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2004:独行文坛 第171节

  在主持人的简短介绍以后,张潮就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了讲台后方,站到的聚光灯下。

  报告厅是大型的阶梯教室,站在灯光下,看着观众构成的“墙”在眼前渐次升高、逐渐变暗,直到视线的尽头,只能看到出入口旁的墙壁上,紧急通道的绿色灯光幽幽亮着。

  这是张潮第一次在厦大同学面前正式亮相,同时也是第一次直接面对这么多985的大学生进行演讲。此前他的公开发言经验,更多是在媒体镜头前,或者电视台的演播室,因此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张潮默默调匀了气息,待到情绪、呼吸和姿态都调整到最佳状态时,才开口道:“各位厦大的老师、同学,晚上好。我是张潮,……”

  ……

  “诶?兰婷,你怎么不去听张潮的讲座啊?”厦大芙蓉园女生宿舍里,邱念露好奇地问正在漫不经心翻着书的兰婷。

  宿舍里就剩下她们两个人,其他4个室友都去听张潮讲座了。

  兰婷没好气地道:“你不也没去?”

  邱念露笑嘻嘻地道:“我是没抢到座位,加上这两天不舒服才没去。你呢?你可别和我说你要不到一个座位。”

  兰婷板着脸道:“凭什么我就能‘要’到一个座位?我向谁要,谁会给我?”

  邱念露“啧啧”两声,心想“你就装吧”,不过嘴上偏偏说道:“学生会啊、文学社啊,都有分配的座位吧?你去要会要不到?”毕竟是舍友兼闺蜜,她还是不忍心用张潮来打趣兰婷。

  兰婷道:“让他们想听的去听吧,反正讲座完了肯定有录音和文字整理,到时候再听一样。”

  邱念露问道:“你今晚真的不想听?”

  兰婷摇摇头道:“不想听。你想听就自己去听呗!干嘛问我。”

  邱念露“嘿嘿”笑了两声,拿出手机,点了一下,只听扩音器里赫然传出了张潮的声音:

  「……我很喜欢的一个科幻小说家刘慈欣,在他的作品《诗云》里讲述了这么一个故事无法克隆人类“诗歌艺术”的外星高级文明,以穷举的方式演算出所有文字可能的排列组合,并耗尽太阳系的全部能量,将规模惊人的数据存储起来,形成一片状如银河系的星云。……」

  邱念露看到坐在书桌前,背对着自己的兰婷,耳朵似乎悄悄地立起来了一点,连忙促狭地又按了下手机,张潮的声音立刻就消失了。

  兰婷正听得入神,这一下中断等于把她胃口吊在那里上不上下不下的,难受极了。偏偏这时邱念露还夸张地道:“哎呀,我按错了,不好意思!明明你不想听的……”

  兰婷把书一放,霍然起身,板着脸转过身来,问道:“这哪儿来的?”

  邱念露“嘻嘻”笑道:“我是去不了,但是我让小可给我录了啊。录一段,用QQ给我发一段。哎呀,我还是戴耳机听吧,免得打扰你读书。”说罢,装模作式地就在床铺上摸索着,仿佛真要找一条耳机戴上。

  兰婷再也忍不了了,三两下就爬到了邱念露的铺位上,开始挠她的痒痒,一边挠一边道:“让你捉弄我……让你捉弄我……”

  邱念露一手拿着手机,抵抗不得,连声道:“好兰婷,饶了我吧,再也不敢了……”

  两人打闹了一阵,才靠在墙壁上歇气。

  邱念露问道:“那你还听不听?不听我可就不放了。”

  兰婷红着脸,过了一会儿才道:“听……”

  邱念露又“嘻嘻”笑了一声,“我就知道”四个字还没有出口,见到兰婷抬手又准备往自己的腋下伸去,这才不敢调笑,拿出手机点了一下,张潮的声音才又传了出来:

  「我是在高二的时候读到这篇小说的,当时就同时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哀和浓烈的兴奋。悲哀的是,《诗云》指出了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被我们视为人类这种智慧体与计算机程序之间最为坚实、高耸的壁垒艺术审美,可以用如此粗暴的方式摧毁。」

  「而让我兴奋的则是,人类语言的可能性竟然如此丰富,竟然需要一整个太阳系的能量才能存储完。而作家,就是人类当中探索这种可能性的一种职业。以太阳系的能量衡量人类迄今为止的文学创作,别说万里长征迈出了第一步,我们甚至就连腿都没有抬起来,顶多算转了下眼球。」

  「这意味着文学的可能性超乎以往任何作家的想象。卡尔维诺在《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说过,小说和计算机程序一样具有无穷的可能性这种说法更多是一种艺术化的类比或者愿望。但《诗云》告诉我们,卡尔维诺的设想哪怕已经很夸张了,但仍然保守了点。……」

  「人是依赖经验的动物,故事的本质是经验的复述与组合。澳大利亚的原住民,在殖民者到来前,几乎退化到连生火都不会了,但依然保留了一种融合了歌谣和舞蹈的艺术形式,叫“歌径”,以传承部族在这片大陆上迁徙的路线、传说和历史。……」

  「作家是写故事的人,所以我们会一次又一次进入到自己和别人的经验当中,去探求文字组合的可能性。而在这个过程里,我们也一次又一次与不同的自我相遇。……」

  张潮的语速不快也不慢,声调上也没有特别亢奋,似乎并不在意现场听众有没有被自己演讲的内容带动。但即使是不在现场,只听录音的兰婷、邱念露两人,也深深被张潮所讲的内容吸引。

  从刘慈欣的《诗云》,到澳大利亚原住民的“歌径”,张潮的知识库里,似乎总能掏出点让人意想不到的新鲜玩意儿,自然地过渡到自己的观点上。

  几段录音听完了,在等待下一段录音传来的间隙,邱念露好奇地问兰婷道:“张潮怎么会懂得这么多?科幻小说他看过也就罢了,怎么连什么‘歌径’都知道。”

  兰婷听到这个问题,眼神中也流露出一丝茫然。从那首《我是爸妈衰老的诸多事件之一》开始,张潮的路越走越远、越走越长,在自己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连他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邱念露看兰婷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摇头,神情怅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轻轻吐了下舌头。这时刚好新录音也传过来了,邱念露连忙点开,这才把兰婷的注意力转移了。

  而在报告厅里,正在“听讲”的师生,也基本是第一次现场听到张潮这样的年轻人,可以如此挥洒自如、旁征博引地讲述观点,细细品味之下,确实颇有启发。

  李无为作为中文系主任,来听主要是出于礼貌,但是很快就被张潮的讲述内容给吸引了。他身边就坐着饭荣,两人也算熟识,不禁侧头和他探讨道:“张潮似乎不只是从文学角度出发,很有新意。”

  饭荣教授点点头道:“他刚刚举的例子和阐述的观点,其实很多出于社会学、人类学和心理学,他对自己的创作,确实是以比较客观的心态看待,视野也比较广阔。”

  李无为点点头,“啧”了一声道:“这么好的学术苗子,怎么就写小说去了呢?浪费啊,浪费!暴殄天物!”

  饭容倒被逗笑了,说道:“他不写小说,我们研究什么?”

  李无为听出饭荣话中有话,惊奇地看了这位老友一眼,问道:“你的意思是?”

  饭荣坦然道:“张潮不仅作品的流行程度是现象级的,而且他的思想也大大异于中日所有同年龄的作家。他,很可能成为日本中国文学研究的下一个焦点。”

  李无为知道,饭荣教授自己就算是日本中国文学研究的半壁江山,他说张潮是“焦点”,那张潮想“嫩点”都不成了。

  但这是好事。如果厦大能成为“日本张潮研究”的起点的话,说不定可以成为名彪校史的一段佳话!

  与此同时,坐在第二排的王震旭,一边努力地向两个同学翻译着张潮的发言,另一方面内心却陷入了迷惘、彷徨当中。

  之前他认定张潮即使在小说创作上有一定水平,但学术方面肯定功底薄弱,尤其他大学只上了两年的“作家班”,所学都是偏创作的,怎么可能和与自己媲美?

  但是演讲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张潮嘴里蹦出来的新鲜例子、新鲜观点仍然层出不出,表面看是对他迄今为止创作生涯的回顾与总结,但其高屋建瓴,更像是对小说或者故事艺术的全新阐述。

  这还是自己认为的那个刻薄毒辣、巧言令色的中国人吗?

  对王震旭来讲,现在在讲台上的张潮,比上周六在教室里的张潮,更让他觉得难堪与狼狈。尤其是他用余光瞥到自己的导师在第一排听得津津有味,不时与旁边的中国学者探讨的时候,更觉得如坠深渊。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王震旭甚至想好了,等讲座结束回去以后,自己就找个机会单独和导师见一面,提出退学,希望导师答应。

  这样至少比被导师主动逐出门墙要体面些,自己也可以对外宣称是因为要专心创作,所以放弃学术之路。

  今后虽然借不到“饭阀”的路了,但至少不会被排斥。

  就在不同听众的不同情绪交织下,张潮这一场「在创作中寻找自我,在自我中完善创作」讲座,历经一个小时,终于结束了。

  当张潮说出“我讲完了,谢谢大家”并走下讲台,向大家鞠躬的时候,雷鸣一般的掌声,淹没了整个报告厅!

  甚至在其他看“转播”的报告厅内,也传出了喝彩声与鼓掌声!

  张潮的表现,征服了厦大每一个听他讲座的老师与同学!

  历经几次谢幕,张潮才满头大汗地回到了后台。此刻他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搞砸!把自己准备的内容近乎完美地呈现给了听众。

  不过他意外地看到,饭荣教授竟然带着王震旭,已经在后台等着自己了,没有另外两个研究生。

  就在张潮诧异时,饭荣教授把王震旭推到他面前,说道:“张潮同学,我希望你同意我的一个请求……”

第281章 鹭岛之夜

  张潮疑惑问道:“您这是……?”

  饭荣教授道:“你的作品目前已经在日本出版主要是哪些?”

  张潮心里盘算了一下,回答道:“《你的名字》《消失的爱人》《大医》……基本上我写的通俗文学,角川社都会第一时间拿去出版。

  纯文学嘛……您知道的,日本本国的纯文学都销量寥寥,他们是商业出版社,自然不会做亏本生意。”

  饭荣教授眼睛一亮,忙道:“那要是有人愿意做亏本生意呢?”

  张潮意外道:“哦?您说说看。”

  饭荣教授道:“「中国研究所」2006年度的《中国年鉴》的文艺部分开始编纂了,今年依然由我担任文学部分的编辑。

  你的崛起,是中国文学界近两年最重要的事件,我希望能在《年鉴》中介绍并收录你的作品。

  通常被年鉴收录的作品,都会由研究所翻译出版。既然你的通俗作品已经由角川社出版了,那么就把纯文学作品交给我们吧。”

  张潮思考了一下,点点头道:“这个没有问题,我可以答应您。不过全部翻译的话,时间会不会太紧?”

  饭荣教授忙道:“翻译出版选一到两部就好,我希望是《少年的巴比伦》和去年的《刑警荣耀》,这样可以展现你风格和手法的演进。”

  张潮闻言,爽快地道:“没问题。《少年的巴比伦》是长中篇,《刑警荣耀》是比较短的长篇,倒正好可以凑成一本书。”

  饭荣教授闻言喜道:“那我本人,先代表「中国研究所」谢谢你啦!翻译的事情,我们越早开始越好。”

  张潮连说不用,并且道:“我今晚回去就把这两部作品的电子稿发给您,协议晚点签没事。”

  这点上他还是相信饭荣的学术声誉的,至于版税什么的……随缘就好,张潮对此毫无期待。

  这么说吧,他老师于华的《活着》在2002年在日本由角川社正式出版,并且还采用与《活着》电影同步发售/上映的营销手段,不可谓不用心。

  要知道,在2002年,不论是小说《活着》还是电影《活着》,都已经全世界范围内获奖无数,畅销多年。

  但最终的结果就是书的销量一般,电影票房更惨淡。

  以至于于华发出了“日本读者不喜欢中国文学作品”这样的感叹。

  饭荣教授待到和张潮达成了“君子之约”后,才指了指身边的王震旭道:“我这个不成材的学生,也会参与到这次的翻译工作中来。

  翻译作品,不仅是翻译句子、词语,还要把原作者的意图、思想一并呈现给异国的读者。

  如果能让旭君在未来两周时间里,跟随你学习,记录你与厦大学生的交流,并向你请教《少年的巴比伦》《刑警荣耀》的语言细节,想必会让翻译工作更加顺畅。

  不知你能否同意这个请求?哦,这两周时间,你就把他当成是你的学生就好。”

  张潮一听就懵了,这是给自己派了个贴身跟随的“起居郎”,要给自己写「起居注」吗?当不起,当不起。

  于是连忙拒绝道:“这怎么敢?您真的需要的话,每次活动后,我让厦大的同学抄一份记录给您就行了。”

  饭荣教授却非常坚持,转头对王震旭道:“旭君,你能做到对待张潮君,就像对我一样吗?”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眼神前所未有的冷酷。

  王震旭此刻内心的憋屈与痛苦,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让自己给张潮做跟班,还要以师礼事之,这种折辱简直是在摧毁人格。

  张潮这也回过味来了,王震旭八成是在饭荣教授面前造了自己什么谣,所以饭荣教授要用此来惩罚他。

  饭荣是老派的日本知识精英,对于名下学生犯的错误,既不能护短装着不知道,但也不会明说让自己丢脸,因此行动上必须得让张潮感受到自己歉意的真诚。

  岛国文化,多有这种特质,日本所谓“暧昧”,英国所谓“understatement”(有保留的陈述),大抵如此。

  如果还想保住自己尊严的话,王震旭此刻就得向到导师饭荣深深鞠一躬,说一声“抱歉,我做不到,请老师开除我吧”,然后大踏步走出门,直奔机场,买张票就回去。

  想到这里,他转身向导师深深地一鞠躬,说道:“嗨!我能做到,老师。我会像对您一样对待……张潮。”

  是啊,想象中可以,现实里偏偏不可以,用日语说出这句话不让张潮听懂,已经是他最后的倔强。

  他舍不得刚刚展开的文学事业,舍不得“饭门下”带来的便利。即便知道导师此刻就是在利用他的功利心在折磨自己,他也只能将这颗苦果吃下。

  这个苦果,正是自己的傲慢与谎言孕育出来的。

  饭荣教授此刻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张潮诚恳地道:“旭君已经同意了,希望你能接受。他不会打扰你的私人生活,行动只限于这所校园。”

  张潮看看饭荣,又看看王震旭,想了想,终于同意了这个请求:“好,不过把我当老师对待这种事就算了。”

  饭荣教授深深看了王震旭一眼,王震旭身子一颤,连忙向张潮浅鞠一躬道:“阿里嘎多!”

  饭荣教授等敲定了这件事,放心地带着自己的学生走了。

  张潮才松了一口气,只见后台的门很快又被打开了,好几个中文系的青年老师和活跃的文学社学生挤了进来刚刚他们看饭荣师生在里面,都不敢进来。

  主攻文艺理论和女性文学的年轻老师舒琼,对张潮道:“你刚刚讲的内容对大家都有启发。我们太少看到一个青年作家,这么早期就摆脱了‘混沌’的创作状态,以理性视角看待自己的创作过程了。”

  另一个主攻方言文学和比较文学的老师徐彬彬则好奇问道:“刚刚饭教授和你交流了什么?是准备将你的作品翻译成日文吗?”

  文学社的杨辰沛则有些激动,说道:“刚刚我们社的同学都吵着要来见你,人太多了,只派了我们几个代表。”

  张潮看小小的后台房间里挤了小20人,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说也说不清楚、答也答不完,于是道:“我请大家吃宵夜吧。这里哪里的排档好?”

  “那我们可要不客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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