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按,依旧毫无反应。
整个竹楼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芭蕉叶被暴雨抽打的噼啪声,以及远处山林传来的、被雨幕模糊的呜咽风声。
他跌跌撞撞冲出卧室,走廊也一片漆黑。
吴坤踹开副官阿泰的房门,手电光束晃动下,阿泰正满头大汗地试图修理一个冒烟的电闸盒子。
“坤哥!电路……电路老化烧了,正在抢修!您没事吧?”阿泰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显然也被这突然的黑暗和吴坤的异常惊动。
吴坤深吸一口气,咸湿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泥土和朽木的气息涌入肺腑,让他稍稍清醒。他挥挥手,声音嘶哑却强行恢复了几分威严:“没事……加强守卫,供电系统彻底检查更换!通知所有岗哨,今晚双倍人手,眼睛都给我瞪圆了!任何风吹草动,立即报告!”
陈振北的恐怖,让他不得不小心谨慎,要不然自己就是下一个佐藤龙一和宋天耀。
吴坤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觉得陈振北一定会找上门来,刺杀自己。
“是!坤哥!”阿泰立刻抓起对讲机,嘶吼着下达命令。
竹楼内外顿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武器的碰撞声,探照灯被紧急启动的备用发电机勉强点亮,光柱刺破雨幕,徒劳地在泥泞的营地和漆黑的山林间扫射。
吴坤靠在冰冷的竹墙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镜面上的幻影消失了,但那冰冷的威胁感却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陈振北……”这个名字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神经。
佐藤龙一、宋氏父子……这些人的下场清晰得如同就在眼前。他不能再被动等死了,必须抓住一切可能的助力。
天亮时分,暴雨稍歇,营地一片狼籍。
吴坤坐在修复了电源的办公室里,抽着雪茄,努力平复紊乱的气息。
他拿起桌上那部沉重的卫星电话爱立信GH398,冰冷的塑料外壳让他略微安心。
他拨通了那个只存在于记忆深处的加密线路。
短暂的等待音后,线路接通,传来鬼王那特有的、如同砂纸摩擦生锈铁管的声音:“吴坤?你的呼吸像被掐住脖子的鸡。陈振北的刀子,已经架在你脖子上了?”
鬼王带着嘲讽的话语,让吴坤脸色阴沉。
吴坤心头一凛,鬼王的消息灵通得可怕。
他强压住情绪,声音尽量平稳:“鬼王老哥,明人不说暗话。澳门宋家、日本山田组的下场,你也知道了。陈振北这条过江龙,胃口大得惊人,他不会满足于澳门和香港,金三角这块肥肉,他迟早会伸爪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电流的嘶嘶声和隐约的、某种野兽般的低吼。
“哼,他敢来,湄公河就是他的葬身之地。我的三百死士和C4,不是摆着看的。”鬼王的语气带着狂傲,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陈振北的雷霆手段,显然也让他感到了压力。
“我知道老哥你手段通天,”吴坤放低姿态,语气带上恳切:“但陈振北行事狠辣诡谲,防不胜防。我这边……需要一些能镇得住场子的‘硬手’。钱,不是问题!美金、黄金、瑞士本票,只要老哥你开口!”
他刻意加重了“硬手”二字,指的就是鬼王麾下那些真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精通丛林作战和特种杀戮的亡命徒。
鬼王发出低沉的笑声,像是夜枭在啼叫:
“硬手?我这里倒是有几个刚从老毛子那边‘退役’下来的阿尔法(Alpha Group,苏联特种部队),手正痒得很。价钱嘛……一个人头,二十公斤‘双狮踏地球’(当时金三角流行的高纯度面粉品牌),或者等值的硬通货。先付一半定金,人到付清。”
二十公斤面粉一个人!这简直是天价!
但吴坤此刻别无选择。
这些经历过阿富汗战争洗礼、苏联解体后流落到金三角的前特种兵,正是他最需要的尖刀。
“成交!”吴坤咬咬牙,没有丝毫犹豫:“定金我立刻安排,腊戌仓库的货,老哥你派人去提!人,越快到位越好!”
“等着吧。”鬼王冷冷丢下一句,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吴坤缓缓放下听筒。
窗外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竹楼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未散的雪茄烟雾。
他走到窗边,看着雨雾中重新加强巡逻、如临大敌的手下,心中却并未感到多少轻松。
鬼王的“硬手”是砝码,但也是引狼入室。
吴坤摩挲着无名指上那道翡翠扳指的裂痕,裂痕冰冷刺骨。
陈振北的阴影,鬼王的贪婪,如同这缅北的寒潮,将他紧紧包裹。
他抓起桌上的半杯威士忌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
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吴坤必须撑住,撑到那些“硬手”到来,撑到陈振北露出破绽……或者,撑到自己被彻底吞噬。
……
在金三角,鬼王的营地深处,柚木搭建的“指挥室”弥漫着劣质雪茄、机油和未散尽的硝烟味。
油灯的光晕在青铜面具上跳跃,映照出鬼王眼中冰冷的算计。
他面前站着三个男人,如同三尊从西伯利亚冻土中挖出的雕像,与潮湿闷热的丛林格格不入。
领头的代号“灰熊”,身高近两米,穿着磨损的苏制迷彩服,裸露的小臂上虬结的肌肉布满新旧伤疤,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右眼眉骨斜划至嘴角。
他旁边稍矮但同样精悍的“毒牙”,眼神像淬了冰的针,手指关节粗大变形,习惯性地按在腰间那把老旧的TT-33手枪上。
最后一位“渡鸦”则显得沉默阴鸷,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面隐约传出金属碰撞的轻响。
“吴坤,一条吓破了胆的丧家犬。”
鬼王的声音透过面具,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他随手拿起桌上那份染血的《亚洲周刊》,封面陈振北的笑容在油灯下显得格外刺眼:“他付了二十公斤‘双狮’的定金,买你们的命去填他的窟窿。”
灰熊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低沉沙哑的俄语回应,大意是明白。
鬼王站起身,青铜面具下的视线扫过三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听着,同志们(Tovarishchi)。”
他刻意用了这个带有时代烙印的称呼,提醒着他们共同的过去和如今的处境。
“你们的任务很简单:守住吴坤的营地,干掉任何试图靠近的敌人。但记住……”
鬼王停顿了一下,手指敲了敲桌上那张被匕首钉着的陈振北照片,“他,是我的。他的人头,必须由我亲自摘下来,挂在湄公河最高的桅杆上!明白吗?”
“是。”灰熊用生硬的中文回答,声音像砂石摩擦。
鬼王满意地点点头,从桌下拖出一个沉重的木箱,箱盖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美金和几块金条,上面还沾着些暗红色的污渍。
“这是预付另一半的‘安家费’。干得好,金三角有你们立足之地;干不好……”他指了指门外那片被火焰喷射器烧焦的空地,意思不言而喻。
“去吧,让那条丧家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硬手’。”
两天后,吴坤营地的竹楼前。
细雨依旧缠绵,空气冷得刺骨。
吴坤裹着一件厚实的军用毛呢大衣,站在屋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那道翡翠扳指的裂痕,目光焦灼地望向营地入口。
阿泰带着几个心腹,紧张地护卫在侧。
引擎的咆哮声由远及近,两辆沾满泥浆、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苏制UAZ-469吉普车粗暴地碾过泥泞,一个急刹停在吴坤面前。
泥点溅到了吴坤锃亮的皮鞋上,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车门打开,灰熊、毒牙、渡鸦三人跳下车。
他们的动作简洁有力,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近乎本能的警惕。
三人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如同一个精密的杀戮机器组件,瞬间就完成了对周围环境的扫描和站位,灰熊居中,毒牙和渡鸦一左一右,隐隐将吴坤护在中间,同时也隔绝了阿泰等人过于靠近的意图。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机油、劣质烟草、汗水和某种……仿佛来自阿富汗战场风沙与火药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盖过了竹林的潮湿霉味。这气味本身就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和死亡暗示。
吴坤的目光立刻被吸引。
灰熊那如同花岗岩般冷硬的体格和脸上的刀疤,毒牙那双毫无温度、看人如同看死物的眼睛,以及渡鸦背上那个鼓囊囊、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帆布包(他认出几个露出的管状物轮廓,像是RPG-7的发射管),都让他悬着的心猛地往下落了一截。
“坤哥,人到了。”阿泰低声报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他手下那些童子军,平日里被面粉和恐惧控制得如同野兽,此刻面对这三个人,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握着AK-47的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好!好!鬼王老哥果然信人!”吴坤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上前,主动伸出手。
他刻意忽略了对方身上那股令人不适的战场气息,这气息此刻在他闻来,竟成了最可靠的安全感。
“一路辛苦!我是吴坤。”
灰熊只是微微颔首,粗糙的大手象征性地与吴坤握了一下,力道大得让吴坤感觉指骨生疼。
灰熊的目光扫过吴坤身后的竹楼、岗哨和远处朦胧的山林,用生硬但清晰的中文说:“安全漏洞,很多。需要,立即整改。”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当然!当然!”
吴坤没有丝毫被冒犯的不快,反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阿泰!听见没有?一切听三位兄弟的安排!把最好的竹楼腾出来,酒肉管够!”
毒牙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冰冷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营地里的每一个人,被他目光扫到的马仔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渡鸦则默默卸下帆布包,动作沉稳地开始检查里面的装备,几枚绿色的苏制F-1柠檬手雷被随意地放在湿漉漉的地上,看得阿泰眼皮直跳。
吴坤看着眼前这三个沉默寡言、却散发着实质般煞气的男人,尤其是灰熊那磐石般的存在感,心中多日来的惊惶和窒息感,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竟觉得格外清新。
他拍了拍灰熊结实的胳膊(触感是坚硬的肌肉和粗糙的布料),仿佛拍在了一座堡垒上。
“有三位兄弟在,我吴坤高枕无忧了!陈振北?”
吴坤脸上露出多日未见的狠厉笑容,指向山下朦胧的雨幕:“让他放马过来!老子就在这等着,看他的脖子够不够硬,够不够我兄弟的刀快!”
灰熊只是扯动了一下嘴角,那道贯穿半张脸的刀疤扭曲出一个非笑非哭的诡异弧度,目光却越过吴坤的肩膀,投向雨雾深处连绵的山峦,仿佛已经嗅到了硝烟和血腥的味道。
安心?在战场上,只有死人和即将死的人才会觉得安心。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臼齿间似乎还残留着喀布尔风沙的苦涩。
猎物再肥美,也得提防藏在草丛里的毒蛇。
吴坤的乐观,在他眼中,不过是断头台上最后的晚餐。
接下来的时间,灰熊、毒牙和渡鸦三人,将吴坤所在营地的防御体系,进行了重新部署。
灰熊、毒蝎、渡鸦的到来,如同三块冰冷的西伯利亚寒铁投入了吴坤这锅沸腾的焦虑之中。
他们没有丝毫客套,立即接管了营地的防御指挥权。
营地原有的松散布局在他们眼中如同纸糊的城堡,漏洞百出。
接下来的三天,整个营地被彻底翻了个个儿……
第192章 代号冬至行动!
灰熊是“工程师”。
他拿着从鬼王那里带来的、绘制于苏联时期的军用地图(上面还残留着阿富汗山区的等高线标记),结合实地勘察,用红蓝铅笔粗暴地划掉原有的哨位标记。
他驱赶着吴坤手下那些面带稚气、眼神因长期吸面粉而浑浊的童子军,用生硬的中文夹杂着俄语粗口命令他们挖掘新的散兵坑和交通壕。
位置刁钻到令人发指,有的依托天然石缝,有的藏在腐烂的巨木之后,视野覆盖了所有可能的接近路线,彼此又能形成交叉火力。
阿泰手下的爆破专家被渡鸦直接征用,在营地外围的关键隘口和雷区空白地带,重新埋设了更多东德产的PMN-2反步兵地雷和绊发诡雷。
渡鸦沉默地工作着,动作精准而冷酷,仿佛在组装精密的钟表,而非布置杀人的陷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