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田领帮开口说话,声音宏亮,语气严厉,说道:“小娃子,你叫甚么名字?从哪里来?为何偷上我青帮粮船?”赵观答道:“我姓赵,单名一个观字。我是苏州人,偷上你船是为了送这小姑娘回家。这小姑娘乃是京师大学士之女,被恶人拐卖至苏州烟水小弄。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助她逃出人口贩子的魔掌,打算搭顺风船,送她回家去。”
田领帮见他神态毫不畏惧,且口齿清晰,所说更是鲜闻奇谈,心中甚奇,转头问含儿道:“他这话可真?”含儿点头道:“他说的一点儿也没错。”田领帮低头向赵观打量,但见他面容俊美,满脸机灵的神气,一时不知该不该相信他,又该如何处置这两个孩童。他沉吟道:“我们吃江湖饭的人,帮规严谨,你所作虽是义举,但你偷上我们的粮船,仍是死罪一条。该当如何处置,我也不能违反帮规。”
赵观听他口气松动,心想:“这人看来颇重道义,心中并不想杀我。要他饶我的命,只能让他对我心生敬重。”当下大着胆子说道:“这样罢,你是走江湖的人,我也是走江湖的人。我便跟你打个赌。赌赢了,我向你讨我和小姑娘的命,并请你准许我护送她回京师。输了,我小命一条,你拿去便是。”
田领帮更觉稀奇,这小孩不过八九岁年纪,当此情境,竟然并不惊慌哭泣,跪地求饶,竟还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派江湖口吻,可又不似会丝毫武功的模样。他问道:“你要赌甚么?”
赵观道:“就赌我能在水底待得比你久。”此言一出,舱中众人都哄笑了起来。一人道:“小娃子,你可知田领帮的外号是甚么?”另一人道:“田忠大哥号称‘蛟龙刀’,水下功夫最是要得。你甚么别的不比,却跟他比水底功夫?”
岂知赵观却笑道:“你可知道我的外号是甚么?”众大汉没想到这小孩儿也有外号,都是大奇,问道:“是甚么?”赵观道:“我外号叫做‘水底鱼’。你蛟龙还得不时探出水面透气,我水底鱼可是一辈子住在水中,更不用露出水面。”
众人听了,都不相信,怂恿道:“田领帮水底的本事从未输过人,不如便跟这小孩儿比上一比,让他知道厉害!”“田领帮,给他点颜色瞧瞧!别让个小孩儿看低了咱们青帮。”
田领帮见这小孩夸口,心中将信将疑,当下说道:“好!我便跟你赌了。来人,解开了他的束缚。”众总部都想瞧这热闹,高声叫好,一个汉子便过来替赵观解开手脚束缚。
赵观活动手脚,脸露微笑,神色自若。周含儿在旁看了,不禁为他着急。赵观向她一笑,转身向田领帮道:“田领帮,下水之前,我还有个小小请求。”田领帮问道:“怎么?”赵观道:“我想喝一坛酒。”众汉子都笑了,说道:“小小孩童,喝甚么酒?”赵观瞪眼道:“我赵观喝酒可是有名的。你们若有胆量,不妨来跟我赌酒,我的赢面可比赌甚么水底功夫要高上十倍不止。”众人都失笑不信。田领帮道:“好,拿酒来!”便有人拿过一坛烈酒。青帮中人都是粗鲁汉子,终日在日头下粮船上挥汗卖力,喝酒自是喝烈酒。
赵观接过了,哈哈一笑,拔去酒塞,仰头便喝,咕噜咕噜,竟真喝下了小半坛。他抹抹嘴巴,将酒坛递过去给田领帮,说道:“田领帮,我敬你!”田领帮见他喝酒爽快,便接过了,也仰头喝了一大口。赵观轮流敬船中其他总部,每次都仰头喝上一大口,不多久便将一坛酒喝完了,赞道:“好酒!”他脸上微红,似乎颇有醉意,摇摇晃晃地提着空酒坛来到船弦边上,向田领帮道:“咱们这就开始么?”
田领帮眼见这小孩儿举止特异,不敢怠慢,解下腰刀,脱去上衣,束紧腰带,向身边总部交代道:“你们这儿都是见证。我和这位小兄弟打赌,谁在水里待得久,谁便赢了。谁先探出头来,便算输了。你们数到三,我们便一起下水。”众人都大感兴味,纷纷挤在船弦边上观望。其他船上的水手听说了,也都来到船边一睹好戏。
但听众多总部水手齐声数至三,众目睽睽之下,田领帮和赵观一齐从船边跳下,扑通两声落入水中。河水黑沉沉地,众人只隐约见到两人的身形在水里漂浮,纷纷高声喝采,为田领帮加油,河面上一片喧闹。
过了许久,两个人都没有探头出来。众人更是兴奋,呼声愈高。含儿也伏在船弦边上观看,心中又是担心,又是焦急,暗暗祷念:“希望赵观能赢,希望赵观能赢!”但她心想赵观不过是个小小孩童,水底功夫怎能胜过那船帮的首领?两眼直望着水面,咬紧嘴唇,一颗心跳得如打鼓一般。
又过了许久,忽听喀剌一声,河面破裂,一个大汉探出头来,竟是田领帮,大口呼气。旁观众人大惊失色,都大叫起来,惋叹不已。过了半刻,赵观也从水中探出头来,脸色苍白,大声呛气,似乎喝到了水。田领帮伸手抓住了他,拉着他泅到船旁,水手们忙将二人拉上船去。赵观跪伏在船板上,不断呕水,模样极为狼狈。周含儿抢到他身边,大叫:“赵观!赵观!你没事么?”
却见赵观脸色苍白如纸,却笑了起来,抬头望向田领帮,一边呕水,一边喘息,一边断断续续地道:“我…我可…赢了罢!”
田领帮凝望着他,点头道:“不错,小兄弟,我认输了。我田忠说话算话,我不杀你,并准许你和小姑娘搭我的船,送她回去京城!”
此言一出,旁观众总部水手都惊奇不已,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周含儿大喜,伸手抱住赵观,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经过这场赌试之后,领帮田忠对赵观好生敬佩看重,与他兄弟相称,并让两个孩童住在自己的舱房隔壁,好吃好住。周含儿死里逃生,对赵观道:“那时可担心死我啦。没想到你水底功夫竟这么了得!”赵观只是微笑不答。
第一部 青楼小厮 第十二章 小姐回家
这日船队将近扬州,赵观跟着田忠站在船头,忽然心中感到一阵不安,说道:“田大哥,咱们快到扬州了么?”田忠道:“明日应能到达。”赵观凝思一阵,忽然问道:“江南帮跟你们青帮有仇么?”田忠一呆,说道:“小兄弟何出此问?”
赵观道:“我在苏州时,听到有个叫做郎华的,是甚么江南帮的三头目,他将哨站里的官兵杀了,换上官兵的服色,说要混上你们的船,稳着别露出痕迹,到了扬州府再动手。”他记心甚好,那夜听到郎华等的言语,便记在心中,此时他见田忠一路对自己极好,不愿他栽个跟头,觉得必得让他知道,便说了出来。
田忠闻言大惊,说道:“当真?我立刻就去查察!”果不其然,在田忠暗中查察之下,当夜便揪出了混入船上的奸细,这些人假扮成官兵,随船而行,船上其他人竟全无留心。田忠又连忙联络左近青帮帮众,齐来协助抵御,才阻遏了江南帮的劫粮阴谋。田忠回想起其中惊险,不禁背上冷汗淋漓,心想:“我第一次领帮,便遇上这等难事。若非赵小兄弟的消息,险些便要出大事!”不禁庆幸当时自己没有杀了这个孩子,对他只有更加敬重礼遇。赵观和周含儿一路坐青帮的粮船北上,吃喝游玩观赏风景,这一程竟走得极为顺畅惬意。
不一日,田忠所领船队顺利到达京城。将要下船之前,赵观与田忠道别,忽道:“大哥,这一路上你对我好生照顾,我对你也不能隐瞒欺骗。那时我跟你打赌比试水里功夫,小胜一筹,其实全靠了作弊。”
田忠一呆,说道:“甚么作弊?”赵观道:“我那时故意向你讨酒喝,喝完后将空的酒坛子带入水中,借着坛中空气在水中呼吸,才能在水里待得比你久。”
田忠听了,哈哈大笑,说道:“小兄弟好聪明!”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原本不必让我知道,却仍旧说出实情,足见你光明磊落。再说,若不是你,我也绝难拆穿江南帮的计谋。老哥哥欠你良多,又哪会去在意这点小事?”
赵观笑道:“我当你是朋友,因此不能骗你。不说出来,我往后心里都要不安稳。”田忠极为感动,说道:“赵小兄弟,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孩子。等你大一些后,若有意加入我青帮,我田忠一定极力向香主推荐引进。”赵观一笑,说道:“先多谢大哥了。”心中却想:“我最怕吃苦,你们年年运粮这等苦差事,我可是干不来的。”
赵观与田忠道别后,便带着周含儿下船入城。他向人询问,很快便得知周府在城南,租了辆马车,陪着含儿来到周家大宅门外。赵观见那府第极为宏伟壮观,他这辈子哪里见过这等京城大官的宅府,不禁啧啧称奇,向含儿道:“没想到你还真是位贵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这一路上可没骗我。好啦,周大小姐,你这不是回到家了么?”
含儿望见久违不见的家门,如在梦中,忍不住喜极而泣,忽然拉起赵观的手,说道:“你跟我一起回家,好么?”赵观却摇了摇头,他无心去见含儿的父母,随口道:“青帮的船就要起锚了,我可不能让田大哥等我。”含儿心中极为不舍,说道:“你别走,好么?”赵观笑道:“啊哟,周大小姐难道想留我下来,在你们府里当差,供你使唤么?”
周含儿一呆,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爹爹妈妈见你,向你道谢。”赵观摇了摇头,神色严肃,说道:“我不要你爹妈向我道谢,也不要你向我道谢。我只要你一辈子记着我的好处。”周含儿见他说得正经,凝望着他,也正色道:“我答应你。”
赵观却哈哈大笑,说道:“我跟你开玩笑的。周大小姐,再见啦!”回身便走,转眼消失在街角。
含儿自那夜在后院被尤骏和吴刚二人掳走,到此时重回家门,已有大半年的时光。周明道夫妇在京城中遍寻爱女不获,原已不存希望,此时见她竟平安归来,都是惊喜交集。父亲抱着她涕泪纵横,母亲连忙上香叩谢菩萨。父母问起她失踪和回家的经过,含儿一一说了。周明道听说她是被两个皇宫侍卫掳走,连忙通知好友京城杨提督,请他下令通缉捉捕尤吴二人。但听说千里迢迢,护送她从苏州回到京城的竟是个年仅八九岁妓院老板的儿子,都甚觉不可思议。周母乃是虔诚的佛徒,认为小男孩定是观音菩萨派出的使者,专为保护含儿而化身下凡;周父则猜想这必是江湖奇人,多半因练特异功夫而使外貌有如孩童,实际应已是成人。
含儿却知道赵观并非甚么菩萨使者或江湖异人;赵观便是赵观。那天夜里,含儿躺在闺床上,拥着锦缎暖被,想着赵观又轻蔑又调皮的笑容,又精灵又爱捉弄人的眼神,又俊美又可厌的表情,和这一路上与他相处的种种情景,心头一阵温暖,嘴角露出微笑,良久才沉入梦乡。
那时含儿自然不知,她能在温暖的被窝里安睡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数年后的一个冬夜,一群官兵打着火把冲入她家,不由分说,便将周明道五花大绑地押走。含儿和她母亲两个吓得脸色苍白,六神无主。她问母亲:“他们为甚么抓走爹爹?”周夫人只是摇头流泪,说道:“娘也不知道啊。”
过了几日,含儿跟着母亲去牢里探望她爹爹,替他送饮食衣物进去。她看到平时雍容华贵的父亲身穿囚衣,坐在污秽腥臭的地牢里,身上满是受刑后的伤痕血迹,只吓得不停流泪。她爹爹已不大能说话,嘶哑着声音对夫人说周家将大祸临头,要她赶快带女儿远走避祸,又要含儿乖乖听娘的话。第二日,城中便传出要抄周家的消息,周夫人记着老爷的吩咐,流泪匆匆收拾了家中金银,带着女儿连夜投奔邻近的亲戚。含儿跟着母亲奔波跋涉,连着去投靠十多家近亲好友,百般求恳,却都被拒于门外。那年冬天的风雪特生严寒,母女俩流落乡野,无处可依,最后来到了几百里外的高邮,找到周老爷的表兄李叔叔家里。李叔叔心中不忍,收留了她们,为怕被人发现,便让她们住在后院的马棚里。
周夫人和女儿在李家住了几日,便传来周大爷在狱中受酷刑惨死的消息。周夫人闻讯痛哭不止,几度昏厥,不断叫道:“老爷子啊,我竟再也见不到你一面了!”马房寒冷,她精神受打击下,再也抵受不住,不久便染上了寒病,拖了半个月便去世了。周含儿一月间双亲俱亡,她年方十岁,自幼娇贵,遭此身世大变,每日除了哭泣外,甚么也不会。
李叔叔听说官府追查得紧,为怕受株连,心想:“我冒险收留她母女在此过冬,已足够义气了。现在周大嫂死去,这个女儿又不能继承他周家香火,养大了她有甚么用?若是收留她,只怕我家亦有灭门之祸。”便联络人口贩子,将她辗转卖去了苏州烟水小弄的天香阁。
天香阁的夏嬷嬷先派人来看过,见含儿是可造之材,和李家讲定了价钱,便遣人来将她接去。那时是春末夏初,含儿跟着天香阁的石阿姨离开高邮,来到苏州,直趋烟水小弄。她二度来此,情境已是天壤之别,这时她已无家可归,自也没有人能领她离开小弄,送她回家;她不再是千金小姐,而是卖断身契的娼女。院子里的日子自不好过,鸨母夏嬷嬷凶狠严厉,手下姑娘往往一点不从她意,便是打骂兼施。含儿来到天香阁后,没有一日吃得饱足,没有一夜睡得安稳。几千个日子过去,她从女娃儿长成了姑娘;几千个夜晚下来,她爱哭的眼泪也早已流干了。很多很多年以后,周含儿才终于熬出头来,成为天香阁的头牌花娘。她自然无法逆料,那年她被恶人劫持来到苏州,险些被卖,是否早预言了此生将落入风尘的命运?
含儿年纪大些后,才明白自己家破人亡的因由。那时她爹爹的一位好友在京中触犯了大臣严嵩,严嵩把持政权多年,权势熏天,将所有异己赶尽杀绝,她父亲因此受到牵连,被捕下狱,惨死牢中。含儿心中痛恨,但她一个流落风尘的孤弱女子,能侥幸保住一条性命已属难得了,还有甚么可说的?
然而她心中对这场横祸还有一个傻念头。或许自己会遭此厄运,乃是因为她没遵从那个黑衣人的嘱咐,因粗心而未曾将那封重要的信交到瑞大娘和宝儿手中?黑衣人死去之后,是否真变成了恶鬼来诅咒自己?她不知道,只感到十分的忏悔和过意不去。她将那封信小心保存,期待瑞大娘和宝儿有一日会来向她收取;她幻想着或许到了那一天,自己就能赎清罪愆,脱离风尘中的苦难日子。
除了那信之外,另一件她隐密怀藏的事物,则是一方手帕。那是赵观曾用来包起给自己吃的小点心的帕子,虽然粗糙陈旧,她却珍若性命。她初来到烟水小弄时,自曾向人打听情风馆和赵观的消息,才惊闻情风馆不幸遇上祝融之灾,一把大火烧成了平地,馆内的姑娘和伴当全烧死了,小厮赵观也在其中。周含儿心中悲痛,曾偷偷来到烧毁的情风馆旁,献上一束鲜花,默默祷祝,洒泪祭告那个曾经冒险带她回家,却永远不会再出现的男孩儿。
第一部 青楼小厮 第十三章 青竹姑娘
却说那时赵观送了含儿回家,离开周家大宅,想起自己这一路北上玩得十分开心,并顺利护送含儿回到几千里外的京城家中,心中甚觉轻松得意,吹起口哨。走不多远,忽见两人迎面走来,一边一个,陡然伸手将他挟持住。赵观一怔,想躲避已然不及,却见那两人好面熟,却是曾在苏州打过交道的尤骏和吴刚两个侍卫。两人将他架到小胡同冷僻处,往地上一掼,恶狠狠地瞪着他,尤骏冷笑道:“浑小子,你好啊!”吴刚按捺不住心中怒气,伸腿便往他身上踹去,口里骂道:“小杂种,小浑蛋,你跟我们有何冤仇,为何要阻了我们这笔财路?”
赵观吃痛,跌倒在角落,他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唯一相识的田忠远在运河口的船上,此刻落入这两个对头手中,眼看一顿好打是逃不掉了,这两人恼怒之下,便打死了自己也不奇。他抱着头缩在角落,心中念头急转,一时却想不出脱身的法子,身上又被踢了好几脚,疼痛难忍。便在此时,两人的拳脚却忽然停下了,但听尤骏喝道:“甚么人?”赵观甚奇,抬头望去,却见一个白发老妇站在胡同口,正冷然望着尤骏和吴刚二人。
吴刚回头瞪视那老妇,伸手去推她,喝道:“看甚么?还不快滚一边去!”不料他的手更未能碰到老妇,便忽然大吼一声,翻身滚倒在地,口吐白沫。尤骏一呆,拔出刀来,喝道:“何方好友?报上名来!”老妇冷笑道:“谁是你好友?”左手一挥,尤骏也一般滚倒在地,似乎全身僵硬,再也动弹不得。
赵观惊奇已极,忙爬起身,定睛看去,却见那老妇眼中闪烁着狡狯的光芒,向自己眨了眨眼睛。赵观登时想起一人,揉揉眼睛,只觉难以相信。
却听那老妇粗声骂道:“下三滥的狗侍卫,今日要叫你吃点苦头!”从怀中取出一支碧绿的竹管,约有一尺长短,她将竹管的一头指向地上的尤骏,尤骏忽然尖声惨叫起来,凄厉已极,直如鬼哭神号。老妇伸脚踩上他的咽喉,尤骏便再叫不出声来,只喉头发出咿呀之声。老妇收回脚,手中竹管随意挥动,尤骏如同被一束无形的丝线缠住一般,如何滚动挣扎,都逃不过那竹管的掌握。她又如法炮制吴刚,吴刚痛得脸色发青,状极痛苦。
老妇森然道:“你两个抓了小女娃去卖,不是好人,但罪不至死。我折磨你们两下便够,自有人来收拾你。”说着撤回竹管。尤骏和吴刚如释重负,全身如瘫痪了一般,只能躺在地上喘息。老妇抬头对赵观道:“小孩儿,走罢!”
赵观只看得目瞪口呆,忙跟了上去。老妇领着他左曲右拐,来到另一条僻静的胡同里,却见老妇伸手擦去脸上装扮,露出一张粉雕玉啄的秀面,凤眼含笑,美艳已极。赵观又惊又喜,叫道:“竹姊,真的是你!”那女子果然便是情风馆三大头牌之一的青竹姑娘。
赵观冲上前抱住了她,笑道:“好姊姊,你怎会来到这里?你是来找我的么?”青竹伸手在他额头打个爆栗,笑道:“你偷偷离开苏州,一去不回,若没人出来追你,娘娘可不是要急死了么?”赵观吐吐舌头,说道:“妈一定恼我得很,好姊姊,你快帮我在娘面前说说好话,要她打我打轻一些。”
青竹笑道:“说甚么好话都没用的。娘娘赏罚分明,你这次擅自离家出走,数月不归,一顿好打是逃不过的了。”赵观不禁唉声叹气。
青竹又道:“话说回来,你这番千里护送周小姑娘回家,途中的所作所为,娘娘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也终于下定了决心。”赵观问道:“下定决心甚么?”青竹正色道:“下定决心收你为徒。”
赵观一呆,说道:“收我为徒?妈要我做姑娘接客么?”他想起娘常对他说:“浑小子,算你走运,生成个男儿。若是个女儿,又长得这般标致,我非将你教成情风馆的当家花娘不可。”当时妓女生了女儿,绝大多数都随母亲投入娼门,有的从小在母亲提携教导下,能歌善舞,加上在院子里耳濡目染,熟悉待客承欢的种种诀窍,年纪很小就可以出道,比买来的姑娘更加容易走红。又想起母亲也常若有憾焉,向他道:“你要是个姑娘就好了!以后可以继承老娘的家业。”有时横眉怒目地向他道:“你别以为生了一张俊脸蛋,以后可以去做人家兔儿。我告诉你,姑娘身入风尘还可以,男儿须有志气,你若为贪钱贪好日子下海去,老娘第一个不放过你!”
正自胡思乱想,却听青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啐道:“胡说八道,甚么要你做姑娘接客?你这话被娘娘听到,她非多打你五十板不可。”
赵观拉着她的手,央求道:“好姊姊,你快跟我说说,娘干么要收我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