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踏实了下来。当我还在烦恼的时候,这条指令就像是明灯一样替我照亮了前路,我仿佛一下子就从迷雾中找到了一条直通终点的线索。但是在这种心情生出的下一刻,我就又深感不甘心:比起让这个世界的宁海来替我作出选择,我更加希望思考并且作出选择的人是我自己。
“对手是破晓人,你的胜算几近于零。”教宗说。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能够改变现状的人只有位于此地的我和亚丝娜了,不是吗?”我说。
“你说得对。”教宗叹息一声,看上去是默许了我的选择,“看见你这样,我就想起了过去的破晓人。”他的口气变得惆怅,“过去的他是那般地坚持信念,现在却连曾经与自己共事过的汤姆也能够毫不留情地杀死,甚至还做下了这等事情……他引以为豪的信念到底变成了什么颜色……”
“过去的破晓人是怎么样的?”我打算向教宗了解一下敌情。
教宗没有拒绝回答,向我说了出来:
距今四十多年前,教会还只是一个地方宗教,活动范围仅限于一城一镇,成员数量很少。用教宗的话来说,那时候的教会像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虽然远不如如今来得纪律森严、尊卑分明,但确实是一个能够令人打从心眼里感到温馨的团体。
有一天,教宗在郊外捡到了一个遍体鳞伤的十二岁男孩,后者是被拐卖的孩子。因为他记不清家在哪儿了,所以就在治好伤势之后留在了教堂里,又顺势加入了当时规模尚小的教会。
男孩就是后来的破晓人,由于重伤垂死之际被教宗拯救的经历,他对教会的阿撒托斯信仰极其狂热,认定自己的生还是神的庇佑。从此,他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狂信徒,以壮大教会组织为己任,为此甚至就连性命都愿意随时牺牲。
随着时间推移,他逐渐长大,从少年长成青年,再从青年长成中年……
他真正地做到了将人生奉献给信仰,不沉迷物质享受、不触碰男欢女爱,祷告每日不断,总是将信念挂在嘴边,认为人的信念与力量同等重要,有着令所有人都钦佩的杰出品德。
哪怕有一次,他落到了视教会为眼中钉的大贵族手里,惨遭严刑拷打,也始终紧咬牙关,不泄露丝毫情报。而在他因酷刑而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之后,教宗则拿出自己能够拿出来的所有手段,付出了巨大而沉痛的代价,这才成功地治愈了他的残疾。
某日,教宗经过了漫长的考虑,终于将他呼唤到自己的身边,说出了有关于教会创建以来就一直隐瞒着的重大机密。
至于这个机密到底是什么……教宗并没有对我说明。他只是告诉我,在知晓了这个机密之后,破晓人一直以来都在坚持着的纯粹信仰顿时付之一炬,整个人都变得萎靡不振。而教宗其实早已预见到了这个结果,但是他认为只要给自己时间,他就能够让破晓人重新焕发精神,而破晓人也早晚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然而他却没料到,正当破晓人空虚之际,一个神秘人潜入了教会本部所在的城市,趁虚而入地将邪神信仰传教给了破晓人。
之后,破晓人从教会中消失不见。
当他再次现身之时,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位的肃清部队领袖,而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邪教徒。
……
半小时之后,我到达了教堂,而与教宗的通信则已经结束。
在过来的路上,发生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教宗在通信断开之前告诉我,在这边的教堂里应该存放着绘有本地灵脉详情的地图,只要拿到这地图,就能推算出来破晓人目前在哪个位置维系封闭力量。虽然教会本部也有这地图,但是因为边境城比较偏僻,所以他那边要取出会花很长时间,不利于眼下争分夺秒的场合。
至于“灵脉”这个概念……其实我也不是第一次接触了。
早在第二次剧本那会儿,我所面对的维克多家族就有利用地脉之力发动圣地计划的阴谋。这地脉,指的就是灵脉。
我从青城剧本获得的宁海日记也有提及灵脉的概念:所谓的灵脉,就是指在地下穿行的巨大灵力洪流,不知从何处而来、也不知往何处而去。有人认为灵脉中的洪流是所有生命死后回归土地的产物;有人认为地球本身就是生命,灵脉就是它的灵力运行路线;有人认为灵力本就不是生命专属的能量,它也可能在自然界巧合生成,而灵脉就是这种事物……
总之,说法五花八门,始终得不到统一,可存在的事物就是存在的,不会因为无法定论而消失。
我还顺便向教宗确认了破晓人的空间转移限制,果真就如先前推测的那般,他的空间转移有着严格的质量限制:在离开教会前,他只能够转移与自己的体重相等的物质;而现在,他已经进步到了能够同时转移两人,却不足以转移穿着强化外装的我,要不然我早就被他种地里去了。
第二件事情,亚丝娜暂时与我分头行动了。
她对于教宗提及的“边境城如今已被封闭”的情报抱有疑虑,或者直白地说她怀疑教宗这个怎么想都不是好人的家伙说不定在给我们下套,所以她就打算快速地探查一遍,反正她是灵能力者,往返一遍不会花多少时间。
随着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我推开了教堂的正门,走进里面。
深处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带着泣音的祷告声。
216 信念中毒(十四)
此时的边境城已然万籁俱寂,居住此地的活人们就像是被台风刮到陆地上的死鱼群一般扑满了大街小巷,理应是找不到尚且清醒的人的,所以眼下这道从教堂里传出来的哭泣祈祷就十分可疑了。不过我姑且还是做了个假设:这里好歹也是教会驻地,因此即便有个灵能力者坐镇也不足为奇。
但是在走进去之后,我就发现是自己想错了。里面的确有一个清醒的人,但不是灵能力者,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神父,而他的周围则是十几个处于昏迷状态的信徒。
他对眼下的情形一无所知,只是一边恐惧地哭泣、一边双膝跪地祈祷神灵,双目紧紧地闭合着,令人不由得联想到了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不过据说这只是一种误解,想来有着这种坏习惯的鸵鸟也早已在自然演化过程中淘汰掉了。总而言之,当我穿着肃清部队制服向他搭话的时候,他仿佛终于找到了主心骨,连滚带爬地站起来,面部涕泪横流,口中还呢喃着“这一定是神灵的赐福”。
即使是我这种恶名昭彰的肃清部队之人,在这时候的他看来,或许也是唯一可靠的对象了。
我让他把灵脉地图拿出来,他不疑有他地走进了教堂深处,然后将地图拿到我所在的正厅,放在了讲台上。
“多谢了。”我拿出了信石,按照上次通信结束前问到的联络办法,往里面有规律地输入灵力。
三秒钟之后,信石变成半透明的亮白色,悬浮到了二米高的半空中。中年神父下意识地答了一句“这是我应该做的”,然后惊诧地盯着信石,像是第一次看见这种灵能力者专用的新鲜玩意。
“对了,你为什么没有昏迷?”我转头问他。
“啊?”
“我的意思是,因为有邪教徒在这城市里施展邪恶的仪式,所以不是灵能力者的人理应都会昏迷才对。”我补充说明了一下。
他还是一脸迷糊,看上去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没有昏迷的缘故:“等等,你说邪教徒……”
这时,信石中传出了教宗的声音:“是因为旧印。”
中年神父被信石中传出的神秘人声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请问你是?”
“鲍勃奥布莱恩。”教宗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姓名。
闻言,这神父就像是在街边的公共厕所大号时发现隔壁间就是好莱坞巨星的影迷一样激动得语无伦次:“教、教、教教教教教……”
“是我。”教宗和蔼地说,“谢谢你的合作,你可以去休息了。”
“是、是!”中年神父先是手足无措,然后听话地离开了正厅。
待他的身影消失之后,教宗这才重新对我说话:“本来我还担心你会找不着教堂里面的灵脉地图,现在看来,倒是我老糊涂了,忘记了每个教堂的负责人都有佩戴旧印。五十多年前,我就是因为看中了旧印在传说中有着将灵异和成为了邪神眷属的神话生物拒之门外的神奇效力,这才会将其选中作为教徽的。”他的口吻颇为慨然,“因为早期我还不知道旧印的效力属实,只以为是传说虚构,所以就将其吹捧为代表荣誉的纹章,规定只让高级神职人员佩戴,后来醒悟时已经骑虎难下;再加上这玩意针对神话生物时又常常不灵验,甚至还会有大概率激怒神话生物,因此我就搁置了将其普及下去的进度,不知道在我老死之前能不能够做到普及化。”
我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时候再次接触到旧印,看来这玩意还真是在各个世界都有存在的。
此外,神话生物这个特殊词汇,我也有所耳闻,印象中在上次剧本中好像有听罗森塔尔提到过。念及教宗先前说的思想生命应该就是这一类,这个世界的宁海很可能并不知晓,所以我就问:“神话生物是什么?”
“是超越人类想象的不可思议生命的统称。”教宗一边观看灵脉地图,一边耐心地回答,“这次我们所遇到的思想生命就是神话生物的一种,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种类。”讲到这里,他语气一变,“比如说……我以前在古书上看到过,这个世界上还有着生存于‘事件次元’的超自然生命,也被称之为‘事件生命’,能够犹如命运一般将受害者们玩弄于鼓掌之间。这种生命的数量极其稀少,有记录流传下来的只有三种,其中两种只有名称,而余下一种……名字叫什么我不记得了,但是它好像会先把受害者们带上一艘幽灵船,再将其运往某个不存在物质宇宙的孤岛之上,哪怕侥幸逃出来也会再度被莫名其妙地送回去,至死都不得解脱……即便想要杀伤这生命也是无用功,因为这生命并不是事件中登场的任何事物,而是这起事件本身。受害者们与其说是被它给绑架了,倒不如说是直接变成了它的‘身体’的一部分……”
教宗这番诡谲的描述令我难以想象,但是又觉得他后来所描述的事件生命,自己好像在哪里碰到过……
对,好像就是第三次剧本中,自己所经历的离奇冒险,奥西里斯号与罗普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