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宝安伸手掩住了小孩的眼睛,自己也转过头,不忍去看这惨烈的一幕。船上海上安静得出奇,众隐者见首脑已死,纷纷举刀自尽,倒在武尊脚边,鲜血汩汩流出,转眼间整艘船上便只剩凌昊天和赵观仍站在血染的甲板之上。郑宝安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站起身来,感到一阵晕眩,忙伸手扶住船舷。她抬头望天,但见头上天空灰蒙蒙地,似乎在肃然俯瞰这可惊可泣、可怖可叹的一场血战。郑宝安站稳身子,定了定神,转头望去,但见赵观半身都被鲜血染红,左手已无法握住蜈蚣索,只右手还紧紧握着单刀,刀尖犹自滴血。凌昊天更是全身挂彩,脸上又是海水,又是血污,伸手臂想擦去脸上血水,却越擦越多,却是他额角被砍出了一个伤口,鲜血仍不断涌出。郑宝安走上前去,替他包扎头上的伤口。凌昊天怔怔地望着船上的死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十一部 民族英雄 第三百一十五章 血战之后
过了不知多久,青帮的海船和戚继光的战船才驶近前来。青帮帮众见到三人默然站在半沈的木船之上,身上满是血迹,都是大惊失色,连忙驾船靠近,搭上舢板将三人和船舱中的孩子们接了过去。大陈岛一役,凌赵郑三人都受了不轻的伤,三帮帮众死伤亦不少,却也重重挫折了东瀛贼寇在海上的势力。戚继光乘胜追击倭寇残余势力,在浙江先后九次大战,每战皆捷。此后倭寇退出浙江海岸,只能在岸外的小岛上苟延残喘。
与此同时,其他将领总兵卢镗、参将牛天锡也在宁波、温州地区重创倭寇,浙东倭寇之患遂告平定。当地民众对戚家军感恩涕零,大军所到之处,纷纷置酒杀鸡,热诚招待。在这许多场战役之中,三帮弟子与戚家军密切配合,或是在前做先锋,或是从旁截击,或是自海上断后,往往是取胜的关键。三帮参与抗倭战役、英勇杀敌的名声自此传遍大江南北,江湖之人无不衷心赞誉,钦佩尊敬。
〔作者按:关于戚继光打击倭寇的事迹,故事中尽量维持真实,各场重要战役、鸳鸯阵、三才阵等,大体上都都有历史根据。戚继光是武功衰弱的有明一朝中极少数能够打胜仗的将领。他的一生平实而辉煌,可惜明朝不重武功,终其一生,官职最高只做到总兵。关于他生活上的细节,传说他曾瞒着妻子在外娶妾并有好几个私生子,书中的双梅和郁金香乃是形迹隐秘的百花门人,她二人作为戚继光的妾妇,替他生养孩子而不让戚继光的夫人知道,也是在情理之中罢!倭寇平定之后,戚继光转戍蓟州,维持北方安靖十余年。俺答曾带兵犯边,因见到戚继光等防卫严密,才放弃而归。一直到万历年间首辅张居正去世,皇帝忌惮戚继光的军威,才下旨革除他一切职务功名,令他卸甲归乡。史书上说他不事积蓄,晚年一贫如洗,又被妻子遗弃,晚景十分潦倒寂寞。故事中他结交了凌昊天和赵观这两个朋友,晚年时若能得天观二人相伴饮酒,畅谈快意往事,回忆当年豪举,想必不会那寂寞了罢!关于东瀛隐身人的由来,野史中所记载的隐身人与一般大家熟知的“忍者”略有差别。隐身人成群而居,在深山中与猿猴一起修炼,善于轻功、暗器、火器、易容术等,称为隐身术。这些人行踪极为隐秘,同一族的人大多以一模一样的面目出现。他们生存在日本乱世之中,有时依附于大城主,有时便在乡村中行侠仗义。传说隐身人轻功高者,甚至能练成“分身术”,身形移动极快,造成错觉,让人以为他同时在好几个地方出现。赵观和伊贺奈子对决时就曾见识到隐身人的分身术。至于明代的倭寇是否与隐身人和一代霸主织田信长有关,应出自小说家编造附会,不可尽信。其次,本书在时间上虽已尽力符合历史,毕竟还是有不少出入。第一,书中戚继光与凌昊天同年,都是在嘉靖七年出生。戚继光在浙东打倭寇时,应是嘉靖四十年(1561 年)的事情,那时戚继光和凌昊天应都已有三十三岁,但在故事中二人都只有二十二三岁年纪,这是将打倭寇的战役提早了十年。第二,织田信长(1534-1582)是日本战国时期的一代枭雄。他在十六七岁时父亲去世后,便肩负起统一领地尾张的大任,残杀同族,手段狠毒,甚至逼自己的亲弟弟切腹自杀。他在战国称霸、掌握京都是1568年以后的事情。书中几次提及织田信长,都当成他在几十年前便已是东瀛霸主,事实上并非如此。洪泰平若曾在十多年前造访织田并给予他有有神功密谱,当时织年田信长应只有十来岁,甚至还未统一尾张,不可能有霸主的身份,安土的天守阁也尚未造成。天守阁应是在1576年后才兴造的。小说中不符合历史或时代之处仍多,不再一一细举。〕
第十二部 爱恨情仇 第三百一十六章 至交反目
却说凌昊天等在浙江沿海的小村中休养了一个多月,伤势大致恢复,听闻戚继光一股作气,大败倭寇,都甚是喜慰。这日郑宝安去看了赵观的伤势,又来替凌昊天额上的伤口换药,说道:“此处有戚大哥带兵坐镇,消灭倭寇应是指日可待。小三,龙帮的事也已差不多就绪,我想这就辞去帮主之位,回虎山去了。”凌昊天一呆,说道:“你这就要回去了?”郑宝安道:“我本想上银瓶山庄去陪陪萧姑娘,但师姑写信来说虎山上忙得不可开交,她第三个孩子刚刚出世,无法分身照顾,盼我能回去帮帮忙。”凌昊天听她提起银瓶山庄,不由得想起风平说过要娶宝安的话,心想:“难道她真要嫁给风平,才想去天目山?”想将此事问个清楚,却终究开不了口;越开不了口,便越怨怪自己没有勇气,不禁对自己发起脾气来。他离开天风堡后便将风平的事情放在脑后,再未去想,这时听得宝安提起,风平那目空一切、傲气凌人的神态又出现在眼前。
难道她真的已答应嫁给他?一定不会的。是?一定不会的。宝安出去之后,凌昊天心中犹自胡思乱想,烦闷不堪,正好赵观来找他,二人都有意回去北京追查修罗王的下落,便约定同行北上。赵观听说宝安要回虎山,说道:“那正好了,我们三人一道北上,顺路经过山东,正好送宝安妹妹回去。”
凌昊天道:“正是。”赵观见他神色有些奇怪,猜想他心中有事,便拉着他去喝酒谈心。凌昊天喝了一阵闷酒,忽道:“赵观,我是个器量狭小、胆小无用的家伙。”接着就说了在天风堡见到风平和风平所说宝安答应下嫁之事。
赵观听了,摇头道:“风平那小子听来像个小浑蛋。宝安妹妹怎会中意他?铁定是他信口胡说,随意捏造的。你别去多想啦。”凌昊天叹道:“但宝安竟说我像他,难道在她心中我也是个小浑蛋?罢了,罢了,这等烦恼事,还是别去多想得好。”说着又仰头喝干了一杯酒。赵观望着他,说道:“小三,不是我说你,你跟宝安之间究竟如何,也该有个了断了罢?你不去向她说出心意,难道想等她嫁人之后才说?”
凌昊天连连摇头,说道:“我怎配得上她?她执掌龙帮,处事英明得当,已是天下闻名的女侠。我却是甚么?甚么也不是,永远也只是个任性胡闹的小子,我怎能跟大哥相比?现在大哥去了,我更加不能对她有任何妄想。”
赵观摇头道:“大哥去世也有好几年了。世事变迁,昔日之事转眼就全然不同了。想你我还在大漠上逍遥快活的时候,难道你能料想得到我这花花公子会当上青帮帮主?你自己也做了丐帮的头子,还是倭寇一战中的主要军师,难道不也是名震天下?你该往前看,不要老想着过去的事。”凌昊天闭上眼睛,几年过去了,他仍旧无法忘记大哥在自己怀中死去的那一幕,和大哥临死前对自己的托付:“小三,你要照顾爹妈,照顾宝安。”他心中一痛,喃喃说道:“大哥,大哥,你的托付,我真是做不到啊。”
一忍心,说道:“我不该再痴心妄想。宝安是大哥的,我不能从大哥手中夺走她。”赵观皱起眉头,说道:“小三,你醒醒好?大哥已经去了,他要你照顾宝安,难道你就打算一辈子避开她?这算甚么照顾?大哥在地下又怎能安稳?”
凌昊天道:“我自当竭尽心力照顾她,但我不能对不起大哥。再说,又不是只有娶了她才是照顾她。”赵观听他仍旧逃避,忍不住大声道:“小三,我跟你的交情如此,至今从没跟你吵过架,今日却要好好跟你大吵一架。你这话到底是甚么意思?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不是?你明明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无法爱上别人,甚么文绰约、萧大小姐这等天下美女你都不放在眼中,只爱一个宝安妹妹,你他妈的怎会没勇气去跟她说?你他妈的在怕甚么?”
第十二部 爱恨情仇 第三百一十七章 拂袖而去
凌昊天也恼了,大声道:“我在怕甚么,你怎会懂得?在你眼中天下女人个个都可亲近,又怎会知道刻骨相思的滋味,海枯石烂的感情?”赵观怒道:“是,我是不懂,那又如何?” 凌昊天道:“因为你不懂,才以为宝安会接受大哥以外的人。你以为她这容易就能忘了大哥?她心里怎能容得下任何别人?”
赵观道:“人都是会变的,这世间哪有海枯石烂、地老天荒的爱情?你若不信,我这就去亲近宝安妹妹,对她万分体贴温柔,看她会不会受我感动,答应嫁给我!自命不凡我比不上那姓风的家伙,对女人总是有点办法的。”
凌昊天怒道:“我不准你碰她!”赵观扬眉道:“你凭甚么不准?你是宝安的甚么人?难道这世上除了死去的大哥之外,就谁也不能碰她?”
凌昊天道:“你风流不羁,从不能专情,怎能给她幸福?”赵观道:“我不能给她幸福,那你告诉我,谁能?”
凌昊天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知道。” 赵观盯着他道:“你不知道,我告诉你!只有你可以给她幸福。你们是同一条路上的人,相知最深、默契最厚的伴侣,你们不在一起,那是老天也看不过眼的。” 凌昊天摇头道:“甚么老天看不过眼,看不过眼的是你!这到底干你甚么事,你干要如此逼我?”
赵观恼了,说道:“干我甚么事?我当你是好朋友,才来跟你吵架。我若不当你是朋友,老早去亲近追求宝安,竭尽心力疼爱她、宝贝她了。像她这好的姑娘,你不要我要!”凌昊天哼了一声,赌气不答。
赵观喘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说道:“我走了!”起身大步离去。 凌昊天听着赵观渐渐远去的脚步声,颓然坐倒在椅上,心中苦闷难受已极,也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赵观回到住处,郑宝安见他怒气冲冲,奇道:“赵家哥哥,你怎啦?谁将你气成这样?”赵观哼了一声,说道:“除了小三儿,还能有谁?”
郑宝安微笑道:“你们两个好朋友并肩作战,同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能活着就该很高兴了,还吵甚么架?” 赵观望向郑宝安,叹了口长气,说道:“宝安妹妹,你此行回虎山,自己要多多保重。天下有些事情我真管不了,看来还是少插手为妙。请你跟小三儿说,我这便去北京了。他来不来找我,都随他的便。”说着便收拾事物,径自离去。
郑宝安不知他二人为了甚么吵架,到得傍晚,见凌昊天回来,她也不问,只道:“赵家哥哥先启程去北京了,说在那儿等你。” 凌昊天呆了一阵,才道:“他真的走了?”郑宝安道:“是。他今晚会在青帮的分坛落脚,你快追上去罢,你们两个同去好有个照应。我自己回虎山去便是,不劳你相送了。 ”
凌昊天轻轻叹了口气。他不能不为宝安的细心体贴所感动,她是不愿意见到二人不欢而别,才这蓄意劝和,但他又怎能追上去?他自然知道,自己若扔下宝安去追赵观,赵观定会再次跟他翻脸。 他转过头去,说道:“他既想先走一步,我随后追上便是。宝安,我还是送你一程罢。”郑宝安也不坚持,只道:“好罢。”※※※
郑宝安召集龙帮首脑,告知要辞去帮主之意,众人都极为惊讶不舍,坚持要她留下。郑宝安道:“我们当初订下了约定,我执掌龙帮满一年即解任。好汉子说话怎能不算数? ”众人仍旧不肯让她走。郑宝安便留书让叶扬、铁聪、胡伟、林百年和阮维贞五人同掌帮中诸事,并让他们自行召集帮中大会,另推帮主,之后便飘然离去。 却说丐帮在凌昊天的率领下,在倭寇一战中建功甚巨,名声大响,丐帮长老无不极为激昂快意,彼此商量,都想趁此时机推凌昊天正式就任丐帮帮主。
众长老相约去找凌昊天时,他却已不告而别,只留信说一旦帮中选出下任帮主,他便会回来传授打狗棒法。众长老相顾愕然,忙分头去寻他,凌昊天却早已不知去向。
第十二部 爱恨情仇 第三百一十八章 童年旧事
却说凌昊天和郑宝安悄然从浙省北上,往虎山行去。他二人离开虎山甚久,想起家中的种种,都不由得归心似箭,对于辞去帮主高位,从千人敬仰、帮众拥戴的极度辉煌归于无事一身轻的平淡平凡,在两人心中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江湖上对于凌郑二人的悄然离去都极为惊讶,唯有有识之士能够明白,这便是虎啸山庄的作风,不居功,不受誉,该做的便做了,事成便回归山林,安于澹泊。
当年凌霄夫妇甘冒奇险救了数千武林人物的性命,在江湖上有着极大的威信恩德,本可做个武林盟主、江湖霸主之类,而他们却决定隐居虎山,韬光养晦,以医道济世。凌郑二人身为虎山传人,所作所为自然流露出虎山的气度,自是不足为奇。 不一日,二人来到苏皖交界的马鞍山,在山上一座古庙借了两间单房下榻。
将近傍晚,凌昊天和郑宝安相偕来到寺后山上,找到一处高石,爬上去坐了。放眼望去,只见一片山林异常葱郁,层层迭迭的远山之上一轮红日正缓缓西沈,将天空染成一片灿烂的金黄色,碎石般的云絮上流转着万紫千红的色彩,变幻莫测,煞是好看。凌昊天赞叹道:“想不到这小小山丘之上,也能看到这般的美景!”
郑宝安点头道:“这地方倒像我们虎山虎跃岗上的景致。”想起往事,微笑道:“你看那棵树,是不是像极了你小时候最喜欢爬的那株老柏树?你总说那是‘天下第一树’,专给天下第一的凌小三爬的。
后来有一次一群猴子爬上去玩,你不准他们爬你的树,跟它们打起架来,结果被猴子王掼下树来,跌断了手臂,你又羞又怒,躲在山里不肯回家,义父担心起来,半夜打着火把出来找你,好不容易找着了你,才将你半拖半拉地带回家去,赶快替你接好了手臂。”她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
凌昊天听她说起自己童年糗事,也不禁哈哈大笑,说道:“我小时候真是大捣蛋鬼一个,没有一天不捱爹妈的打,不挨大哥二哥的骂。我越打越不认错,越骂越不听话,只将爹妈哥哥气得要命。” 郑宝安笑道:“可不是?你被打了以后,还说你是在练铜筋铁骨功,被打得越多,功夫越深,以后别人用刀枪砍你都不会受伤。
师父听到了,直气得连饭都吃不下。” 二人说起童年趣事,都笑得前俯后仰。夕阳西下之后,四周渐渐暗下。凌昊天躺在大石之上,闭着眼睛,享受着许久许久没有感受到的平静喜悦。坐在他身旁的是温柔亲厚的宝安,陪他说话的是善解人意的宝安,这世间还有甚么能令他更加安宁喜乐?还有甚么能令他更加心神俱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吸入满胸松子的清香,彷佛一切又回到了从前,从前甚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时候。
不晓得过了多久,却听郑宝安轻声道:“天快黑了,下山的路怕不好走。我们回去罢。” 凌昊天睁开眼睛,看见夜空中出现的第一颗星星。他坐起身来,与宝安相偕回到寺庙。 二人正要各回单房休息,经过庙后的小佛堂时,郑宝安忽道:“我想去上一柱香。” 二人便轻声跨进佛堂,但见佛堂正中一个人影跪在蒲团之上,烛光之下隐约看出那是个衣衫破旧的妇人,头发散乱,双手合什,口里忽轻忽响地念着甚么,抬头直愣愣地望着龛上的木雕佛像,听得二人进来,并未回头。
郑宝安在那妇人身边的蒲团上跪下,闭上眼睛,暗自祝祷。忽听身旁一声低吼,她一惊睁眼,但见那妇人转过头来望向自己,眼中露出仇恨怨忿的凶光。 郑宝安惊呼一声,忙站起身退后两步,凌昊天此时也已看清,那妇人竟便是云非凡!他二人都曾落入云非凡手中,险些死在她手下,此时再次见到她,都不禁心惊胆栗。
云非凡已然站起身,一步步向郑宝安走去,咧嘴冷笑,喃喃说道:“郑宝安,你好,你好!”
第十二部 爱恨情仇 第三百一十九章 古庙故人
郑宝安见云非凡脸上的伤疤似乎更明显了些,面容极为狰狞可怖,只惊得说不出话来,凌昊天扶着她又退出几步。云非凡陡然举起双手,微光下但见她十指指甲尖锐而肮脏,便要向郑宝安扑来。便在此时,角落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佛堂中三人听到这声叹息,都是一震。云非凡倏然停手回身,双眼圆睁,凌昊天和郑宝安也转头望着黑暗的角落,三人注视之下,一人从角落缓缓走出。昏暗的火光下,但见那是一个面貌清俊而苍白的青年僧人,正是出了家的凌双飞。
他并未望向凌昊天和郑宝安,双目直视着云非凡,说道:“非凡,你看到甚么了?” 云非凡脸上现出惶恐害怕的神色,摇头道:“我没有…我没有…”
凌双飞缓缓说道: “魔由心生,境由心造。你心魔不除,才始终无法除去幻象。非凡!你始终未曾听进我的话。快跟我一起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哞、吽!” 云非凡忽然跪倒在地,手脚挥舞,又哭又叫,声嘶力竭,听不清她在说些甚么,似乎在痛诅咒,也似乎在呼唤着菩萨的名号。凌双飞跪在她身旁,沈声念着咒语,挥手要凌昊天和郑宝安快快出去,独自试图降伏状似疯狂的云非凡。
凌昊天和郑宝安退出了佛堂。但听堂内凌双飞沈声说道:“非凡,我等往昔所造的种种恶业,都源于无始以来的贪瞋痴三毒。
唯有痛思己过,诚心忏悔,请求冤亲债主大量宽宥,才能化解冤仇,消除恶业。人生错过一次便不能再错。今世若不忏悔消业,这段冤孽便会世世跟着我们,来世苦报无尽。我们须对伤害过的人诚心悔过,尽力弥补,将一切功德回向给他,祝愿他一世平顺,不再遇上任何灾难痛苦。唯有如此,才能活得心无挂碍,无惧无悔。”
凌昊天知道二哥的这些话都是对自己说的,他忍不住泪流满面,只想冲上前去叫一声二哥,但那佛堂之中却似有种无形的屏障,让他无法举步上前。他忍着不哭出声来,郑宝安咬着嘴唇,望着佛堂中这虚幻如梦的一幕,不禁怔怔地流下眼泪。※※※ 次日清晨,凌昊天起身以后,凌双飞和云非凡已然离开古庙远去了。
凌昊天怅然若失,却甚么也没有说,郑宝安也一言不发,二人默然上路。不知如何,两人都没有谈起在古庙中看见的情景,或许那太惊人,太悲伤,太凄惨,他们都不愿也不敢提起。 距离虎山越来越近,这日二人已来到山东境内,在一个小湖旁歇脚。
凌昊天坐在湖边大石头上,随手扔出一粒粒的小石子,在清澈的水面上打出一圈一圈的涟漪。他心头便如那一圈圈的涟漪一般波涛起伏,难以平静。他想着二哥和二嫂的事,想着赵观的话:“你们是同一条路上的人,相知最深、默契最厚的伴侣,你们不在一起,那是老天也看不过眼的!”或许赵观说得不错,或许我该告诉她我的心意。若不是现在,却是甚么时候?不是现在,或许以后永远也没有机会了。他心中混乱,只不断将小石子向湖心扔去,扔了一阵,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想甚么了。 郑宝安抱膝坐在一旁,眼望湖水,也沈浸在心事之中。两人静默了一阵,凌昊天无法甩去数日前所见二哥二嫂的景象,忽道:“你看这涟漪,一圈泛起之后,慢慢扩大,到后来就淡然消失无踪了。缘起缘灭,竟是这般容易。”
郑宝安嗯了一声,说道:“你在想二哥和二嫂的事,是么?”凌昊天回过头来,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说道:“你怎知道?” 郑宝安道:“因为我也在想他们。”凌昊天问道:“你在想甚么?” 郑宝安道:“我在想,人与人之间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相隔千山万水,各处天涯海角,也不是生离死别,而是心与心之间的距离。二哥二嫂之间的感情原本甚好,在玉修出现之后,就渐趋微薄,后来二哥跟玉修走得更近,二哥二嫂的夫妻之情终于荡然无存。二嫂不能明白,还想尽力挽回,一心迁就二哥的种种错误,反而令二哥越陷越深。现在他二人一在佛门,一在尘世,一个诚心忏悔修行,一个仍旧执迷不悟。他们的身子虽在一起,但二人之间的距离绝对比天涯海角还要遥远。”
第十二部 爱恨情仇 第三百二十章 天宝定情
凌昊天听了,不禁触动心事,心思沉重,并不答话,仍旧向着湖水扔出石子,望着一圈圈的涟漪出神。 郑宝安静了一阵,忽道:“小三,你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自从七八岁我们相识以来,我甚么事都不曾瞒你。惟独这件事,我却瞒了你很久很久,都没有说出。”
凌昊天听她语音有异,问道:“甚么事?” 郑宝安低下头来,静了良久,才道:“是大哥的事。”凌昊天脸上笑容顿歇,转过头去。
郑宝安低声道:“那时候,大哥离开前,我一直想跟他说一些话,但他匆匆去了,我始终没来得及对他说出。没想到…没想到他那一去,我便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凌昊天闭上眼睛。他不愿再想起大哥的事,那记忆是如此的刻骨沈痛,他几年来都不敢去碰触。他和宝安的关系才刚刚熟络起来,她为甚么要突然提起大哥的事? 郑宝安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回想起来,反倒庆幸当时我没有向他说出这些话。
一直到他走前,都还不知道,那…那是最好。” 凌昊天静默不语,猜不出她究竟想说甚么。郑宝安静了一阵,才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那时想和大哥说,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我对他只有像对兄长般的尊敬亲厚,心里并不爱他。” 凌昊天倏然回身,大声道:“不要再说了!大哥是那专心一意地对你,你们的婚事订下后,他无时无刻不记挂着你,对婚事万分期待,他连…连最后的几句话也是对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