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转告他们,干是要干的,但现在不行。”
老大对半天说。
“老大!昨晚在后堡青年点,二十八只鸡全让我们给造了,现在一打嗝还都是鸡粪味呢。啊……嘁!”
说着半天便打了个喷嚏,然后揉了揉鼻子。
“半天,哥们送给你点东西,赶紧回屋别冻感冒了。”
说罢老大把耳包塞给了半天。
“老大,搁哪弄的,还挺好看哪?”
……
次日下午,老大赶着牛车从场院往碾米房里拉水稻,准备夜里磨大米。肩上老大扛着麻袋卸车,忽然高高抱着膀急匆匆跑来,神秘兮兮将老大拉到墙角说,
“老大!你和何平咋的啦。”
“没咋的!”
老大用手扑噜一下,粘在自己头发上的粳子,顺嘴说了一句。
“没咋的,昨天何平哭了一个晚上,我想一定和你有关。是这样!何平让我给你捎个信,今晚七点她在大堤根等你,让你一定去。”
说完高高就用眼睛盯着老大不放,镜片直闪白光。看了一眼,高高那锐利的目光,老大叹了口气将耳包的事情告诉了高高。又把自己对此事的看法也一一对高高讲了一遍。
“老大,这事你做的太过火了吧!啊!”
说着高高点着一支烟狠狠抽了一口后,捂着耳朵接着说,
“这岂不太伤何平的心了!你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另外你是否该重新考虑一下娃噜嫂的事!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将来你可咋办?老大,你和娃噜嫂之间的感情我能理解,但有一点你可能是没想过。一生中,你第一次接触女人就是娃噜嫂,尔后你们就产生了感情。因此,你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然后你就不屑于其他女人,是吗?假如你有机会,再走进第二个女人的怀抱时,你仍就会发现,那里同样是你热恋的地方,两者之间只不过是一个先后顺序的问题……”
听罢高高慷慨激昂的一席话,老大眼睛圆了惊诧地望着高高。那会老大发现,一向温文而雅的高高,眼睛里却发射出异样的光芒。那是个十分坚定的目光,好像让他必须做出某种选择似的。于是老大停顿了一会,对高高说,
“高高,远的不说,眼下我绝不会去想任何女人的。另外我也不想把何平坑了,别的你就不要再说了,晚上我去大堤根不就结了。”
高高的两个镜片又一次闪着白光,使劲将半截烟头扔在地上,然后又抬起大头鞋将烟头碾了半圈,呼出一团团白气无可奈何地捂着耳朵走了。
天黑尽的时候,老大顶着飕飕作响的北风,来到大堤根。先一步到的何平,抄着袖背对老大来的方向站着。在凛冽的寒风中,老大似乎觉得何平的肩在耸动,老大站到何平身后轻轻咳嗽一下。听到老大的声音,何平哭得越发响亮。黑暗中老大没有用话去哄她,只是悄没声地站到她身后,仰首望着黑漆漆的苍穹。哭了一会,何平打住了哭声,转过身来没好气地冲老大说,
“老大!我问你,你是什么意思!把耳包送给别人啦,你是不是在耍人那,啊!”
“不,是……”
老大有些嗫嚅。
“不是什么,不是!”
何平咄咄逼人地说。
“何平,我是说咱俩不合适。你是知青将来一定要回沈阳的。你找了一个当地农民,你一生的前途会被他毁掉的。再者说我家还是黑五类分子,政治上不仅影响你,而且还要影响你的下一代的,永无出头之日,这是绝对不可改变的现实。”
“借口!这些都是你的借口!这一切我都不在乎!我不走了,不回城了!我要和你一块种地,一块砍柴,一块去喂猪……”
何平飞快地说着,声音有些嘶哑。
“这是你一时冲动!你会后悔的……”
老大也有些激动。
“这不管你的事!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这……”
老大停顿了。
“咋地啦!”
何平在催促着老大。突然间!老大大声吼起,
“我……不喜欢你……”
吼罢老大就像一头被激怒了的雄狮似的,疯狂向远处跑去。老大的身影顷刻间就被黑暗吞噬了。在黑夜中,老大狂奔了好一阵,突然间老大又调转方向往山下跑,可老大没跑出几步就停住了脚步……
何平走了!回沈阳了。老大从高高那得到这个消息,已是第二天的下午。听到这个消息,老大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至于是啥滋味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就算是做了一件对不住何平的事吧!
眼下生产队的农活基本完毕,知青们未走的原因为,等着大米碾出来,好背些回家。因此大家皆劝何平,再等两天大米下来一块走吧!可何平没和任何人打招呼,便独自走了……
记得前些日子的一天,在家里没人时,关于何平的事,妈妈曾郑重其事和老大谈过一次。妈妈说,
“希杰,妈妈有话和你说,你不觉得何平那孩子挺好吗?”
坐在炕沿上,老大把两只手夹在腿中间,没有吭声。妈妈接着说,
“希杰,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懂点事了!你瞧瞧咱这个家现在穷的连饭都吃不上,每年都缺几个月的粮食。一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就靠你这个妈东讨一碗西借一瓢的度日。你知道咱家夏天没粮时,到镇工业户那里去借粮。借一斤秋天就得给人家二斤哪!
今年夏天还行,你认识的那些知青没少给咱家钱和粮票啥的。再有咱家成分不好,你爸爸又是黑五类分子,你说说谁家的好姑娘肯嫁给咱。妈妈知道你心里憋屈,但总得要活下去呀!妈妈想有人肯嫁给咱家已经就不错了,另外何平那孩子多好……”
说着说着,妈妈就伤心地哭了。
看着泣不成声的妈妈,老大心里一下子就软下来,鼻子也阵阵发酸。老大知道妈妈这辈子跟着爸爸实在不易。从他们订婚的那天开始就跟着国民党撤退。原本想跟着一直走下去,谁料想退至沈阳就窝住了(不仅她们窝住了,就连国民党东北的上百万军队也大都没有跑掉。)。
四七年底,在那个兵慌马乱的年代,妈妈与爸爸在沈阳草草地结了婚。婚后妈妈就以变卖家产度日。听妈妈讲那时候的沈阳,背一袋子钱只能换回一袋子高粱米。解放后爸爸考入东北工业管理学院,毕业后分配到B市。到B市后就是一系列的运动,她们经历过三反、五反、镇反、肃反、清理中层、反右、打老虎、拔白旗等等一系列诸如此类的政治运动。由于爸爸的历史问题,她们终日如履薄冰,胆战心惊地打发日子,生怕那件事瓜葛到自己,而成为运动对象。
还有B市的人,远不及其他东北人那样憨厚善良;不及上海人的睿智;浙江人的缜密;湖南人的坚定;蒙古人的豪放;陕西人的耐力;广东人的开拓;四川人的凝重;山东大汉的狭义……他们惯于说假话,做事讲究现用现交,惟利是图,自私冷漠实乃民风刁钻奸猾,该是地球上最差劲的一组人群,绝没错!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他们,因为那是辽西走廊地理环境所决定的。因此爸爸的历史问题,最终被那些人一件一件挖出来。
五八年大鸣大放将爸爸打成右派,不久被流放到农村。离开B市前,有些人劝妈妈和爸爸离婚,(或假离婚)如此一来除爸爸一个人流放以外,全家均可留在城里。记得爸爸讲过,你妈妈听了此话后,便斩钉截铁地说,我嫁给老肇我们就要同甘苦共患难……
倔了吧唧的老大,很少和家里人交流,那天他和妈妈谈了许多,同时也谈到为啥不能接受何平的理由。
在妈妈面前,老大不可能谈及娃噜嫂的事情,可那天妈妈偏偏却问及这个问题。
“希杰,妈妈风言风语听说你和娃噜好,和娃噜媳也挺好。可你想过吗,他们毕竟是逃荒的盲流,另外人家是有家有口的呀!妈妈的意思你明白吗……”
“竟瞎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