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王微微一笑,伸手搀起林满,亲切得如同老友重逢,“林知府,诸位,请起。”
“本王初抵苏州,恰好听闻城中文会,素知此乃苏州文坛盛事,便来见证一二,诸位不必拘礼。”
众人缓缓起身,卫王笑着道:“不能扰了诸位雅兴,林知府,走,咱们都落座吧!”
说着不等众人反应,就大步上前,走入会场。
林满挤出勉强的笑容,忙不迭地点头,跟在卫王身后。
他在短暂的懵逼过后,已经基本确信,卫王就是冲着苏州来的。
恐怕这位王爷不会甘心做楚王殿下的应声虫了!
带着纷繁的念头走到台前,他的脚步忽然一顿。
因为他看到,卫王毫不客气地,直接坐在了他的主位之上。
这一坐,合情合理,无可挑剔,林满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于是坐在了苏州同知的位置上。
苏州同知一愣,只好迈步坐在了苏州通判的位置上。
苏州通判一傻眼,默默在吴县县令的位置上坐下。
当吴县县令抢在前面坐在了长洲县令的位置上,长洲县令:???
好在官场上从不缺识趣的人,立刻有人多搬了一把椅子,让吴县、长洲两个县令共凑了一张桌子。
卫王目光扫过场中正在入座的众人,心头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兴奋。
按照沈千钟为他的谋划,他今日的目标,就是要借苏州士绅们主动搭起的这个大台,来唱自己的戏。
他要完全按照才学,来提拔一批人,作为今日文会的优胜者。
这样做,固然会得罪很多人,尤其是那些本可能借此机会成就名声和地位的人。
但那些跟本地士绅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大多本就不是能够拥护他的。
而真正原本没有希望上去,此番却能被他简拔的人,便会成为他忠实的助力。
同时,在这样一个公开场合的举动,便能释放一个强烈的信号,团结起一批一直沉默的人。
看着落座完毕的众人,卫王微笑道:“诸位,今日本王前来,可不是来打扰诸位雅兴的,本王素来仰慕江南文华,既然恰逢其会,便让本王来为诸位主持,如何啊?”
程硕想了想,开口道:“殿下天潢贵胄,又兼皇命,若能为文会主持,实是为我等添彩,必成一时佳话啊!”
有他开了个头,谁敢说句别的,众人纷纷恭维表态,一派与有荣焉的盛情。
跟着开口赞同的林满听得心头暗恨,但此情此景,他纵有千般万分不满,也只能一切等到文会之后再说。
而坐回座位上的齐政,先前那些想不通的疑惑,和觉得卫王一行的异样,在这一刻都彻底明白了。
看着挥洒自如的卫王,他就一个感觉:好大,好粗,的一条大腿啊!
卫王看着林满,“林知府,现在这是怎么个章程啊?”
已经回过味儿来的林满暗骂一声,你他娘的专门挑这个时间来,你说你不清楚章程,蒙谁呢!
但即使心头对宁妃娘娘已经冒犯了千百遍,他还不得不挤出一份笑容,“回殿下,此刻是文会第二关,两两对决,此刻该下官,哦不,该王爷定夺胜负了。您的桌上,有对局名单和收上来的诗作。”
卫王缓缓点头,翻了翻手中的诗作,“随意”地从中拿出两份,笑看着众人,“本王虽粗通文墨,但长大后沙场握枪的时间比桌旁握笔的时间都多,未免疏漏,咱们一起赏析一番,一起评判如何?”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他看着手中的纸张,“这个叫薛亮的,以湖景为题,作诗一首。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他眉头一挑,啧啧感慨,“好诗啊!诸位以为如何啊?”
人群中,有个少年面色一变,几度张嘴,却不敢开口,只得求助地远远望向自己的族兄。
“薛兄,好诗啊,你家族人之中,竟有人有这等诗才?”
听见厉鸿的话,薛景皱眉,似有几分不信,但心头也不禁生出几分傲然得意,淡淡道:“这个薛亮,回头得多关注关注了。”
二人的低声交谈声中,一个老者便已经朗声开口,夸赞了起来。
“殿下说得极是,这首诗的确是好诗,小巧、精致,宛如一幅花草虫鸟彩墨画。笔力生动,用词精准,堪为佳品!”
有人打了头阵,立刻便有第二个人开口附和,“是啊,短短四句,池、泉、流、荷、蜻蜓,样样都有,玲珑剔透,生机盎然。”
“不错,咱们这夏驾湖旁的小渠,不正是仿如清泉,细细流淌嘛!全诗没有一字正写这一方湖面,但又一景一物无不在写这一方湖面,何止是佳品,简直是绝品啊!”
“殿下明鉴,这一首诗,把这些看似平常的细小事物写得相亲相依,自然一体,而且通俗明快,层次丰富,充满了诗情画意。老夫认为,都无需看对手之诗,此诗绝对胜出了!”
卫王笑着道:“若是直接宣布胜出,那岂不是失了公平。咱们还是念一念吧。”
这话一出,不少先前知道齐政是谁的人忍不住怜悯地看向齐政。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什么?是死了还要被鞭尸啊!
陆洪看着齐政,眼中流露出幸灾乐祸的快意,狂吧!现在知道傻了吧?
唯有薛亮,坐在椅子上,黯淡的眼神中,已经没了半分生气。
尤其是当他听到身后薛家私塾的老师兼长辈教育同窗说【你们看看薛亮,胜不骄败不馁,这份气度心性,你们好好学学】时,他觉得,他的人生已经没有一丝光亮了。
这一刻,他仿佛比当初在房中自渎被父母撞见时还要想找块豆腐撞死。
卫王拿起另一张,念道:“湖面红荷映夕阳,轻舟荡过水中央。微风拂面人皆醉,夏日炎炎不觉长。诸位,如何啊?”
话音方落,先前的“夸夸群”成员们便纷纷鄙夷。
“殿下,此诗简直是俗不可耐!”
“红荷、夕阳这些俗套搭配,实在是太过缺乏新意。”
“还有,末句那【夏日炎炎】近乎口语,毫无诗化提炼,跟打油诗一个档次了!哦不,简直就是打油诗!”
“不错,全篇听下来,平铺直叙,又无情感或哲思升华,比起方才那首仿若云泥。”
薛亮听得嘴角一抽,饶是他已经是心如死灰,也忍不住在心头暗骂,你们他娘的,方才那首又哪里升华了?你们要点脸好不好!
听着他们将自己精心写出的诗贬得一无是处,他第一次痛恨起这个唯门第和关系说话的世界。
薛景扭头看着厉鸿,轻哂一声,“不过尔尔。”
厉鸿深以为然,“的确,不过尔尔。”
“殿下,在下以为,这一关,当以薛亮之诗胜出。”
“咦?”
正当一个老者打算盖棺定论之时,卫王忽然睁大了眼睛看着手中的诗作,又赶紧看了一眼一旁的另一张。
然后,他抬起头,一脸歉意地看着众人。
“诸位,实在抱歉啊,本王刚坐下,把齐政和薛亮的诗作看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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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不当人子!
错愕,是大起大落的懵逼,是胜负陡转的吃惊,是被卫王这个浓眉大眼的皇子骚操作整出来的措手不及。
沉默,是到了极点的错愕,是对现实荒谬的无言。
看反了.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这场合,是能看反的吗?
尤其是先前那些将齐政的诗夸到了天上,把薛亮的诗贬到了地底的士绅们,此刻整个人都麻了。
要不是看你是皇子兼钦差,为了九族性命,真恨不得把你拖下来揍一顿啊!
薛景和厉鸿下意识地对望一眼,想到自己方才的评价,都有些臊得慌。
厉鸿主动道:“麻烦了。”
薛景深吸一口气,“是啊,麻烦了。”
程硕看见这一幕,后知后觉地眯起眼,原来这里面有这么多门道。
你们这帮老东西,你们背叛了圣贤教诲!
活该!
卫王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缓缓响起,“那按照大家的意思,这首泉眼无声惜细流,就是胜者了是吧?”
众人:.
什么叫“按照大家的意思”?
你要点脸吧,便宜也占了,还要把黑锅扣在我们身上。
你这就跟侮辱了无辜少女,却还怪她长得太美风姿太好引诱了你有什么区别?
臭不要脸!丧心病狂!!不当人子!!!
但不管他们在内心怎么腹诽,怎么咆哮,这事实都已经无法改变。
他们方才的那些话,都实打实地摆在面前,哪怕他们有把自己拉出来的东西吃回去的决心,也不可能改变这个事实。
更何况,这两首诗的确是高下立判。
卫王当即宣布,“齐政对薛亮,齐政获胜!”
说完,他又拿起两张纸,看着众人的目光,忽然道:“这样一对一对地念诵,也太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要不这样,既是三大书院的招生文会,就让三家书院的山长,再加上一位大儒,和一位官府的代表,凑成一个评委团,由他们来评卷吧!这样既公平也轻松,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被卫王一番拿捏,眼下也没别的法子,更何况压根没有反抗的余地,只好暂时卫王说是啥就是啥。
好歹还有三家书院的山长坐镇,至少不会再出现方才那种事情了。
很快,除开三家书院山长外的两个评委就找好了。
卫王自然不会让程硕和陆十安来当这个注定会背锅得罪人的评委,一开始问的是林满。
但林满贼得不行,连忙拒绝,最后方才差点被挤得没位置的长洲县县令再度成了食物链的最底层,被推了出去,将官场的生态链展现得淋漓尽致。
至于大儒,便随便指了一个,反正他们也不敢拒绝。
正当暗地里有着勾当的众人以为这把终于稳了的时候,卫王又开始“作妖”了。
他清了清嗓子,望向湖岸,一脸感慨,“江南的确是文华昌盛啊,一场文会居然能吸引这么多的百姓前来围观,着实令人羡慕,咱们也不能只顾自己热闹,辜负了他们这份对文华的热情与渴望。乔三。”
乔三当即抱拳,“属下在。”
“你带两个人,稍后将这些学子的诗作和胜负都念出来,也让这些围观百姓,也有些参与,如此方是共襄盛事之举!”
“属下遵命!”
听着这对话,正准备将文会的轨道重新扳回“正轨”的几个评委瞬间傻了。
这他娘的还怎么玩?
都念出来,那不就高低自现了吗?
程硕和陆十安都在心头暗自叫好,好一手阳谋!
光明正大,挑不出任何毛病,但却能让这些心怀鬼胎之人不敢乱来,让真正的有才之士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