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杨阶感慨一声老皇帝的手腕,心头一叹,开口道:“陛下之决断甚是英明。陆十安正当年纪,又曾任兵部侍郎,熟知兵事,在这个时候,出任南京巡抚,对安定人心,治理倭寇,都有大用,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其他两个暗地里跟江南集团勾结颇深的政事堂相公诧异地看着杨阶,有种【下官正欲死战,首相何故先降】的错愕。
但毕竟是能混入政事堂,即使他们脑子转得没那么快,还没明白这里面的门道,也不会傻愣愣地直接开口去反驳。
天德帝满意地收回目光,又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子,“齐王、楚王,你们有何意见?”
齐王抢先开口,“父皇圣明烛照,儿臣十分赞同。”
楚王迈步出列,站在两边队列的正中,一板一眼地行了礼,缓缓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解非常之局,行非常之法,陆十安身在江南,又本为江南人士,知晓内情,更熟兵事,只需快马传信,便可走马上任,实为绝佳人选。父皇之英明,令儿臣叹服。”
听见楚王这长篇大论,齐王忍不住瘪了瘪嘴,心头暗道,真是显着你了!
天德帝呵呵一笑,“既然都没有异议,那这两个位置就这么定了,还剩下一个苏州知府的位置。你们两个,也议一议吧?”
楚王微微低下头,依旧并未抢先。
而提前从独孤先生那儿拿到了“考题”的齐王当即道:“父皇,儿臣以为,既然南京巡抚任用了知兵的陆十安,苏州知府,便可以文为主,文武相济,方得长远。更何况,苏州锦绣,本就文华远扬,若无饱学之士贤达之人,恐难令地方士绅百姓归心。”
他深深一拜,“儿臣举荐,翰林院侍读学士高远志,出任苏州知府。”
政事堂的韩相公当即道:“陛下,臣以为不妥。高翰林的确是饱学之士,但其人自中举以来,从未有过任职地方之经验。如今苏州罹遭大难,人心惶惶,局面复杂而多变,高翰林恐力有未逮。臣举荐国子监祭酒许继业,其人亦是饱学鸿儒,文名天下皆知,更胜高远志,而且曾任三年知县,两年知州,熟知地方事务,可定苏州大局。”
他说这么多,说这么正义凛然,实则就因为一个原因:
高远志是陛下夹带里的人,而许继业则是忠实的楚王党。
在南京巡抚已经被陛下用手段定下来之后,若是要命的苏州也被拿下,铁板一块的江南可能真的就被陛下完全渗透进去了。
但听了他的话,天德帝却并没有表态,而是看着楚王,“楚王,你的意见呢?”
楚王缓缓出列,依旧板板正正地行了礼,“回父皇,儿臣赞同齐王弟所言,高翰林的确是更合适的人选。”
听了这话,先前开口的韩相公一愣,方才那种【我等正欲死战,殿下何故先降】感觉又强烈了起来。
但杨阶确实眉头微挑,若有所思地看了楚王一眼,而后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和认同。
御座上,听了楚王的话,天德帝哈哈一笑,“既然你二人都意见一致,那就这么定了,中枢一并拟旨吧。”
说完,他又看向齐王和楚王,不住点头,“很好,朕的皇子,也都成长了,朕心甚慰,着赐楚王、齐王,黄金千两,珍珠十斛,锦缎百匹,朝会上殿论政,以示嘉奖。”
齐王和楚王连忙出列谢恩。
“好了,事情定了,朕也乏了,都下去吧,中枢自去安排,明日早朝宣告群臣。”
听见这话,定国公欲言又止,但最终低头不语,跟着众人一起出了御书房。
站在夜色之中,老头在心头暗叹了一声。
卫王在江南打生打死,好处却全给这两位占了。
哎!
“你们说,此番咱们殿下立了这么大的功,陛下会给什么赏赐?”
卫王府中,有三个人正围着一张坐榻上案几,一口酒一口肉地聊着。
那个昼夜疾驰,带着卫王密奏送抵京城的信使,在补了会儿觉,洗了个澡之后,也被乔三拉起来,疲惫地靠在榻上,捏着酒杯,懒洋洋地道:“齐公子说了,如果赏赐殿下金银,就勉强能接受;如果赏赐殿下政治待遇,我也不知道这词儿啥意思,那就是很不好的。但最好的结果,是什么都不赏赐。”
乔三听得一愣,一旁的一个文士也更是眉头皱起。
乔三道:“古十二,你是不是听错了?或者你说反了?”
汉子摇头,“我反正就是这么听的,绝对没错。至于原因,回头你自己去问齐公子吧。”
一旁的文士哼了一声,“殿下立下殊功,给赏赐反而不好,不给赏赐倒是好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汉子瞥了这位曾经十分尊重的秦先生一眼,心头暗道:算了,你对齐公子的本事一无所知,我不怪你。
然后他看着乔三,“还有个事儿,齐公子让我交代你。等齐王请你谈话的时候,你要嚣张一点,口气大一点,狮子大开口,表露出要把江南搅它个翻天覆地的姿态,尽量从齐王手里多拿好处,具体要拿什么,你自己看着办。”
“楚王找你谈,你就态度谦卑,依旧和之前的态度一样,一定要明确告诉他,殿下此番在江南行事,态度依旧没变。”
“办完了这些,你就在京中慢慢拓展情报线人这些,等待殿下回归。”
乔三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是,我写信跟你们说了的啊,先前我按照殿下和齐公子的吩咐,回到京城,虽然最后的确见到了齐王和楚王,但那可真没少费功夫啊!齐王和楚王什么身份,不至于说亲自来请我吧?”
一旁的中年文士彻底听不下去了,看着乔三,“这就是你说的殿下费尽心思才寻到的才高八斗的人才?怎么跟个满口胡话的神棍一样啊?他是不是对朝堂一无所知啊?”
这话一出,乔三还好,古十二瞬间坐不住了,现在的齐政就是他们心中的神。
老子不计较你跟着殿下这么多年没啥屁用的事情就算好的了,你现在居然诋毁起齐公子来了!
正当他要发火的时候,门房匆匆前来,看着乔三,“三爷,齐王府来人了,说齐王殿下,请您过府一叙。”
乔三一愣,中年文士也傻眼了。
古十二冷哼一声,“算不准才叫神棍,算准了就叫神仙!你们懂不懂什么叫神仙人物啊?”
第127章 最后的收割(三合一大杯)
听着古十二得意的言语,那个中年文士懵逼地和乔三对视了一眼。
事实摆在眼前,他的确是没办法不信!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会不会只是个巧合呢?
他正想说话,又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门口的护卫沉声道:“三爷,秦先生,楚王殿下也派人送来了请帖,请您过府一叙。”
秦先生几乎是下意识地捂着嘴,还好!自己没有跟个傻子一样开口反驳。
乔三应了一声,然后看着古十二,“那齐公子有没有交待,如果两边都请,我该先去哪边?”
古十二呵呵一笑,“你别说,齐公子还真想到这个了。”
“他怎么说?”
“他说,如果这个都要他教,让你自己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乔三一愣,旋即哈哈一笑,“也是,那我就先去了。”
说完,乔三便朝着二人点了点头,大步出了府门。
秦先生看着古十二,在他对面坐下,“这个齐公子,真的这么神?”
古十二摆了摆手,“秦先生,咱们闹着玩逗两句笑也就罢了,您是高人大才,怎么也跟着我们起哄啊?”
秦先生倒也听得出古十二言语当中隐隐的奚落,尬笑一声,“实在是太过震惊了,没想到这位齐公子远在江南,居然能将中京的事情算得那么准,还提前这么多天,着实有些佩服啊!”
古十二见状倒也没有为难这位曾经卫王颇为倚重的人才,事实上若非齐政的对比太过鲜明,他依旧会觉得秦先生这个读书人比自己厉害得多。
他开口道:“虽然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神仙,但齐公子啊,在我们眼里,真真是神仙手段。当初我等与殿下,初到江南.”
“别听他们瞎吹,我哪儿有那么厉害!”
苏州城中,齐政坐在饭桌前,看着周元礼和周陆氏,笑着摆了摆手。
周元礼却一脸郑重道:“他们可不算瞎吹啊,洪家在咱们这些人眼里,那是何等庞然大物啊!更别提直接被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轻松松就收拾了。反正,现在你是彻底出名了,连带着我这种小人物,一下子也成了好多人的座上宾了。”
周元礼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说,悄悄吞了,但眼中的佩服却没有丝毫减少。
这一刻,他不是齐政的义父,而是齐政的忠实拥趸。
齐政轻笑道:“义父这些日子的宴请交际,确实是很频繁。”
他没有直接把话挑明,而是学着那些人的姿态,在将寒冬的冷意藏进吹面不寒的春风中。
义父此番鞍前马后,已经赢得了卫王的信任和看重,有自己这层关系在,正常发展,未来绝对是不逊于洪家的存在,那么他就必须要适应这样的交流。
“可不是么!”周元礼开心地笑着,“我跟你说,就连那位政事堂老相公的府上,都派人”
他正说得起劲,忽然小腿被周陆氏默默踢了一脚。
他登时一愣,在周陆氏的目光示意下,猛地反应过来,声音一低,看向齐政,“齐政,我是不是不应该去?”
齐政微微一笑,“义父觉得,他们为何奉承你,甚至巴结你?”
周元礼道:“自然是因为我有你这么个好义子,从而得到了卫王殿下的看重。”
“义父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已经证明了你的能力,在苏州也绝对称得上有头有脸的商人了。”
齐政先安慰了一句,接着话锋一转,“但是,像那些地位不俗的缙绅豪族,将义父奉为座上宾,的确是因为卫王的看重。既然如此,义父若因为沉迷这些人的奉承,没把殿下交代的事情做好,从而失了殿下的看重,岂不是舍本逐末?”
周元礼一怔,旋即重重点头,“是极是极,齐政,你说得很对!”
他满是感慨道:“看着往日那些对我都不屑一顾的老大人、大官人,如今都笑脸相迎,亲近有加,心头的确有些飘然,齐政你提醒得很对,殿下还交代了要将咱们手上的生丝都卖出去,这事儿都还没弄完,我在这儿,得意洋洋个什么劲儿呢!哎!”
忽然他又仿佛想到了什么,再度面色一变,有些迟疑地看着齐政,“不会是卫王叫你来敲打我的吧?”
瞧着周元礼的样子,齐政是既有几分欣慰,又有几分好笑。
欣慰他已经能“举一反三”了,好笑则是觉得反应有些过大了。
他连忙安慰道:“义父勿忧,这也才过去了数日,没多大事,卫王殿下也不曾提起过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周元礼抚了抚胸口,说着便叫来管家,“你稍后去王员外和张员外府上走一趟,就说我今日有要事,改日再聚。”
然后周元礼笑着对齐政道:“只要卫王的看重不减,就不用在意这些人的态度对吧?”
齐政笑着点头,“稍后吃过早餐,义父随我一道出门吧,那批生丝的事情,也差不多该解决了。”
周元礼脸色一喜,“好好好,哎呀,这批生丝还真有点让我急得头疼,你是不知道”
“夫君,粥都凉了。”
周陆氏轻声提醒一句,打断了周元礼的话,周元礼连忙反应过来,“对对对,先吃饭,吃完了再说。”
齐政慢慢吃完了饭,笑着对周陆氏道:“义母,坚哥儿这些日子在程夫子府上住得可还习惯?”
周陆氏温柔地笑着点头,“习惯的。旬日之前我去见他时,他还说呢,这程夫子忽然对他态度更好了不少,每日监督得更严厉了,他还跟我叫苦,被我好一顿收拾。如今看他那样子,怕是真的能如程夫子说的,明年开春的院试里有所成就呢!”
齐政当然知道程夫子为何忽然对周坚态度更好了,自己给他把养老钱都挣足了,那态度能不好嘛!
他微笑点头,“会的。坚哥儿的科举,定会有好前程的。”
他并不是胡乱安慰周陆氏的,而是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如此。
以前靠察举和举荐的朝代自不用说,哪怕到了科举盛行的时代,许多家族自从出了一个牛人之后,便能接着在一两代之内,再出许多的优秀后辈,这固然有言传身教,教育资源跃升的关系,但真的只有那一层原因吗?
在齐政熟悉的那个时空,申时行高中之前,申家可从不是什么诗礼世家,但他青云直上后,他的长子、孙子,便能接连高中进士;
徐阶当初高中之前,也是他的叔叔率先中了进士,为华亭徐家打开了上升通道,而等徐阶发迹,他的弟弟、孙子便俱都高中;
最夸张的就是张居正,他发迹之后,他的三个儿子,齐齐高中,其中更是一个状元、一个榜眼,你说这玩意儿没猫腻谁信呢?
所以,以如今的情况,周坚既有程夫子这等名师大儒教导,又有齐政这个义兄弟作为卫王身边的红人,通过一个府县的院试很难吗?
甚至只要齐政真的能帮卫王坐上那个位置,卫王赏周坚一个一甲也不是全无可能。
想到这儿,齐政对于坐视着周坚被程夫子蹂躏的负罪感也减轻了许多。
吃过饭,周陆氏自是带着婢女收拾并且管理家中,如今周家门楣眼看着就要高了,身为当家主母,周陆氏劲头更足了。
周元礼和齐政则一起朝着门外走去,坐上马车,周元礼就低声跟齐政讲述起来自己的苦恼。
“咱们手上一共两万石生丝,听说沈家手上还有一万石,有这么多生丝,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如今卫王殿下声威正盛,其余人也不敢冒头的时候,联合沈家掌控生丝的价格,慢慢出货。”
“但你不说义父也知道,殿下可不是来江南做生意的,也不会一直在苏州,这些生丝要化作银钱,花在更好更值得的地方。可问题是,咱们手上的生丝数量太多了,眼下生丝的价格都还在慢慢恢复,如果一下子砸出去这么大的量,这价格就不好说了。”
他略显心疼地道:“那怕每斤少半钱银子,这将近两万石的生丝,都得少赚多少钱啊!”
齐政点了点头,“眼下的生丝价格,好像才回到四钱半,五钱左右吧?这价格,确实低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