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蛛丝拾阶而上,越过九层网,奴隶少女最终抵达了命运之丝编织者面前,恭谨的低下头颅,将那一袋龙血矿石献上:
“伟大的命运之丝编织者,那盘踞铁矿区的地龙已经宣告臣服,同时它也愿意定期向您献上贡品!”
庞大若山岳的蜘蛛,垂下眼眸,扫了一眼,而后,清冷而威严的女音回荡而起:“算它识趣,既是如此,那片铁矿石,就划给它作为领地吧,少女,你做的很不错,这一袋矿石,就作为你的奖赏吧。”
奴隶少女笑道:“感谢您的馈赠。”
看到奴隶少女并不恐惧自己,蜘蛛的眸子中泛过一抹笑意:“少女,你有着常人难以媲美的勇气,我很欣赏你,你是否愿意留在这里,真正成为我的使者?”
奴隶少女摇了摇头:“我还有未完的旅途。”
庞大的蜘蛛也不强求:“既是如此,那便随你吧,只是北面那边,旷古巨人和托山者正在为了领土而争斗,封闭了道路,我可以赐予你一份证明,你可以凭此而通关。”
一言落定,淡淡的光芒在奴隶少女面前形成了一个令牌,奴隶少女接过,谢过恩典便离开了,蜘蛛也不阻挠,只是趴在蛛网之上静静俯瞰着大地万象。
说是要走,但奴隶少女也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去酒馆坐了坐。
白马人模人样的坐在酒馆的椅子上,端起卖酒大口大口的喝,别提多舒爽了,而奴隶少女打开袋子,然后拿起一些食物,投喂给袋子里的大皇子。
大皇子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环顾四周,正值饭店,整个酒馆之中客人不少,但这些客人压根没在意一匹白马居然人模人样的坐在椅子上,而无人注意的原因很简单,这座酒馆完全可以用神鬼乱舞来形容。
对面的那一桌,一颗树精盘踞在桌子前,以树枝吸水,还嚷着水中营养不够,让酒保多在水里多加点微量维生素。
旁边的另一桌,一头野猪穿着皮甲,扛着狼牙棒,在那里大口啃牛排,而坐在它对面,一头牛头人正在啃猪扒。
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并非人类,而是虚空灵性生命,也即是天人,酒馆之中也有人类,大多皆是这个城镇原本的居民,他们此刻已经彻底习惯了这些奇形怪状的天人,甚至也交了一些天人为朋友,眼下勾肩搭背的喝着酒。
一路走来,越是远离王都,所见便越是光怪陆离,眼下的大皇子,已经充分理解了什么叫做神话时代。
微菌侍者统治的领地,因为统治时间尚短,所以许多迹象还没显露,但这座由命运之丝编织者统治的城镇,已是神话时代的典范。
大地之上,神的秩序统治着一切,虚空诸灵与人类混居,各安其位。
酒馆是一个复杂的地方,有很多人在这里聊着天,大量的情报在这里产生,也在这里传播。
“伟大的命运之丝女士准备和微菌侍者的领地重新展开贸易,为此要选拔一批清廉而有能力的经贸官员,你们要去应聘吗?”
“当然要去,以前那些管贸易的官员,都是当地领主安排的亲信,一个个富的流油,我们根本无门而入,命运之丝女士公正而睿智,必不会在这方面有所偏颇。”
大皇子默默的聆听着这一切,心情甚是复杂,在这片已经回归神话时代的领土中,人们更拥戴神的统治,因为相比起往昔的那些贵族,神更为公正。
在这些已经渡过千年,乃至于数千年漫长时光的神眼中,贵族口中那所谓的高贵血统,由此而来的社会阶级伦理秩序,都只是猴子们互相打闹时产生的笑话。
在神眼中,凡人就是凡人,本质没有什么先天贵贱之分,有的只是能力上的差距,这种认知,铸就了神面对凡人时的公正态度。
一如那个奴隶少女,她的身上还留着奴隶的烙印,在人类的社会中,她的社会地位是毋庸置疑的低,即便她再有能力,也不可能身居高位。
但在神眼中,她却因为有着敢与高位虚空存在交涉的勇气,而显得出类拔萃,甚至有资格成为承载神之意志的使者。
在神面对凡人的公正态度之下,金雀花王国那由贵族主导的秩序,开始渐渐土崩瓦解,作为金雀花王国未来的继承者,大皇子看见这一切,自然心态复杂,甚至有些纠结与茫然。
身为皇子,大皇子看待事物的方式注定是居高临下的,有很多问题,他知道,但他从没有感同身受过,也不知道这些字面上的一行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远离了王都,失去了尊贵的身份,也因此窥探到了世界的真实。
大皇子曾经沦落到贵族的领地中,他亲眼见到在贵族的统治下民众生活是什么样的,也切身体会到了这些民众到底遭遇着什么。
当大皇子知道身边这个奴隶少女的遭遇时,便知道,眼下的贵族秩序已经糜烂到了很严重的程度,只是,民间的痛苦,被贵族们主导的秩序彻底掩盖了。
那个时候,大皇子虽然对奴隶少女说会为她讨回一个公道,那个时候,白马露出了嘲讽之色,而事后,当大皇子构思该如何为少女讨回公道时,也明白白马为何露出嘲讽的眼神。
即便他是皇子,但他也动摇不了贵族的秩序,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取缔那个奴隶商会,惩处相关的人员而已,这些只能说象征性的为少女报仇,更多的,像是那个买奴取乐的贵族,大皇子也无能为力了。
禁止奴隶买卖,是王权颁布的法令,地方贵族有遵守的义务,但贵族领地自治权,却是金雀花王国的统治根基,由此造成了一些政治层面的悖论。
地方贵族有义务遵守王族制定的律法,但那只是义务,真要到了互相博弈的时候,拥有分封领土自治权的地方贵族,也有足够的法理和王族打口水仗,因为地方贵族对自身领土内的一切事务,拥有天经地义的自治权。
像是那个买奴的贵族,大皇子如果真以买奴的名义下达处罚,那个地方贵族甚至可以把大皇子传达惩罚命令的使者乱棍打出去,最后闹上贵族元老院,那个地方贵族可以很淡定的说,根据他制定的法律,他在自身领土内买奴不犯法,是大皇子仗势恶意欺压良善贵族。
这就是贵族的秩序,即便是皇子,也难以在这秩序下做些什么。
这些思绪在大皇子脑海中泛过,迷茫与纠结也因此而产生。
大皇子隐隐觉得,这由神主导的神话秩序,其实远比贵族主导的秩序更好一点。
315.堕落诗篇与真正的电影剧本
说是纠结与茫然,这其实算轻的了,如果用玄幻小说的话来形容,大皇子此刻道心已经接近崩坏边缘。
自家的子民,在金雀花王旗的统治之下日子过的甚是艰难,在别人的统治下欣欣向荣,这真是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但看的更加深入一些,大皇子又不由得感到有些心冷。
这个酒馆中的人类交头接耳,热烈讨论着命运之丝女士招聘贤能,组建经贸部门的事,态度皆是充满了憧憬。
原本那个统治了这片领地足足百年之久的贵族家族,曾经留下的影响,不论是倒行逆施的暴政,还是温和仁慈的善政,在更换了统治者后的短短一段时间内,迅速被领地的民众所遗忘。
甚至于,连金雀花王国的旗帜,都已经被民众有默契的抛弃了,最起码酒馆内的这些人,已经不在提及金雀花王国之名,称呼自己时,也只是称自己为蛛丝城的子民。
王室还是神,贵族秩序还是神话秩序,民众已经用实际行动做出了抉择。
身为大皇子,他不是没设想过未来金雀花王国可能会遇见什么危机,但不论是外敌入侵,还是贵族叛乱,他都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也认为金雀花王国的旗帜坚不可摧,不论遇到什么灾难都绝不会动摇。
但是,被民众自下而上的抛弃,这种危机,已经超出了大皇子的预料之外。
大皇子觉得,如果他在这里暴露了身份,就算没有诅咒的阻碍,迎接他的绝不是夹道欢迎,而是五花大绑后送上火刑柱
王国的子民,在神的统治之下,已经彻底抛弃了金雀花的王旗。
而没有了子民的王,那还叫王吗?
“魔鬼之王啊,金雀花王旗的末路,这就是你希望我在旅途中目睹的风景吗?你是如此的希望我堕落吗?”
大皇子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着,而他的眸子中泛过一抹淡淡的血色。
中了诅咒的大皇子,本就已经渐渐脱离了秩序的领域,向着混沌偏移而去,而此刻他心灵层面的动摇,形成了危险的裂缝,血月的灾厄气息一点点渗入其中。
渐渐的,若有若无的疯嚣呢喃,犹如诗篇一般,回荡于大皇子耳边。
【审判的雷霆正在轰鸣,血色的利刃从黑暗而诞。】
【利刃的尖端,是疯狂的獠牙,那闪耀的锋芒,是被锻打的恶意。】
【利刃的阴影中,流淌着蠕动的恐怖,黑红的破灭童话诗篇因此而奏。】
【持此刃者,即是深渊的皇子。】
以诗篇呈现的疯嚣呢喃,由虚无流淌而来,化作实质的力量,一点点渗入大皇子体内,而他修行的白银浮世诗篇,以及尚未彻底修成的黑铁炼金诗篇,都向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境界蜕变而去。
隐约间,大皇子仿佛看见了一柄“剑”,这是一柄并不存在于现实层面,但在未来某个并不太遥远的时刻,即将出现于他面前,象征着他一生命运的“剑”。
大皇子陡然明悟,骑上白马,踏上诅咒之旅,只是魔鬼之王诅咒的上半部分,而当他握住这柄“剑”的那一瞬间,魔鬼之王诅咒的下半部分将会应验。
骑着诅咒之马,高举着深渊魔剑的皇子,将会成为推动世界迈入破灭的灾厄之光。
大皇子渐渐产生蜕变的那一瞬间,正在狂喝麦酒的白马隐有所感,它洁白而闪亮的毛发,渐渐泛起如干枯血污般的黝黑之色,而那也被诅咒侵染,从普通人变成魔焰火柴使的少女,此刻眸子也渐渐泛起血意,不受控的灾厄火焰,渐渐在她的裙摆中闪烁着。
更深邃的变异还在持续着,血色的阴影以此为契机,向着现实蔓延着,整个酒馆的光线一点点变暗。
蛛丝编织而成的神话城镇中,那只盘踞在最上层的庞大蜘蛛,骤然睁开了眼睛,一只又一只复眼扫视着大地,想要找出那灾厄气息的源头。
“原来,我也仅有这种程度而已啊。”
在这一瞬间,大皇子比谁都清楚自己即将遭遇什么。
在魔鬼之王的诅咒下,心生动摇他即将堕落,邪恶的力量将会彻底占据他的身心,往昔的大皇子就此逝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尊被邪恶力量驱使,以斩断神话时代为使命的深渊皇子。
即便洞悉了这一切,但大皇子也只是苦笑着,因为他无力抵抗这种堕落的趋势,或者说,他无心阻止自己堕落。
无关善恶,也无关心中的想法,仅仅是屁股决定立场而已,身为大皇子,身为未来的国王,眼见王国已经在实质中迈入末路,他又岂会无动于衷。
如果仅仅是堕落,就可以获得挽回一切的力量,那么,他的理智也许会让他有所犹豫,但他的心,却已经做出了抉择。
一道道蛛丝骤然蔓延而来,化作无形的利刃,让墙壁和屋顶彻底碎裂,随后,巨大若山岳的蜘蛛,绽放着浓郁的神性威严,俯瞰着酒馆内的一切,清冷的女声回荡着:
“血月的力量居然蔓延到我的领地来了吗,看来我最近有些疏于戒备了。”
作为神话存在,命运之丝编织者也曾在五大主神的战旗指挥之下,与血月大战过许多场,此刻便露出了由衷的厌恶和警惕之色,一语落定后,便悍然出手。
无数蜘蛛丝挥舞而来,虽是轻柔飘荡,但每一根都绽放着寒光,组合在一起,化作万千利刃组成的风暴。
察觉到源自于神的恶意,大皇子知道这已是抉择之时,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呢喃道:
“高举深渊利刃,与众神为敌,魔鬼之王啊,如果这是你对我的期许,那么我愿回应你的期许!”
向上攀升,是一个很难的过程,难以一蹴而就,但向下堕落,只要有一个裂缝,连锁的崩坏随之而来,某种意义而言,一如眼下,大皇子的蜕变进一步的加速。
被染血战神锤成肉泥的身体,飞速的重组着,几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大皇子的一只手便已经重组完成,而后伸出了包裹。
在血月之力影响下,白银浮世诗篇,以及黑铁炼金诗篇不断的变异着,也让大皇子伸出来的手变得极其骇人。
血肉蠕动着,渐渐组合为一种近乎鳞片状的构造,色泽黑红,五指锐利如兽爪。
这只非人之手伸出包裹的那一瞬间,血月的力量空前汹涌的降临于现实,化作潮汐,肆意的侵蚀着万物。
命运之丝编织者的目光愈发肃穆,神性的光芒在其中绽放着,眼看一场惊天神魔斗即将上演,却在此时,在酒馆内蔓延的血色阴影骤然倒卷,凝聚为一个模糊的人影。
这个人影,自然而然的坐在了大皇子的那一桌上。
凝聚末日道韵的大恐怖威严,自然而然的笼罩着整个酒馆。
血色的人影敲了敲桌子:
“小二,给我烫一壶好酒,切半斤牛肉,不好意思,串台了,给我来一杯加冰块麦酒,再随便上点沙拉和肉干。”
灾厄的声音从血色人影口中吐出,自然而然化作某种奇迹,酒馆的工作人员纵然不愿,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开始准备血色人影要的一切。
命运之丝编织者如临大敌,明明是蜘蛛,却陡然表现出了猫狗炸毛的表现:“你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那几位主神有没有和你们这些小家伙提及过我,我叫莫夜煌,是异域而来的黑暗料理仙人,主业是超时空导演,在这个世界兼任血月总经理,魔鬼之王等等职业。”
莫夜煌轻轻敲了敲桌子,态度很平和,但如临大敌的命运之丝编织者却听不进去,打算先发制人,万千蜘蛛丝飘荡而起,编织为一个又一个具备恐怖杀伤力的法阵。
“别那么紧张,虽然你看起来长得挺美味的,但我目前还不算太饿,所以,别一副打打杀杀的样子,坐下来聊聊吧
当莫夜煌道出此言后,命运之丝编织者骤然停住了。
并不是自己想要停住,而是一股无与伦比的大恐怖降临了。
命运之丝编织者缓缓抬头,一尊由阴影构筑而成,庞大到遮天蔽日的深渊之嘴,盘踞在天穹至高处,一条条粗细长短不一,但却密布獠牙与眼珠的舌头,从深渊之嘴中垂落,而后,其中一根舌头落在了命运之丝编织者的头上,犹如抚摸宠物一样,抚摸着的头。
命运之丝编织者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种毛骨悚然感,在这舌头的抚摸之下,隐隐感觉自己的从里到外,从身体到灵魂的一切,都已经被探嗅过,分析过,甚至初步品尝过了。
由此而来的,是一种极端恐怖的震慑。
昔日在中土世界迷雾山中的秘境,莫夜煌曾经使用过食欲震慑这一招,而那个时候,他凝聚的食欲,是一切生命之天敌,而当莫夜煌飞升后,食欲震慑这一招也随之升华了,化作一切存在的天敌。
在这极端的震慑之下,命运之丝编织者无由来的明悟,只要嘴里敢蹦出半个不字来,下一瞬间,就会触发摸头杀,被摆出几百个姿势,上刀山,下油锅,最后成为一盘嘎嘣脆的盘中美味。
命运之丝编织者心中念头闪烁,不断权衡着,最后还是妥协了,收敛了敌意。
以命运之丝编织者为神名,落在宗教知识不过关的人眼中,似乎是命运三姐妹的属神,但实际上,却是一个独立的神,只是,的权能和命运三姐妹有些接近了。
正因为这种接近,在虚空也不算好过,只要有所动作,就会遭受命运三姐妹的一些打压,久而久之,倒是磨砺出了一份坚忍善谋的性子,此刻妥协后,摇身一变,从巨大的蜘蛛化作身材高挑的御姐,落落大方踏入酒馆,坐在了莫夜煌对面。
莫夜煌暂时没有理会这位蜘蛛御姐,目光落在了奴隶少女怀中的那个包裹中,大皇子的声音从其中传出:
“伟大而恐怖的魔鬼之王啊,你是来见证一位曾经拥抱光明的皇子,堕入黑暗之后的丑态吗?那么,我此刻的姿态与意志,是否能够取悦你呢?而你,是否又会收下我的灵魂,赐予我足够的邪恶力量,让我踏上那注定要斩断那神话时代的破灭命运呢!”
莫夜煌闻言,却是不置可否,只是微微摇头:
“说你是人才,但你又没杰出到足以在虚空中留下不朽之名,说你是废柴,但你也没废柴到连血月都没办法侵蚀的地步,不是英才也不是废柴,这种平凡无奇的中人之姿,真让人头疼啊,还有,小家伙啊,你搞错了一点,作为魔鬼之王的我,并不希望你堕落,也没有赋予你非要去斩断神话时代的黑暗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