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昊天笑道:“你不喝就算啦。我走了。”转身就走。
通宝追上来道:“你去哪里?甚么时候再上山来?”凌昊天道:“我想去看看丐帮和武当对质的事怎样了。”
通宝道:“我今晨听师兄们说,清召师叔祖去了山下未回,因此由伏虎堂主清德大师和般若堂主清显大师两位出面调解。听说他们约了武当和丐帮的人午后在竹林院外对质。你知道竹林院怎样走法?”凌昊天摇头道:“我不知道,请小师父指点。”
通宝眼睛一转,说道:“不如我带你去。待会我师叔若问起,你就说是你要我带你去的,好不?我扫了一个月的地了,都快闷死啦。”
凌昊天笑了,说道:“好罢,就麻烦小师父领我走一趟。”
第三部 各领风骚 第九十章 对质少林
通宝将扫把一扔,兴冲冲地领着凌昊天往后山走去。走出半个时辰,远远看到一片绿幽幽的竹林,竹林中冒出一座琉璃七层高塔。通宝道:“竹林院就在那片竹林中间。你瞧见那宝塔么?那就是竹林院旁的舍利塔。”
二人沿着小径走入竹林,走出一阵,便见竹林围绕之中有座小小的院舍,舍前好大一片石板地,闹哄哄地满是人。东边清一色都是道士,西边黑压压的全是乞丐,当中站了两个身穿大红袈裟的老和尚,一个高瘦,一个矮胖,若不是剃了光头,点了戒疤,倒像两个说相声的。一个相貌庄严的中年道士站在众道士之前,正开口说话。乞丐丛中不时有人发出嘘声,道士群里也断断续续传来喝骂,叫乞丐噤声。
却听那道士朗声道:“清显大师说得不错,王御风师弟死得不明不白,自要向最可疑的凶手去想。王师弟身上受了多处棍伤,显是受人围攻而死。当时在我武当山脚的只有丐帮弟子,我不找丐帮算账,却找谁去?”此言一出,丐帮都大声鼓噪起来,群情忿怒。矮小老和尚挥手让大家安静下来,却无人理会。高瘦僧人脸上露出忧心的神色,垂目不语。
通宝低声道:“那位矮些的老和尚,就是本寺伏虎堂主清德大师,高的是般若堂主清显大师。清显大师很少在山上,不是去云游,就是在闭关,这回是为了正派大会的事才回来的。”凌昊天点了点头。
吴三石挥了挥手,丐帮中人才静了下来,他望向清德,说道:“清德大师,你身为少林伏虎堂主,也该拿出一句话来。”
矮胖老僧清德嗯了一声,皱眉不语,显得十分难以委决,迟疑一阵,才道:“老衲也以为清显说得不错。我认识李道长很多年了,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应是可以信得过的。依我看,这事情两方都不免有错,也很可能是一场误会,这个,依我说呢,丐帮便向武当赔个罪,武当嘛,也在木瓜长老灵前行个礼,就算公平了罢。”
凌昊天听这老和尚说话天真幼稚,直如三岁小儿,不由得暗暗摇头。
吴三石冷笑道:“清德大师,你和李道长私交深厚,江湖上谁不知道?但我们是来少林讨个公道,不是来看谁跟你的私交好些。李道长说话算话,我老叫化难道说话便是放屁?我木瓜兄弟死在武当山脚,我不找武当偿命,却找谁偿命?”
清德被他一阵抢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高瘦老僧清显摇了摇头,开口道:“阿弥陀佛。吴帮主,我少林好心出面调解,你若对我师兄毫无尊重之意,又何苦上少林寺来?你若看不起我少林寺,对武当又能有几分敬意呢。我和李掌门并无交情,今日一见之下,得知李掌门乃是玄门高士,并非蛮横之人,只不过想查清楚王御风师兄的死因。丐帮若知道几分真相,便当说出几分,对事情自有帮助。”他语气平淡,但话声盖过一切杂音,在场各人听得清清楚楚,显出极深厚的内力,众乞丐听他以上乘内力贯注于言语中,脸色都不由得微变。
凌昊天心中一凛:“这人内力之深,世间少见,只怕不在爹爹之下。”却见吴三石脸色甚是难看,瞪着清显不语。赖孤九走上一步,大声道:“清显大师莫非想以少林武功威逼本帮?我道咱们上少林是来讲理的,原来少林也只知凭武力解决,当真笑煞天下之人!你要用强便用强,我丐帮又怎惧你?”丐帮弟子都大声叫好。
清显合什道:“赖长老请息怒。天下事原本抬不过一个理字。我少林只能居间调解,尽力而为。贵帮木瓜长老之死,确实也十分令人起疑。吴帮主说得不错,武当山脚下发生的事情,武当派该知道得最清楚。若是贵帮和武当确实已结下了深仇大恨,那么因果报应总不会爽,双方愿意如何解决,那便不是我中间人所能置喙的了。”
凌昊天皱眉暗想:“这清显老僧一副慈眉善目忧心忡忡的模样,却说出这等话来,似乎唯恐天下不乱。”
吴三石嘿的一声,高声叫道:“李掌门,一命还一命,你交出杀死木瓜长老的凶手,我便放过你武当一派。你若不服,爽爽快快放马过来,我们手底下见真章!”
李乘风双眉竖起,缓步上前,冷笑道:“丐帮在江湖上好不威风,却还不配在我武当面前逞凶!”刷的一声,长剑出鞘。
一里马叫道:“帮主,让我们来对付他!”和三腿狗一起抢了出去,铁拐铁棍指向李乘风身上要害。李乘风冷笑道:“丐帮最擅以多压少,今日在大家面前特意示范么?”三腿狗道:“我兄弟一向连手对敌,李掌门不敢接招么?”李乘风道:“我岂惧你?”长剑一闪,便向三腿狗刺去。
吴三石忽然喝道:“且慢!”竹棒点出,正压在三腿狗和一里马的铁拐铁棍上,说道:“武当掌门是何等人物,你们且退下,让我来会会武当高招。”他见李乘风长剑微动,已知犬马二丐无法挡住他的剑招,当下出声喊住。赖孤九低声道:“帮主,结莲花大阵?”
吴三石摇了摇头,说道:“要兄弟们摆打狗阵。”赖孤九脸色一变,叫道:“帮主!”他熟知打狗阵长于守势,吴三石显然想自己上场一拚,却没有十足把握,才要弟子结打狗阵,为丐帮留下退路。王弥陀也知情势危急,心中焦虑,跨上一步道:“帮主年高,岂能跟后辈动手?还是让我等向李掌门讨教罢。”
吴三石摇了摇头,暗忖以功力而言,丐帮中只有自己能接住李乘风的长剑,当下摆手让众丐帮弟子退去,大步上前,盯着李乘风的剑尖,淡淡地道:“昔年我和令先师王道长也算有些交情,不料今日你小道士也敢向老丐拔剑。”
李乘风冷然道:“我敬你是年高长辈,本不想让你难堪。你既有胆向武当掌门叫阵,我又怎能不讨教丐帮的打狗棒法?”
吴三石哼了一声,叫道:“接招!”绿影一闪,打狗棒向李乘风横劈过去,招式既快且巧,是一招“好狗不挡路”。李乘风回剑挡住,反攻回去,一剑一棒转瞬间交了七八招,旁观众人屏息静观,手心都捏了把冷汗。须知吴三石出道六十余年,仗着一枝打狗棒闯遍大江南北,未遇敌手;但他毕竟年岁已高,体力衰歇,更有十多年未曾出手对敌。
李乘风却正当壮年,他主掌武当十余年,早已是武林公认的剑术大家,多年来无人敢向他挑战;这番对敌前一辈的武林高人,他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出手便是武当四象剑法中的高招。
二人各出绝招,斗到第十招上,忽听风声响动,一物急速向场中飞去,李乘风和吴三石都是一怔,向旁让开,那物匡当一声落在地下,砸得粉碎,汁水四溅,酒味浓厚,竟是一个酒坛子。二人攻势只缓得一缓,便又斗了起来。斗不到两招,又见三只酒坛先后飞入场中,似乎算准了二人打斗的位置,恰恰封住长剑和竹棒的攻势。到第五坛酒飞出时,吴三石和李乘风不得不罢手退开,李乘风喝道:“甚么人大胆捣乱?给我出来!”他只道是丐帮长老故意扔物扰乱他的心神,吴三石却转头向清德和清显望去,只道在场众人中只有少林高僧能有这等手劲。
第三部 各领风骚 第九十一章 排解误会
却听一人哈哈大笑,大步走了出来,口中叫道:“好酒,好酒!”
李乘风和吴三石一齐转头望去,却见那是个二十不到的少年,一身布衣破破旧旧,显得甚是落拓,正是凌昊天。
李乘风望向他,冷冷地道:“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插手捣乱?”
凌昊天道:“我不是来捣乱,是来请二位先别动手,听我一言。”李乘风怒道:“你凭甚么?快让开了!”凌昊天道:“就凭我忍痛扔出几坛美酒,阻止这场无谓打斗的诚意之上。”
吴三石嘿了一声,说道:“小三儿,这事情我丐帮自会处理,你不必插手。”凌昊天摇头道:“我不是来帮丐帮的忙的。”李乘风喝道:“原来你和丐帮熟识,串通好了来找麻烦的!”吴三石道:“甚么串通不串通?小三儿,你站到一边,看老丐对付这道士!”手中竹棒点出,指向李乘风的眼界,是一招“狗眼看人低”。李乘风长剑圈转,斩向吴三石的手腕。
凌昊天见二人又打将起来,跨上一步,隔在二人中间,眼看长剑和竹棒便要招呼到他身上,李乘风和吴三石各自收手,李乘风叫道:“快让开了!受了伤可是你自找的。”袖风挥处,便想将这少年震开。没想到凌昊天稳立当地,并未受他袖风带动。李乘风心中一凛,却听凌昊天叫道:“通宝,替我拿坛酒来!”通宝这时正在场边探头探脑,闻言一呆,应了一声,忙从担子里抱出一坛酒,跑到场中凌昊天面前,说道:“施主,酒来啦。”
凌昊天接过了,向李乘风和吴三石道:“我想请两位坐下喝酒,大家平心静气地谈论是非曲直。你们若能在我喝完这坛酒前让我移动一步,便不用听我说话,继续打个你死我活好了。”
吴三石皱起眉头,心想这孩子未免太过狂妄,竟在两大前辈高手面前出此大言。李乘风性子急躁,早已不耐烦,喝道:“快滚开了!”他不愿无端杀伤晚辈,当下长剑斜向凌昊天的右臂指去,盼能刺伤了他,让他识趣退开。凌昊天似乎全没见到李乘风的剑,伸手将酒坛封泥拍开,正好躲过这一剑。李乘风微微一怔,长剑又刺向他手中酒坛。凌昊天不避不让,举起酒坛大口喝酒,李乘风这剑便又落空。
李乘风见他轻易避过自己两招,显然对武当剑法颇为熟悉,心中一凛,叫道:“好身手!”又举剑向酒坛刺去。他身为武当掌门,本不应和一个晚辈过不去,但见这少年身手出奇,忍不住想试探他究竟有多高明,当下舞动长剑,一心想打下他的酒坛。凌昊天双足果然不动,时而直立,时而弯腰,时而侧身,身法灵巧已极,双手捧坛不断喝酒。他酒坛的方位拿得恰到好处,每每能以坛底挡住李乘风的剑刃,李乘风连攻八招,竟都无法打下他的酒坛,不由得大笑起来,说道:“好小子!”收剑回鞘,算是认输了。
旁观众人见这少年露出精妙武功,都轰然叫好。
吴三石微微一笑,说道:“小三儿,我要你不要插手,你竟不肯听话么?”手中竹棒挥出,想将酒坛挑起。这打狗棒法全讲巧劲,他看清凌昊天的动态,竹棒化做一团青影,将他全身罩住。凌昊天看不清竹棒的走势,心中惊诧,更来不及闪躲,勉力避开了两棒,只能尽快大口吞酒。第三棒上吴三石喊了一声:“着!”已将酒坛挑了起来,向上飞起。凌昊天顺手将酒坛往空中扔出,仰天张口,坛中酒水未剩多少,从空中流下,都进了凌昊天的口中。
吴三石也不由得笑了,说道:“算你厉害!小三儿,你到底有甚么话要说?”
凌昊天伸手接住酒坛,拱手笑道:“多谢李道长手下留情,吴老帮主承让。”他知道自己能使巧躲过李乘风的长剑,总因李乘风自顾身份,没有出剑攻他要害;吴三石也无心伤他,不然他如何能在这两大高手手下撑上这许多招,将酒喝完?
李乘风点了点头,问道:“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凌昊天道:“我姓凌,排行第三,人家叫我小三儿。”
李乘风呵呵一笑,说道:“我早该想到你是医侠的儿子,你长得和你爹爹一个样子。”
凌昊天一笑,说道:“两位都是我爹爹的朋友,今日却大打出手,依我浅见,这根本是场误会。两位既已罢手,不如听我小三一言。”李乘风双眉扬起,说道:“你倒说说看,此事有何误会?”
凌昊天道:“丐帮和武当来此评理问罪,王道长和木瓜长老的遗体想必已带上山来了。李道长,我想看一下王道长的遗体。”李乘风此时对他已有几分心服,便挥手道:“抬了上来!”几个弟子便将王御风的棺木抬了上来。凌昊天又道:“木瓜长老的遗体我曾见过,为取信于两位,也请吴老帮主抬了上来。”吴三石便要丐帮弟子将木瓜长老的棺木抬到场中。
凌昊天低头观看王御风的尸体,仔细检查他身上伤口,看了一阵,抬头说道:“李道长,王道长并非死于丐帮之手,而是有人故意栽赃。”
李乘风道:“何以得知?”凌昊天道:“你瞧王道长身上的伤痕,虽有许多棍伤,但真正的致命伤却是背后这一掌。这掌掌力阳刚凝聚,一掌震断心脉,王道长定是当场毙命,他身上这些棍伤都是他死后才打的。你看他腿上这一棍,虽打断了骨头却未淤血,显然是在王道长断气一阵后才打的。王道长若已死去,为何还要加上这些棍伤?对头自然是想造成假像,让武当以为王道长是死于丐帮的棍阵了。”
李乘风听他说得有理,不禁点了点头。凌昊天又道:“其实在我见到王道长的尸体之前,便猜想此事有诈。凭王道长的武功,丐帮的打狗阵并不能致他于死地,唯有莲花大阵可能将他困住。这莲花大阵需有三十六人才能成阵,而贵派弟子在武当山脚遇上的丐帮弟子只有二十人不到,并不能结成莲花大阵。再说,如果丐帮真要对付王道长,也定会派出两个以上的高手围攻,而当时丐帮其他长老都在洛阳聚会,在场的只有木瓜老头一位。木瓜长老的武功最多和王道长在伯仲之间,决不能这般一掌从背后将王道掌震死。杀死王道长的人武功显然比他高上许多。”
李乘风渐渐相信,说道:“那你瞧他是谁杀的?”凌昊天沉吟道:“这人多半和王道长没有甚么仇恨,只是想嫁祸于丐帮,很可能是丐帮的仇人。”
吴三石开口问道:“那么木瓜又是死在谁的手上?”
凌昊天来到木瓜老头的尸身旁,说道:“木瓜长老身上这许多剑伤也是假造的,致命伤是在胸口那一剑。瞧这伤口,应当是被武当佩剑所伤,能正面刺伤木瓜的,多半便是王道长了。二人决斗,一方受伤落败,这也是寻常事。不寻常的是木瓜身上还多了七八个不必要的剑伤,你瞧这几剑切口的方向,都是木瓜躺在地上后才刺的,他若站着,剑决不会从这方位刺入。这人毁尸的目的,也是想造成假像,让丐帮以为木瓜是受围攻而死。”
吴三石和丐帮众长老凝望着木瓜的尸体,都沉吟不语。
凌昊天又道:“依我推想,事情经过应是如此。王道长和木瓜老头相约决斗,木瓜老头胸口中剑落败,王道长并无心取他性命,反而去替他包扎。你们看他伤口边上曾有包扎和止血的痕迹,可见他当时并未立即毙命。很可能便在此时,王道长背后受到偷袭,中掌而死,木瓜老头也被来人刺死。凶手多半原本便知道王道长和木瓜长老相约决斗,埋伏在旁窥伺,趁机出手杀人,毁尸嫁祸,想让丐帮和武当生起误会,互相仇视,拚个你死我活。两位刚才一架打下来,若是其中一个死了伤了,这冤仇就结得更大啦。丐帮和武当此后你杀我,我杀你,腥风血雨,再也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