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犬已被撒开,在这个静静的世界里,看得出它们才是最活跃的音符呢!它们一会如冲锋陷阵的勇士一般,向远处奔突;一会又极不情愿地跟在猎手们的身后。可不管怎样,它们总是像风筝似的,不会离开主人太远,该说它们才是猎手们最忠诚的伙伴呢!
满族人的传说中早有“玉犬救主”一说。就是说在努尔哈赤起兵时,被明将李成梁追杀,是“玉犬”救了努尔哈赤的命,故满族人如同回族人禁食猪肉那样,禁食狗肉。说起来,那不过是个传说而已。其实,满族人禁食狗肉的真正含意是,处于对狗的崇敬和怀念。狗和满族人的生产、生活总是息息相关。狩猎时,它们是生产工具,生活中它又是满族人最亲密的伙伴。共同的生活,使主人和它们之间产生了深厚的情感。在它们死去的时候,重情明义的满族人,如何会像其他民族那样“兔死狗烹”般,将其吃掉呢?最后满族人只能像死去亲人那样,将其掩埋。那时的满族人,谁敢用一块狗皮或添一下狗肉汤,若让长辈得知啪就抽你一嘴巴,然后至少要跪上三天啊!
族胞们记住!不要数典忘祖啊!!!
猎手们已经翻跃了关门砬子,向原始森林攀进。跟在队伍后面,老大的裤裆里,早已是咕唧咕唧抓蛤蟆虚汗交流了。整个人都散发着白气。老大也数不清翻过了几架岗,几道梁,总之他觉得很累,体力明显不比猎手们。
关爷的那条猎犬,和关爷人一样是只领头犬。所有的猎犬,均像关爷指挥猎人那样,服从它的“指挥”。一旦它发出围猎信号,其他的猎犬便蜂拥而上。它说开始撕咬,其他的猎犬就一齐冲锋陷阵。关爷和他的那条猎犬,第一个蹬上眼前的山梁。只见关爷咧呵着皮袄,高高大大地立在顶端,随手抓下头顶上的皮帽子,脑袋上立刻冒出白气。关爷转动着他那威武的身躯,向远处遥望一会后,又摇动自己手中的帽子,朝落在最后面的老大大声喝道,
“臭小子!咋样,不行了吧……”
“没事……”
“这和你摔跤不一样,对吗?这是在拼耐力,没有技巧……对吗?”
“将来我一定比你强……”
“操……”
……
老大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也把皮帽子抓在手里,是最后一个蹬上山梁。站在山梁上,望着被皑皑白雪所覆盖的林海雪原,心扉顿时为之一开,故情不自禁地吼将起来,
“哎——嘿!我——来——了——”
吼声在群山峻岭中回荡着,同时把老大身后挂在树上的雪花震得簌簌落下。就在老大吼起的那一刻,胸中特开阔,特舒然。也就在那一瞬间,老大顿悟:自然环境是决定人性格的主要因素。面对大山的满族人,他们的胸襟何以不宽广豪放;和小桥流水吴语呢哝的江南人相比,又怎能同日而语呢!
“臭小子!你这叫声是想告诉野猪我们来了,是不是?啊!”
老大被关爷用雪团击了一下,于是老大恍然大悟,吐了一下舌头。猎手们也哄然笑起。就在这时,刘四站了起来,煞有介事地向周围环视一会说,
“晌午歪了,吃点东西吧!一会可能没有时间啦。”
说到这个节骨眼上,众人方觉饿了,便纷纷解开腰间的带子,取出饽饽。老大也如法效仿着,别说,带着体温的饽饽还真挺热乎!老大将饽饽分给自己的狗一半后,便一口饽饽和着一口雪,吃将起来。不一会,一个饽饽就落了肚,老大觉得实在是不喽嗖啊。
一抬头,老大发现头顶上是棵山里红树。于是他便趴在雪地上,用手扒开积雪,扒着扒着下面就露出了一层鲜红鲜红的山里红来……
下午,在关爷的指挥下,猎手们开始寻找野猪的踪迹。凭着多年的狩猎经验,他们在野猪有可能出没的地方,寻找了几个山坳……
大约在下午两点钟左右时,刘四突然将手捂成喇叭筒状,细着嗓子喊起;边喊还边冲着大伙直摆手。猎手们见状,顿时兴奋起来,叫准定是有戏了,于是便蜂拥般向刘四围拢。到了地方,猎手们就像看到一个脱得精光丰腴的少妇一样,均眼珠子发圆,盯着野猪刚刚走过的踪迹不放。关爷挤到前面,趴到雪地上看了一遍踪迹,又在周围踅摸一圈,最后在不远处寻到了野猪撒过尿的窝子,便阴森森地说,
“不出八、九百米!”
这时猎犬们早已嗅出了异味,各个摆首摇尾哼哼唧唧来回乱窜。看它们的那样子,是早已按耐不住了,就等主人的一声令下。
关爷在野猪的尿窝里抓起一把雪,放到鼻子下一闻,咬出两个字,
“公!猪!”
接着,刘四指着野猪踩过蹄印的程度补充道,
“足有三百斤!”
如此这般,猎手们如同猎犬一样皆振奋了。这时,只见关爷吸溜一下清鼻涕,唬着脸逐一瞅着大家说,
“按老规矩办,今天咱们是遇到大个的啦!千万要注意安全。第一枪最好还是三子和九子递,大家尽量为他们赶围……开始!”
随着关爷的一声令下,猎人们立刻打起呼哨。猎犬听到呼哨声,就像一支离了弦的箭一样,“呼拉”一下穿出!它们顺着野猪走过的踪迹,疯狂地追逐着。猎手们,也朝着猎犬跑去的方向扑去……
一场激烈的战斗打响了。
猎手们尾随着猎犬又翻过了两道山梁。就在要翻过眼前这座小山梁时,猎手们听见山梁那边,跑在前面的猎犬已鼎沸。听到猎犬的狂吠,猎手们皆知野猪已被猎犬围住。当猎手们站到山梁上,俯首见到距山梁不足二百米的山坳里,猎犬和野猪已滚作一团。看罢,猎手们一如冲锋陷阵的勇士一般,端着扎枪向山坳里扑去。同时他们边冲嘴里边叫喊着,
“呦——呜,呦——呜,呦——呜——”
……
猎犬听到猎手们的叫声,越发疯狂地向野猪袭击。磕磕绊绊老大奔跑在猎手们后面的样子,就让人感到老大远不及猎手们那般迅捷。见到眼前猎手们冲锋陷阵的情形,老大突然觉得狩猎时齐心协力的致关重要。假如猎手叫不齐的话,有奋力的,有撒后的,那冲在前面的猎手该是何等的危险哪?如此说来,诸如其他民族那勾心斗角窝里斗的劣根,从满族人这里走开!
当老大真正接近野猪时,方知何为围猎。准确地说,就是九条猎犬将野猪死死地困住。被猎犬围困的野猪早已是寸步难行。野猪往前走一步,在它后面的猎犬就扑上去,照准它后腿裆睾丸一带皮薄的地方,狠狠地撕咬一口。后面遭到袭击的野猪疼得嗷地一叫,然后“呜——”地将头掉转,报复偷袭它的猎犬。孰不知它的屁股又暴露给另外的猎犬,另外的猎犬自是有过之无不及。受到夹击的野猪,疼得再度掉头,后面的……总之它的周围到处都是猎犬。猎犬就像海上的鱼雷快艇一样的灵活,掏一口就跑。这时的野猪早已是首尾不能相及,只有在原地打磨磨的份了,等待着猎手的到来,而结束战斗啦!
椐猎手们讲,再锋利的扎枪也难以刺穿野猪皮。因为野猪皮本身就坚厚无比,再加上野猪为了保护自己,平时没事总往身上蹭松树油,蹭完松树油,再滚沙子,再晒干。就这样如此反复,最后它的身体就像披了一副铜墙铁甲一般的坚硬。如此一来,猎手们唯一可下手的地方就是前胛畔(前胸)了。这唯一的位子,无形中给捕猎者增加了极大的难度,同时捕猎者的生命也变得十分凶险。
这是老大生平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野猪。野猪非常大,足有三百多斤。野猪不同于家猪,要比家猪高出一倍。野猪的形态是夹扁型的,腿奇长,嘴巴长得吓人,两只大獠牙,像两把锋利无比的匕首似的,一面一个呲在外面。不要说走近它与其搏斗,就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一准会令人毛骨悚然。
猎手们和猎犬一样,四面散开将野猪团团围住,伺机下手。野猪疯狂地奔跑着,拼命地来回调头不住地嚎叫,声大如洪迫使猎手们也随着它来回狂奔。不知是野猪的血,还是哪条猎犬受了伤,鲜血已经把一片雪地染得殷红。猎手们拼命地奔跑着,躲闪着,时而是为了躲避野猪的狂袭;时而是为了寻找有利战机。一头野猪,九条猎犬,九个汉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翻滚着,霎时间搅得天昏地暗。
突然!野猪向山下翻滚,哗地猎手们和猎犬便也向山下扑去。野猪为逃避袭击,又翻身向上,猎手们和猎犬又转而向上追击。野猪嚎叫声、猎犬狂吠声、猎手们的叫喊声,响作一团……
经过一番激战,恰在这时野猪突然向九子和宝全猛袭。宝全见状一闪身敏捷地向旁边一撤。就在那关键时刻,九子也欲往外逃避,不巧一棵小树将他拌倒,人立刻窝到雪里。野猪见九子倒下呼地一耸身便向九子扑去。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一刻,一条猎犬率先凌空跳起朝野猪正面冲击,尚未等野猪完全起身,猎犬早已扑了上去。野猪见猎犬向它袭来,横起嘴巴猛地一扫,一下将那条猎犬甩至空中。
刹那间,九子一翻身便穿出险区从野猪口里逃生。为了营救九子,野猪后面的猎手们和猎犬,又展开一波针对野猪疯了一般地攻击。此时的野猪是彻底疯了,只听它嗷地一声,调头又向后扑去。它扑过来的方向,恰好与裴三子打个照面。裴三子未躲闪,瞄准时机,直冲野猪顶了上去;说是迟那是快,举起手中的扎枪照准野猪的胸部噗地刺去。说来也实在寸,这一枪正好刺入野猪的胸膛。
按着狩猎者的经验,刺进去的枪决不能拔出,如果拔出的话野猪就彻底疯了,十分危险啦!所以野猪往前顶,裴三子就手握扎枪往后退;野猪往后退他就跟进一步。就在裴三子和野猪拉锯的一瞬,七八只扎枪早已刺入野猪的胸膛。随着野猪最后一声嚎叫轰地栽倒在雪坡上,一腔热血已把半个山坡染红了。
一场惊心动魄的激战结束了……
看起来,刚刚过去的一切,才是这篇偌大乐章最强烈的旋律,而且乐章是在最有冲击力的时候,嘎然而止的。
一条猎犬死了,死得极其惨烈,整个肚子全然被豁开,肠子流了一地。当猎手们将猎犬抬过来一看方知,恰是九子家的猎犬……
起风了,不知何时起的。风很大,顺着山涧呼呼地刮。猎手们听着强劲的长风在头顶上摇撼着树木林子的梢条,他们下山了……
7
快过年了。
学生放寒假了。外出的人也都像候鸟一样,匆匆赶回家过年。男人们不再进山砍柴、狩猎,也不到冰上去凿鱼,就连耍钱闹鬼的也消停了许多了。他们就像一群一直躲在阴暗处的老鼠一般,人模狗样走出。
男人们不到外面忙活,守在家里围自己老娘们打转,这该是满族家最温馨的时刻。人人皆知大家均在忙活一件事,张罗过年啊!有的在办年货,置礼品;有的窜门走亲戚;有的里里外外打扫屋子;有的摊煎饼,烙粘火勺,做豆腐,总之人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
按着当地人的习俗,一大年借了谁的,欠了谁的在年底总要还清,即便还不上,年前也要把话过去,免得人家挑礼。如此一来,堡子里到处都是走动的人。这些人一改往日那凄苦疲惫的面容,个个的脸上均不同程度挂着喜庆。
千百年来,大家都认准一个理,再吃不上溜,年不能过憋屈了。不管谁在想啥,谁在干啥,总之小小的堡子一下子沸腾了。
大人们都在“叽叽嘎嘎”屋里屋外地忙碌着,无暇顾及孩子们。这帮无忧无虑的小家伙,就像突然撒开的一群小马驹似的,欢实得可以。小家伙们仨一伙俩一群,到房后的山坡上去放雪爬犁。这帮小家伙,从山脚下将雪爬犁吭哧吭哧背到半山腰,然后他们就趴到雪爬犁上向下俯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