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老子听好了!”
“陛下圣恩,心念江南,派遣卫王殿下来了江南巡抚安民。”
“殿下仁厚,清查冤屈,但有心怀叵测之小人,借机生事,蒙蔽殿下,我们东家也将因此损失惨重。”
“为了保全家族,东家决定,即日起遣散所有雇工,尔等结算工钱,出门去吧!”
一帮自由身的雇工们登时如遭雷击,而一旁卖身给了洪家的奴仆们则是庆幸地抱着胳膊看着,接着忠实地执行起管事的命令。
很快,众人便被赶出了庄子。
管事朝着人群中的两个人使了个眼色,他们点了点头,悄然跟在了被赶走的雇工队伍中。
望着对他们紧闭的庄门,和庄门外腰大膀圆的护院,雇工们登时低声咒骂了起来。
“他娘的,说赶就赶啊!这都快入夜了,咱们上哪儿落脚啊!”
“是啊,这洪老爷听说还是个仁厚的,怎么做这么绝情的事情!”
“你们真是,怪人都不会怪,这是洪老爷的原因吗?分明是那个中京城来的皇子,什么都不懂,害了洪老爷啊!”
“可不是么,洪老爷这般仁厚的人,若不是被那什么狗屁卫王整治了,洪老爷能把咱们给辞了吗?”
“说不定啊,这什么王爷,就是想要趁机敛财,打着个什么伸冤的幌子罢了!”
“我觉得也是,若不是那卫王爷这么搞,咱们现在还好好地做着工,有吃有喝有睡有钱!”
议论声中,一个样貌老成些的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先别说那么多了,咱们找个地方先歇脚吧。我的建议是,大家今夜就聚在一起,这荒郊野外的保不齐出什么事。等明日天亮了,咱们再各寻出路。”
人群中,有一家三口站在一起,中年妇人问身旁的中年男人,“当家的,咱们怎么办?要跟着一块吗?”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老成头说得不错,人多,至少安全,跟着一起吧。”
说完他又看着一旁的年轻男子,“铁棒,你把东西藏好了,这是咱们的命根子,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全名叫做汪铁棒的年轻人男子嗯了一声,低声道:“爹,晚上咱爷俩轮流守夜,提防着点。”
中年男人面色微变,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凝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汪铁棒一行跟着大部队,去找寻落脚之地的时候,逆流而上的楼船终于抵达了苏州城的码头。
卫王亲自来到码头,迎接抵达的凌岳和随行的禁军、护卫们。
故友异地重逢,心头都生出几分感动和在异乡彼此扶持的心绪。
但当看见跟在队伍最后的齐政时,刚和凌岳寒暄了几句的卫王,便匆匆松开把着凌岳手臂的手,快步走到齐政跟前,眼神柔和而感动,长身一揖,“辛苦了。”
齐政连忙扶住,摆手道:“都是该做的,一切顺利。殿下切莫冷落了贵人,在下自行回去便是。”
卫王也知道齐政的意思,感动地一拱手,吩咐护卫好生护送齐政回府,转身去找了凌岳。
庞大的队伍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进入了苏州城,略显嚣张,但这就符合凌岳的气质,也正是他想要的。
随行的军士自然都安置在了附近,这一点上,苏州上下都不敢阻挠,因为惹毛了,卫王直接征用,朝野上下也都说不出话,干脆主动配合,腾退了好几栋宅子。
“我跟你说,你啊,就是被你们家里那些事儿,搞得没了血性,谨小慎微,缩头缩脑的,你想想你在战场上的样子,拿出点那个霸气来啊!”
“就像我,明明能早到一个多时辰,我偏要压着速度,等着城门关了再来,我就要看看这苏州府敢不敢给我出幺蛾子,要敢乱来,我借着机会就是一通乱杀,杀得连江南的狗瞧见小爷都害怕!”
卫王宅里,凌岳和卫王对坐着,张口就吐槽起了故友。
卫王苦笑一声,觉得凌岳应该把田七收为亲卫,两人应该很有共同话题。
他不想跟一个嫡长孙讨论庶子处境的难过与悲哀,开口道:“江南的事情,不是我谨小慎微,而是实在错综复杂,咱们不得不小心啊!你想想,当年你爷爷的心腹爱将,朱完是怎么因为江南落得个腰斩的下场的?”
凌岳闻言也从装逼上头的狂热中冷静了几分,临行之前,他爷爷亲自叫他过去耳提面命,就曾认真地提醒过他朱完的事情。
他狂归狂,但又不是真傻。
“那你打算如何?”
听出凌岳不瑟了,卫王缓缓道:“齐政今日也搭了你的船,你们聊过没有?”
凌岳哼了一声,“没兴趣。”
卫王暗道一声意料之中,开口道:“我和齐政聊过了,他为我制定了全盘的计划,这个计划绝密,除了他和我,没人知道,我现在就告诉你,因为我相信你,也确实需要你的帮助。”
这般坦诚的话,正对了顺毛驴的胃口,但凌岳还是挑了挑眉,还是觉得有点不爽,“但你就这么信他?”
卫王压根不搭理他的质疑,“当前有个最紧要的事,你来得正是时候,挑一批弟兄,和我的人一起,组织监督苏州官府的人,在城外找个地方,安置流民。今日过后,苏州城和附近,应该会出现大量的流民,苏州官府的力量靠不住,我们必须靠自己。”
凌岳皱眉,“又是那个齐政说的?”
卫王点头,仿佛没听出凌岳言语中的质疑,继续道:“齐政说了,这就是苏州士绅豪商跟我们打的第一仗,处置不了,地方动乱,我们两个也可以灰溜溜地滚回京城了。虽然我还是当我不受宠的皇子,你还是当你的游击将军,但我们这辈子也别想有什么别的指望了。”
凌岳哼了一声,“我说兄弟,那人是会什么妖法还是给你下了什么蛊吗?你就这么信他?”
“他才十五六岁吧?就算天纵奇才,这般年纪能有几分本事?”
“他说有流民就有流民啊?他是神仙啊?”
卫王一听这话,肉眼可见地长出了一口气。
凌岳:???
而就在这时,门口一个护卫快步走来。
“殿下,凌将军,不好了,今日城外忽然聚起了大量流民,据值守的弟兄们估算,粗略便有两三千人,而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第94章 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就在苏州城外,乱做一团的时候,几匹快马飞快地踏过青石板,冲到了沈家的门口。
沈家大公子沈霆翻身下马,径直冲进了府中。
熟门熟路地来到书房,一把推开房门。
原本还有些恼怒的沈万钧,在听见儿子一声【爹,成了!】之后,登时激动起身,“当真?”
沈霆激动地点着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双手递上。
若是齐政在此,瞧见这用锦盒装水泥还放在怀里的样子,估计能直接笑出声来。
但沈万钧却没有觉得一点不合适,甚至接过之前还在袍子上擦了擦手。
因为,这里面,装着沈家的一只可以下金蛋的鸡。
不论是为官还是经商,甚至于做人,很难有人会拒绝一种确定的美好。
沈万钧双手郑重地接过了盒子,缓缓打开。
只见盒子里装着一些灰色的粉末,其中还夹杂着些许小颗粒。
“这就是齐公子说的水泥?”
沈霆重重点头,“正是。”
沈万钧略带不解道:“你二叔不是说,此物需要反复试验,才能成功吗?怎么这么快?”
沈霆笑了笑,“此物的制备的确复杂,但是齐公子给的配方表里将各种物料的准备说得很详细,甚至就连窑的温度几许,如何提升这些都写明了。咱们本来就有这些砖窑作坊,物料齐全,工人熟练,若是这样都做不出来,那也太对不起他了。”
“好好好!”
沈万钧身为商人,自然知道这个东西未来的作用有多大,兴奋不已地在房中来回踱步。
“哦,对了,可有验证过功效?”
他终于想到了最核心的环节,东西做出来了,要有那般功效方能有价值,若是没有,那不是空欢喜一场。
时间很短,沈霆拿到成果便兴匆匆地过来,其实并没来得及做验证,但他身为沈家大公子,自小耳濡目染,又岂是常人可比。
当即拱手,“此物做好,孩儿正要献给父亲,由父亲亲手来验证我沈家未来之基。”
沈万钧闻言一笑,对沈霆的安排十分满意,“哈哈哈哈哈!你我父子一起来吧!”
沈霆当即亲自去找来两个模具,按照齐政给的配方上说的法子,配合着沈万钧一起弄好了两份。
一份是水泥和砂制作的砂浆,一份是水泥、砂、碎石按照一二三的比例制作的普通混凝土。
沈万钧看着两个模具中的成果,“按照齐公子的说法,这东西只需要两三个时辰,便能硬如磐石,你觉得能行吗?”
“父亲亲自出手,自然是能行!”
“你去吩咐厨房弄点好酒好菜来,咱爷俩就在此等着,亲眼见证此物是否能有那般神奇!”
“是!”
苏州城的这个夜晚,有许多人无眠。
在惶恐和无助中骂骂咧咧的流民;
在奔走和呼喊中声音嘶哑的禁军和衙役;
在冷笑声中,隔岸观火的士绅豪商;
在紧张和期待中,不时起身观看的沈家父子;
神色凝重的王爷和将军;
但并不包括周宅之中,呼呼大睡的一对义兄弟。
齐政从来不觉得睡觉是什么罪恶,睡眠是休息,是停靠,是可望不可即的梦想终于被触碰,更是人们在另一个世界卸下一切枷锁后的恣意狂欢。
人活一世,苦难或许不会停止,但美梦却终有醒来。
所以,齐政起来,就一脸无语愤愤不平地骂着。
比狂放恣意之后发现只是一场幻觉还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是还没来得及放纵,梦便已经醒来。
叹了口气,齐政默默伸手扯了扯裤裆,郁闷地出了门。
一旁的屋檐下,周坚在婢女的伺候下,咧着个大牙,蹲在门口刷牙,瞧见齐政便是一阵傻乐。
齐政不想跟这种国之干臣计较,调侃道:“笑什么笑,一会儿就要去私塾上课了,还不赶紧洗漱完吃饭!”
周坚闻言脸一垮,咕嘟两下漱了口,凑到齐政跟前,“政哥儿,你说我这书还要读多久啊?”
齐政想了想,“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些三国故事吧?你读书这事儿,那就好比夏侯看夏侯渊。”
“啥啊?”
“一眼望不到头。”
周坚:.
找回场子的齐政慢慢洗漱完,搂着emo了的周坚,慢悠悠前往了饭厅。
如今他既然周家的义子,周元礼也顺势改了规矩,早饭一家人都在一起吃。
对这个决定,大家都很支持,尤其是顾家的周陆氏,觉得一家人就要这样团团圆圆才好。
除了当初为了能在小院不受规矩束缚,轻松自在吃饭,经过了好一番抗争,还没享受够的周坚。
但他的意见并不重要。
想到这儿,周坚更难受了。
饭桌上,原本齐政吃得挺快,但忽然发现平日吃饭很快的周元礼,一反常态地细嚼慢咽,于是也默默放慢了速度。
等周坚吃完,去了私塾,周陆氏也去后院内宅的事情,饭桌上就只剩下了这对义父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