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情长叹一声,说道:“原来她心里清楚得很,我们还以为她甚么都不知道,才一意孤行。”
李韵望着凌昊天,问道:“小三儿,你们在房里还说了些甚么?”凌昊天抬头发怔,回想在房中和她的对话。
凌昊天第一眼看到萧柔时,便觉她脸色太过苍白,暗暗猜想她身上可能有病。他那时发笑抵御她的琴音,以内力将她震昏,生怕真的伤了她,才赶紧抱她回房,打算运气助她调理内息。他将萧大小姐放在床上,伸手去搭她的脉搏,观察她的气色,才知道她已得了不治之症。凌昊天极为震惊,伸手握住她的手,将内力从她手心缓缓传送过去。不多时,萧大小姐悠悠苏醒,睁眼看到凌昊天,低呼一声,发现他正握着自己的手,苍白的脸上透出晕红,怒道:“住手!你不要碰我,我…我杀了你。”
凌昊天放开了手,退开几步,来到桌边,转头望着那具断了弦的瑶琴,伸手轻抚,低声道:“弦断可以再续,人一去了,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萧大小姐神色冰冷,说道:“谁让你碰我的琴了?你立刻出去。”凌昊天道:“我不出去。”萧大小姐双眉扬起,冷然凝视着他。
凌昊天道:“你好好躺着休息一会。生气只会加重你的病情。”萧大小姐脸色一变,说道:“甚么病情?”凌昊天回头望向她,没有言语。萧大小姐望见他的眼神,霎时明白他已知道自己患了绝症。她转过头去,神色又是恼怒,又是悲哀,又是自惭。
凌昊天在桌边坐下,默默将琴弦重新接上,拨弦调音,说道:“这是一张好琴。我已有好几年没看到它了。”
萧大小姐不禁诧异,抬起头来,问道:“你见过这琴?”
凌昊天微笑道:“我生平第一次弹琴,用的就是这张琴。我一上来就弹断了三根弦,将琴的主人气得半死,嚷着要把我吊起来饱打一顿。”萧大小姐眼中露出笑意,问道:“你可被打了没有?”凌昊天摇头道:“我溜走了,他没打到我。”
萧大小姐轻轻一笑,说道:“原来你就是凌小三。外曾祖父常常提起你。”凌昊天笑道:“他一定没有甚么好话说。”萧大小姐笑道:“他老人家对你又赞叹又头痛。他说你若肯好好学琴,他真想将一身的琴艺都传了给你。”凌昊天叹道:“可惜我太过顽皮,不肯静下心跟他学。他老人家仙去后,我才知道后悔。”
萧大小姐嗯了一声,忽道:“我叫萧柔。”
凌昊天道:“好名字,人如其名。”萧柔低下头,说道:“我出手狠辣,对人很凶。你不必讨好我。”凌昊天道:“我为甚么要讨好你?我又不想娶你。”
萧柔脸上一红,没有答话。凌昊天道:“像你这般心地温柔的姑娘,该当珍惜自己,别让自己吃不必要的苦头。”萧柔摇头道:“你才见到我,又怎知道我心地温柔?”凌昊天道:“你若不是心地温柔,又怎会坚持要嫁给风少爷?”
萧柔轻哼一声,说道:“我温不温柔,跟我要嫁谁有甚么关系?”
凌昊天并未回头,只淡淡地道:“当然有关系。你知道世上很少人能不为你痴狂,而风少爷正是其中之一。你知道他不会为你伤心,因此你要嫁给他。”
萧柔怔然望向他,两行眼泪忽然如珍珠断线般滑过她雪白的脸颊。
凌昊天径自接完了弦,轻轻弹拨了几下,才将琴推开,说道:“今日午后,我在庭院里听到你弹琴,琴音婉转轻柔,有如天乐。只有天性温柔灵慧高傲脱俗的姑娘,才能弹出这般优美绝妙的曲子。我后来想想,如此聪明的姑娘,怎么可能看不出风少爷是怎样的人?你要嫁他,一定别有理由。我刚才替你搭脉,才猜想出来。你怕自己动真情,怕让别人伤心,因此你要嫁给他。”
萧柔怔然而听,眼泪不可自制地流下,待得凌昊天说完,她已然泣不成声。她何曾想到世上竟有人能这么轻易就看透了自己,这么轻易就道出她内心深处的秘密?她冰冷淡然的心似乎忽然溶化了,化成满腔眼泪倾泻而出。
第四部 傲视天下 第一百三十章 临别之约
凌昊天耳中听着她的泣声,心中难受已极。她一个孤弱寂寞的少女,除了在空山幽谷中弹琴自赏,让无情的病魔消耗她的青春,等待生命的尽头,她还能做甚么?自己之前说她为何不下山去看看花花世界,好好享受人生乐趣云云,那些话对她实在是太残忍了。
他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歉然,说道:“萧姑娘,我刚才在外厅里说的那些话,都是胡说八道,请你不要放在心上。”萧柔仍旧抽噎不止。凌昊天走到床前,轻叹一声,说道:“对不住。”萧柔再也忍耐不住,伏在他肩头放声哭泣,良久才止泪。
凌昊天任萧柔伏在他肩头尽情哭泣,伸手轻拍她背心,低声问道:“你身体觉得怎样?”萧柔道:“我还好。”凌昊天道:“你气脉很弱,我替你运气,精神会好些。”
萧柔张口欲言,想要他不用白费力气,自己反正不能活多少日子,凌昊天没有让她说出来,已扶她盘膝坐好,伸掌抵在她背心,缓缓运气过去。他从四五岁开始练内功,浑厚精纯,加上无无神功和在七星洞中新练成的七星内功,内力已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深厚,此时运气在她体内运转几圈,萧柔只觉全身暖洋洋地,受用已极。如此运了一盏茶时分,凌昊天才停手。
萧柔转过头来,脸上已多了几分血色,低声道:“谢谢你。”凌昊天道:“你不用谢我。我很惭愧,无法治好你的病。刚才伤了你,更觉过意不去。我闯上贵庄,并不知道是银瓶山庄招亲,却是被风中四奇设计骗来的,实是鲁莽唐突已极,还请你不要怪罪。我这便告辞了。”
萧柔身子一震,说道:“你要走了?”凌昊天点了点头。萧柔咬着嘴唇,缓缓地道:“凌三哥,招亲甚么的事,你切莫放在心上。我不会要你娶我,也不会留你在这里。我只想…只想多和你说一会话。”
凌昊天胸中一阵激动,他怎会不明白萧柔话中的含意:她不愿嫁给他,也不留他,这表示她已动了真情,不想让自己为她伤心。他再也无法忍心离开,在床前坐下,说道:“好,我陪你。”
萧柔微微一笑,说道:“我弹一首曲子给你听,好么?”
凌昊天道:“当然好。”替她取过瑶琴放在床上。萧柔将一头乌黑的长发拨到肩后,伸出纤纤玉手,在琴上轻拨起来,弹了一曲“伤别”。她全神贯注,拨弦极轻,每一声却都是扣人心弦的绝美音律。凌昊天从曲中听出她内心凄美欲绝的倾诉和伤感痛惜的离愁,一曲弹毕,他已是泪流满面,摇头道:“你不该对我这般重视。我…我担当不起。”
萧柔痴然望着他,一个终生沉浸于音乐的人,还有甚么比贴心的知音更加可贵的?她知道他完全能体会自己的情意,这就已经足够了。她忍着眼泪,微笑道:“谢谢你听我弹曲。再会了。”
凌昊天轻叹道:“你自己在这里…”萧柔道:“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早就习惯啦。”说着忍不住又掉下泪来。凌昊天伸出手,替她擦去眼泪。
萧柔低下头,轻声道:“凌三哥,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凌昊天道:“你说。”
萧柔静了一阵,才缓缓地道:“我要走的时候,我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
凌昊天心中一酸,说道:“我答应你。”伸手解下颈中的一条红丝绳,上面系着一只雕刻精致的白玉小老鼠,交在她手中,说道:“我七岁的时候,娘给了我一块和阗玉,让我带在身上。我是肖鼠的,后来自己动手将它刻成了一只小老鼠。你随时要我来,就让人拿这玉来找我,我一定立刻赶来这里陪你。”
萧柔点了点头,忍住眼中的泪水,双手捧着玉鼠,转过头去,说道:“谢谢你。你…你快走罢。”
凌昊天自然没有将所有的话都说出来给风中四奇听,只简略说了,最后道:“我答应了她,她最后那段日子,我一定会回来陪伴她。”李韵和容情听得又是感动,又是难受,不断拭泪,刘云和采丹的眼眶也都红了。刘云嘘了一口气,说道:“小三儿,多谢你。我们知道她此后心有寄托,也就安心了。”容情问道:“你能不能留下来,多陪陪她?”
凌昊天摇头道:“她不会让我留下来的。”四人听了这话,都是一呆,只有刘云和李韵年纪稍长,才隐约懂得他们两人之间微妙而细腻的情感。采丹道:“她…她身子转弱时,我们一定立刻去找你。”
凌昊天点了点头,举起酒杯,说道:“你们是我的好朋友,我敬你们一杯!”刘云采丹李韵容情拿起酒杯,五人对干一杯。凌昊天站起身,说道:“山高水长,有缘再会。”
风中四奇甚是不舍,一直送他出了天风堡,才与他握手为别。四人站在山头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都说不出是甚么滋味。容情道:“我说他该叫天下一奇才是。”采丹一笑,说道:“跟他比起来,我们可真是一点也不奇了。”刘云道:“我们跟他交了朋友,请他上山,总算是做对了。”容情道:“他外表看来狂傲粗率,真没想到他的内心竟如此温柔多情。”
李韵叹了口气,说道:“他心中的不如意…唉!但盼他不要太为郑姑娘的事伤心才好!”
凌昊天行到天风山脚,忽听身后一人叫道:“凌三公子!”他回过头去,却见小岗上站了三十多个葛衣人,叶老师空飞飞天洪曲段老师松柏梅三老等都在其中。众人一齐躬身向他行礼,甚么话都没有说。凌昊天心中感动,向众人长长一揖,才转身离去。
他独自离开天风山,心中充满了惆怅。他确实没有想到自己会遇见名闻天下的武林第一美女萧柔,也没想到萧柔会是这样一个性情清灵绝俗,却饱受病魔折磨命不长久的少女。他深深体会到她琴音中的柔情和无奈,也清楚看见自己的心还系在甚么人的身上,牢固得令他震动惊诧。银瓶山庄的相会注定是一场没有交集的失落,因此她让他离去,因此他给她玉鼠。再相见时,一切都将如旧,毫无改变,唯有她生命的火光将更为虚弱,更接近熄灭。
凌昊天叹了一口长气,他不能明白自己为何始终无法忘却宝安的音容笑貌。他想起采丹说:“天下好处都被你占尽了!”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悲凉:“好处都占尽了却又如何?我毕竟无法和我心爱的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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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傲视天下 第一百三十一章 孤身退敌
凌昊天心中伤感,缓缓回到衢州城。才一进城,便有个卖菜的布衣老妇迎上前来,向他行礼道:“是凌三公子么?”
凌昊天一呆,说道:“正是。”那老妇喜道:“我可找到你了。百花弟子黄萱,请凌三公子借一步说话。”凌昊天点了点头,黄萱便领凌昊天来到一僻静处,说道:“凌三公子,门主刚从关中回转,传来紧急消息,说道有批武功高强的官派番僧将围攻虎山,欲对令尊令堂不利,门主让我等尽快将这警讯传给凌家各位。我听双梅和郁金香说在衢州遇见过你,便在城门口等候,盼能及时将消息传给你知道。我听姊妹们说,两位令兄已闻讯赶回虎山了。”
凌昊天大惊失色,向她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婆婆传讯!凌三感激不尽。”黄萱行事极为周到,早已替他准备好了马匹盘缠,凌昊天更不耽搁,连夜向北赶去。他不知道父母是否仍在龙宫,心中担忧如焚,这一路日夜兼程,几乎没有好好睡上一觉。
不一日,凌昊天终于赶到山东境内,他向人打听,都说没见到官府来大举抓人,略略放心,继续向平乡赶去。离平乡还有半日路程时,忽听身后一骑快奔而来,他转头望去,却见马上是个武官,腰带宝刀,拍马疾驰。
凌昊天心中一动,伸臂拦在路中,叫道:“官人留步!”
那人勒马而止,低头看清他脸,惊喜道:“小三儿!”凌昊天也认出他是济宁参军姓丁,昔年曾蒙父亲医好腿疾,便抱拳问道:“丁参军是往虎山去么?”丁参军皱起眉头,说道:“正是。事情不好了,京城派了大群人马出来捉捕令尊,有西厂的喇嘛在内。我刚刚得到消息,立时赶来通报,他们已往这里来了,我冒险赶来传讯,想请令尊早早避开!”
凌昊天一听,心中大急,说道:“我刚从远地回来,尚未到家,还不知爹妈在不在家里?丁参军,烦你立刻去山庄通报,我在这里挡他们一阵。”丁参军摇头道:“他们人很多,你一个怎么挡得住?快跟我一起走!”凌昊天道:“不妨。你快去,不然要来不及了!”丁参军应了,当即策马快驰而去。
凌昊天吸了一口气,站在去往平乡的路上,一摸身上,不但未曾带剑,便连竹棒也没有。他无暇多想,在路当中一坐,等候众官兵到来。过不多时,但听马蹄声如雷动,一行五十多骑向这边奔来,光头红衣,正是西厂喇嘛。当先几个喇嘛见到他,更不放慢马蹄,反而快奔迎上,口中喝道:“兀那小子,快让开了!踩死了是你自找的!”
凌昊天坐着不动,待那两骑奔近身前,忽然跃起,双手伸出,抓住了马缰。那两匹马同声长嘶,竟被他硬生生地扯住,更无法向前迈出一步。
众喇嘛见他露出这手神力,纷纷呼喝,一个喇嘛大声道:“不知好歹的小子!我等奉圣旨去虎山抓拿叛贼,你竟敢拦佛爷的路,不要命了么?”