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注视着马车窗外的人来人往,目光闪烁,也没有多言半句。
车厢内一片寂静,车水马龙,清晰入耳,两人,却皆是思绪重重,难以言喻。
“陛下,到了。”
不知何时,马车停下,乔装的御前营将领的声音,亦是传入了马车车厢之中。
马车车门打开,天子从车厢中走出,伫立车架之上,映入眼帘的,已然不是京城的喧嚣繁华,而是一副安宁祥和的乡野之景。
顺天府,就在他天子脚下。
有些问题,若是顺天府都存在,那就很是显然,在天下各地,只会更严重。
何不食肉糜这种事,他是做不出。
一拍脑袋,就要做一件事,他也做不出。
不把方方面面都捋清楚,考虑好,看明白,他实在是不放心。
若是实在不行,他宁愿,这悬而不落的改革大势,再往后推迟。
也绝对不愿,因官员问题,而让善政成为苛政。
“走吧。”
天子摆了摆手,从马车走下,徐枫紧随其后,几名乔装的御前营将士,亦是连忙跟上。
一连数天,天子都未曾回归京城,而是在顺天府下各个县城,村镇中转悠着。
没有什么表明身份,替民申冤,也没有什么狗血的打脸桥段,天子就这般,以最底层的视角,看着这顺天府的每一处。
毫无疑问,该存在的问题,还是存在,哪怕如今他的屠刀挥舞,似乎也没改变太多。
当然,天子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事情之上。
一如天子对官员将领的宽容,黑与白,并不重要,能办事,才是真的重要。
庆幸的是,这顺天府各县官员,尽管有着各种各样的顽固问题,至少,在这挥舞的屠刀下,还能办事!
……
第五百一十一章 前夕
一封用特殊方法密封的奏本,在天子手中打开,在天子桌案之上,还有数封同样密封的奏本。
“臣禀报陛下………”
天子缓缓翻阅着这一封密折,看得极为仔细。
他在辽东弄出的密折制度,自然和历史上满清的密折制度有极大区别。
满清的密折制度,是公开化的,是让人人警惕,让官场紧迫化。
如此虽好,可改革在即,他不可能再行这般足以让天下震荡之事,如此自毁城墙,他自然不会做。
故而,小范围的密折,便成了首选。
天子相信,绝对没有哪个九品县官,能够无视这个通天之道,更何况,他所选的,还是他颇为看重的几个县官。
不同于往日朝廷奏本的通篇大话,也不同于武勋奏本的简洁,这几封奏本,无一不透露着一个初入官场之人的蓬勃与向往,当然,还免不了不少的稚嫩。
当然,也正是因为这蓬勃与稚嫩,天子才能看到他想要看到的东西,如若不然,他也没必要弄出这中密折体系。
思绪纠缠之间,天子提笔,缓缓批示着这一封封密奏。
屈指可数的几封密奏,天子却是批示了近一个时辰。
无论什么政策,哪怕在中上层再顺利,反响再好,最终,还是得看最基层的反响。
而很多时候,基层的问题,他这个天子,是看不到的。
官官相护,遇到问题,首要之选,不是解决,而是捂盖子,数千年的官场,早已是根深蒂固。
哪怕是武勋,是军队,也是如此。
他这个天子,只要稍有松懈,那这个天下在那一册册奏本之上,必然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只有等问题遮掩不住了,盖子捂不住了,才会到他这个天子案前,而往往这个时候,事态,已然无法控制了。
对这难得直视基层的机会,天子,很是重视。
也不知何时,天子才放下了手中笔锋,缓缓起身,从桌案之后,行至殿前台阶。
入目之景,依旧是这不变的绵延殿宇,不过,两百余年的岁月,早就让这座皇宫,这些绵延殿宇,笼罩上了厚厚的岁月痕迹。
正如这个天下一般,数千年的历史轮回,早就让这个天下,陷入了几乎不可逆的人心惯性之中。
数千年的文明,数不尽的英雄人物,无尽的丰功伟业,看上去无比的辉煌……
但,这数千年的辉煌,又何尝不是数千年的原地踏步,一次次轮回上演着已经不知道上演了多少次的事情。
这个轮回,也是时候,有所突破了。
哪怕,突破这个轮回之后,也必然会上演新的轮回,但至少,在他手中,这个文明,将突破这一步,而非……再次上演一个轮回!
“陛下,杨阁老上奏………”
王五上前,天子接过奏本,翻看片刻,嘴角笑容亦是随之浮现。
……
自昭武三年五月,大恒第一次开科取士开始,引得大恒天下人人自危的赋税大案,似乎终于迎来了尾声,各地讨论的,也不在是谁谁被抄家发配,而是老生常谈的改革之声。
无论是朝野,还是市井民间,辽东的改革,又在这不知不觉成了最热点的话题。
事实上,自辽东改革开始,针对改革的议论,在天子的操纵下,在整个大恒天下,就从未停止过。
而这一次,随着赋税大案的沉寂,改革之声的再次高涨,对稍稍有些政治敏感的人而言,这昭武三年,会发生怎样的大事,已然是清晰可见。
昭武三年五月初十,朝堂还在紧急处理着科举之事,天子的一道旨意,便毫无预兆的降临了内阁。
“果真来了!”
握着这一道圣旨,来宗道喃喃自语着。
“改革?”
刘起元皱眉道。
陈奇瑜亦是紧盯着这等圣旨,虽未言语,但眼中跃跃欲试之意,却是毫不掩饰。
“陛下有旨,着朝堂各部,天下官员,上奏改革之利弊。”
说完,来宗道长吐一口气:“尽快把陛下旨意传达下去,这一次,陛下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行!”
刘起元陈奇瑜两人点了点头,也没多说半句。
天子旨意虽是让天下官员上奏改革利弊,但很是显然,真正的意义,并不在此,而是在于政治的风向。
甚至,可以看做是最后一次的站队。
这一次,谁要是在这最后关头,还弄不明白,下场必然可想而知。
当一个意志统一的武勋集团,与一个意志同样统一的文官集团,两者合力而动,贯彻一个意志,完全可想而知,会是怎样一个场景。
昭武三年五月,六月,两个月时间,大恒因早些年的绵延战事,而极为精干的驿站体系,几乎是日夜不休的忙碌着。
而忙碌的最终原因,则是天下各地,不管是朝廷统辖之地,还是各地“藩镇”,如雪花一般朝京城蜂涌而去的奏本。
不管是歌功颂德也好,还是剖析利弊也罢,一封封奏本,源源不断的出现在天子案前,堆积如山。
整个大恒天下,亦是在这纷纷扰扰之下,度过了昭武三年的五月,六月,这两个月。
当然,这纷纷扰扰之下,还要一群人,则是在这纷纷扰扰的改革之声下,焦灼不已。
这群人,则是会试考中的贡生。
按照从前的惯例,会试是在三月举行,故而,又称春闱,会试结束后,同年四月,则是殿试举行之时。
而这一次,会试时间已经推迟至立夏,而殿试……
在这改革之势的纷纷扰扰之下,会试都结束了快两个月,竟毫无动静。
如此,自然由不得这群贡生不急切!
金榜题名,题的,是殿试的榜!
状元及第,及的,是殿试的魁首!
政事值得他们为之讨论,但显然,个人之前途利益,更值得他们操心。
若说在会试结束后,一众贡生还能兴高采烈的议论着改革之事,畅想着大展宏图,但当时间推移,却迟迟未见殿试消息传出后,还有心思议论改革的贡生士子,也就没了几个了。
好在,这份推迟,并没有持续太久,在众士子翘首以盼之下,天子旨意下达,礼部公示。
京城的纷纷扰扰,亦是立马化为了对这金榜题名的期待。
昭武三年,七月十八,推迟了两个月的殿试,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拉开帷幕。
……
第五百一十二章 殿试
昭武三年,七月十八。
改革的声音,依旧是天下舆论的主体,而在京城,朝野的注意力,却已然放在了这一场开国以来的第一次殿试之上。
卯时,四百零八名贡生在礼部侍郎的带领下,穿过千步廊,齐聚承天门外。
大恒龙旗招展,御前营将士披甲执锐,将整个承天门广场戒严,一名名贡生在御前营将士的搜查之后,立于一旁等候。
值得一提的是,参与此次殿试的,却也不完全都是昭武三年这次会试的贡生,按照前朝惯例,以往的贡生,若有因丁忧,疾病,而无法参加当年殿试的,可转为此次殿试。
而这一次殿试推迟,原因亦是在此。
有朝臣谏言如此,天子特旨开恩,故而殿试推迟,给前朝贡生准备时间。
当搜查结束之后,一众贡生,亦是在礼部侍郎的引领之下,穿过承天门,再穿过午门,最终,至承天殿前广场的丹陛前。
而在承天殿外,而以阁臣为首的读卷官和受卷官以及数十名执事则立于丹陛上,接受了众考生的参拜后,便静候着天子的驾临。
而此时,天子则还在乾清宫中,众宫女服侍之下,穿着着天子衮袍。
恒承明制,按明洪武年制,天子衮服,玄衣黄裳,十二章,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织于衣,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六章绣于裳。
明尚火德,恒尚水德,故而,除衮服整体颜色由明黄转为黑外,寓意天子至尊的十二章图案,也依旧按惯例刺绣。
衮服华重肃穆,非祭祀,正旦等重大节日不着,而如今之天子,哪怕是寻常龙袍,亦是多有不喜,嫌其束缚过多,平日里亦是多着便服。
如今大恒第一次殿试,天子为表重视之意,亦是自登基之后,第一次再着这堪称繁琐至极的天子十二章衮服。
几名侍女忙前忙后,忙了近一刻钟,这一身衮服,才堪堪穿起。
“陛下,时辰差不多了。”
王五快步上前,低声汇报道。
“行。”
天子点了点头,感受着这身衮袍对身体的束缚,也不禁皱了皱眉,瞥了一眼镜子之中的挺拔身躯,天子才缓缓转身,当行至殿外时,天子却是突然停下脚步。
王五惊疑,顺着天子所看方向望去,却只见广场上,几个脏兮兮的小孩正拿着小木刀,吆喝着跑来跑去,数十名宦官宫女,就跟个尾巴一样,小心翼翼的跟着,却又不敢太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