,人人有之。如果说想拜孟夫子为师,就是看不起孟夫子,那楚王兄想不想拜入孟夫子门下呢?”
他觉得自己的应对堪称完美,楚王若是说想,那方才就是在污蔑自己,自然让孟夫子不喜,如果说不想,那自己就少了个竞争对手。
但没想到,楚王直接没搭理他的话,而是看着孟夫子,“夫子,在下这个弟弟,平日里行事就较为浮夸鲁莽,想事情比较简单,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勿怪。”
齐王:???
孟夫子呵呵一笑,“楚王殿下言重了,老夫与齐王殿下聊得挺好。”
楚王接着道:“知晓夫子明日就将开堂授课,小王平日里便敬重读书人,结交了不少青年才俊,都想来聆听夫子教诲,还请夫子帮忙留几个座位,明日小王与他们同来。”
孟夫子看着楚王,又看了看齐王,忽然哈哈一笑。
“二位殿下的心思,老夫能够理解。自江南来中京这一路,走走停停,老夫见到了不少出众的年轻人,再加上晏兄的离世,自知命不久矣,确实萌发了收个关门弟子的心。”
一听这话,楚王和齐王瞬间心头一动。
如果自己人能成孟夫子的关门弟子,这文坛声望,就稳了!
“中京城,人杰地灵,天下群英荟萃于此,老夫既然答应陛下留些时日,便干脆将此事办了。”
“一个月后,老夫在周山,举行收徒之礼,届时二位殿下可以各自帮忙推举一位年轻才俊,大家同场竞技,在各方见证之下,保证公平公正。”
看着二人连声答应的样子,孟夫子呵呵一笑,“不过,老夫要提醒二位殿下,老夫已经有了一个心仪之人,若是二位殿下推举的人才学一般,届时小心比不过哦!”
在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之后,楚王和齐王没坐多久,便先后告辞离开。
孟青筠走出来,给孟夫子换上热水,皱眉道:“爷爷,你不是已经决定了要收的弟子了吗?为何又要如此行事?”
孟夫子叹了口气,“你知道爷爷为何一直不愿意来中京城吗?这个地方,太复杂了,来了这儿,很多事情就由不得咱们了。”
他看着孟青筠,“就像今日皇后请你入宫,你觉得你知书达理,才思敏捷,定然能应付。但那是人家的地盘,随便设计一下,让你犯个大错,然后威胁你爷爷站队齐王,爷爷又能怎么办呢?”
孟青筠悚然一惊,她虽然聪慧过人,才学不凡,但毕竟成长环境单纯,对权力的任性与肮脏,还是缺少直观的认识。
孟夫子喝了口茶,“有这个东西,接下来一个月咱们能清闲点,让他们自己慢慢去争吧。至于收徒的事,若是没有傲视同侪的本事,成为你爷爷我的关门弟子,不一定是好事哦!”
另一边,齐王和楚王下了山,坐上马车,几乎都不约而同地眉头拧起。
好消息是孟夫子真的要收徒;
但坏消息是人家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了。
对于孟夫子临走前的那番提点,二人都很当回事。
到了孟夫子那种地位,不可能胡乱开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