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跳两跳,王义从山头蹦下来。接过王义手中的点火器,老大转身翻上山头。上去后,老大用刀片将导火线逐一削成马蹄形斜口,但不能完全削断;削完后再和上,以免导火线里面的火药被风吹走。点炮时,只要把马蹄口一掰,再用药捻制成的点火器一一点着。这一过程最重要的是,要有足够的时间使司炮员能迅速撤到安全的地方。
山前的路两侧,那大胡子和北京手执红旗看守着,禁止过往行人通过。一切准备就绪,老大便和那大胡子等打了一会旗语。然后,老大把自己手中的小旗插入后腰,开始从山下往山上点。点燃的导火线立刻发出“哧——哧——哧——”急迫的声音。远远看去,老大就像一只敏捷的山猫一般,在小山头各个炮坑间奔跑跳跃。当老大知道上面还有两三个炮眼尚未点燃时,他估计最先点的炮就要起爆了,这时,山下的那大胡子似乎也觉得时间不够,便拼命呼喊着,
“时间不够了——赶紧撤……”
下面的叫喊声老大全然未听见,只是迅疾往上攀。将最后一个炮点燃后,老大知道按原来的撤退路线根本就来不及。紧急之中,老大逃命似地向小山头侧面的山沟里滚去。滚到沟里,老大突然发现山沟边上有一块足有卡车大小的岩石裸出面坡。说是迟那是快,老大猛然一耸身便钻入石头下面。就在这时,背后采石场已经开了锅,几十个炮轰然响起,地动山摇般的炮声震撼着整个山谷。被炸飞的石头带着风声从空中俯冲而下,把碗口粗的树木和枝桠断然砸碎。在老大头上落下的石头也都挟着风声呼啸而下,撞击到他身后的岩石上,滚落到老大身旁。突然!一个尖锐的声响“飕——”地从他耳边划过。不一会,老大便觉得自己脸上有热乎乎的东西爬过。老大伸手一摸,发现是血。说话间炮声戛然而止。停了一会,老大从石头下钻出,扑噜扑噜头上的尘土,向石场那边跑去。炮声一落,那大胡子人等急辣辣朝采石场奔跑。那大胡子见老大从山沟里钻出满身是土,拍着大腿说,
“怎么样,没事吧!可把我们吓稀了!这也太危险了!”
当老大把手从脸上拿下来血涌出时,那大胡子便大吃一惊地叫道,
“老大——你受伤了!赶紧去卫生所!”
“咳——北京!今天如此倒霉,都是你那念酸诗给闹的!”
只见北京咋了咋舌头。说完这不无调侃的话后,老大捂着脸笑了。大家皆笑起。
当决定去卫生所时,老大回头看了一眼采石场,不免心中一喜。采石场整个山头翻江蹈海似的。老大心想,这个效果果然不错,但下一次一定要再加长导火线。
经过卫生所检查,老大只是被飞来的小石子划破点皮,别无大碍。当他们有说有笑从营部卫生所出来那会,老大顿生喝酒庆贺之欲望,可转而又一想,自己手里没有钱哪!临离开阿哈伙络,娃噜哥和高高他们给的钱早已用光,看样子如果想如此这般只有求救于李文书啦!一想到要与众弟兄们饮酒,老大的心顿时亢奋,脚下的步子也随之加快。
走着走着,尚未等他们走进堡子,忽然朴恒哲从路那头钻出,风火火冲他们跑来。边跑朴恒哲边喊道,
“老大——来客(qie)了!有个人找你,在咱住的地方等着你呐!”
来客了?我来那门子客!老大在心里直纳闷。等跟着朴恒哲返回住的地方,推门一看,老大惊喜地叫了起来。
“娃、噜、哥……你怎么来了!”
“咳,这些日子,我和你嫂子一直掂记你。你嫂子是天天催我,让我来看看你。哎呀!这脸咋地啦!”
说着娃噜哥就凑过来,用手去摸老大的脸。
“没事,碰破点皮。娃噜嫂咋样?”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嫂子生孩子啦!”
“啊……是吗!生个什么?”
“丫头!不差这个她也一块来了。等过一段孩子大一点,再让她来看你。”
……
娃噜哥比原来又瘦了。这使老大心里隐隐地痛着。
过了一会,娃噜哥见屋里没人又对老大说,
“来的时候,我先去了肇叔和肇婶那,家里一切都好你不用惦记。在咱公社的广播里,常常能听到你的名字,别提肇叔和肇婶他们有多高兴了。另外哥哥问一下,搞对象了吗?”
老大摇了摇头。
“我这次来,肇叔和肇婶交给我个任务,让我劝劝你抓紧考虑一下个人的事。咳——”
说到这,娃噜哥就重重地叹了口气,现出一脸的无奈,然后接着说,
“哥哥……知道你心里有谁,哥哥也没办法呀!走一步吧!!!年龄容不得你再犹豫了……”
说着娃噜哥就有些哽咽。老大视着黑瘦黑瘦的娃噜哥,内心充满了惆怅。
……
在这个地方见到娃噜哥,简直把老大高兴死了!因此他们就实实惠惠地共进一次晚餐,钱吗,当然是李文书慷慨解囊喽!当天李文书也参加了他们的宴会。席间,老大发现李文书挺能喝酒,朝鲜舞跳得极棒。
酒喝到兴头上,老大随手又抓起王义的吉他,磕磕绊绊地弹了起来。可弹了半天,最终没能弄出一个曲调来,于是老大便不好意思地将琴交给了王义。当坐在老大身边的王义接过琴时,王义趴到耳边对老大说,
“老大,我愿意跟你干!我不知道今后离开你的日子会怎样……”
王义说这话时,眼眶里满是泪水。深情地老大将手放到王义肩上,王义的眼泪一下就涌出了……接着王义那长长的手指便在琴弦上跳动,于是乎一曲流畅的俄罗斯民歌《喀秋莎》在他指尖上流淌。看样子大家都被这优美的乐曲所打动,也随之唱起……
当天晚上,老大和娃噜哥唠了半宿。娃噜哥知道,老大来水库很大成分是为了他们三人,因而娃噜哥将老大紧紧抱住。两个男人在一起,拥了很久……后来娃噜哥又提到李文书……有句话娃噜哥没有明说,但从娃噜哥的话里话外,老大隐隐约约感觉到:“去找人吧!如果实在不行就三人一起过!”
……
次日娃噜哥是搭乘营部到永陵镇拉蔬菜的卡车返回的。车也是李文书给娃噜哥找的。临上车前,娃噜哥又塞给老大六十元钱。
5
最令老大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张指导员果真约老大单独谈了话。
一天下午,全连的干部、战士都在工地上,整个堡子分外安静。正置盛夏,火辣辣的阳光将猪粪、牛粪、鸡粪等气味一块搅起,向空气里升腾着,致使整个堡子里,弥漫着一种莫衷一是的气味。
按约老大来到连部办公室。进屋后发现屋里除了自己和张指导员外,别无他人。看来,张指导员是刚刚洗过脸。她的头发也是蘸了水梳理过的,一如刚刚出世的牛犊一样的呆板。大概是由于毛发梳得太顺的缘故,使其原本就宽的脸,显得越发宽大。在她那晦黯的面颊上,好似还浮挂着一层薄薄的白霜。那张脸一定是刚刚拍了许多雪花膏的,老大想。在齐耳短发右侧上方,她刻意用粉白色的发带扎起一溜头发悬挂于头上,如此一叨茨倒让人觉出,像严重缺碘的村姑一般。
在张指导员热情的手势指导下,老大僵直地坐到她对面。落定后,张指导员眼窝里那黑黑的亮点,在老大脸上来回晃动一轮,然后又清了一下嗓,便假模假式地对老大说,
“肇排长啊!你来到咱连队已经好几个月了,总想和你唠唠,可始终没有机会。现在无论是营里,还是连里对你的评价都很高。虽然你家庭出身有问题,但毕竟还是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嘛。所以,我们应该首先肯定你的成绩……”
平时,老大最讨厌有人提及自己家庭出身不好这个话题。所以,听到张指导员的话语中涉及此内容,老大甚觉不是滋味,情绪也就随之而一落千丈。老大将一直滞留在山墙上的目光移向窗外,莫然视着院子里的大榆树。大概是张指导员察觉出老大情绪的变化,就有意将话往回拉了一下说,
“其实嘛!家庭出身是不能选择的,但革命的道路还是可以选择的嘛。”
这越抹越黑的话,更令老大难以忍受,因此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窗外不动。由于老大的情绪变化,使得张指导员也感到自己刻意准备的开场白不被对方所认可,因此显得有几分沮丧。为了挽回眼下僵化了的局面,她便选择直切主题。
“肇排长,今天我找你的意思是,希望你能积极地、主动地靠近党组织。我现在是咱连队的支部书记,有什么思想问题多和我谈谈。另外,你应该积极要求加入党组织,抽时间写份入党申请书,我会帮助你的。这也是我今天找你来的主要目的……”
讲到这老大听得出,她的话语不在那样的滞涩,相反还流露出一丝丝得意的声调。那声调让人感觉出,一个赐者对舍下之人在说话。听罢,老大耐着性子揶揄道,
“张指导员,你不是在拿我寻开心吧?像我这样的人,还能入党!”
“能!怎么不能!虽然有一定难度,不是有我在嘛!我想一定是没问题的。入了党将来你的前途……”
“我从来就没想过此事。”
老大打断她的话。
“从现在开始,你该考虑考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